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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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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栩栩走着去找克忠。

    她现在的修为深不可测, 日行万里,但从偏山到宗主府邸,她走了两个时辰, 就差把‘不想去’三个字写在脸上。

    她的确和克忠真人有约,但没定具体时间。刚才说要拜见师父, 只是随便找的借口, 现在已经后悔了。

    云栩栩用力敲下眉心, 不满地嘀咕:“早知道换个借口了,要睡觉要洗澡要吃饭, 哪个不比这个借口强。大半夜出来走步, 我真傻。”

    其实, 她早晚要见克忠一面, 很多事只有他知道,她心里隐隐有个计划,也只有克忠能帮她完成。

    但最近日子过得太好,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她不想改变。

    走到山底下时,云栩栩已经决定不去了, 但也不愿返回偏山,只想找个地方休息。四下张望,索性爬上一棵大树, 横躺在树杈上,晃悠着小腿, 隔着茂密的树叶看天。

    今晚星星很多, 也很亮,至少她在现代没见过,看着看着, 云栩栩忽然走神。

    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打听到正道刺杀司空渊的消息,决定混进去蹭个人头,没想到走到一半,遇见了正主。

    她当时做了什么?

    她那时还不认识司空渊,但为他的美色震惊,于是悄咪咪送给对方几个果子。

    “……”

    记起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云栩栩捂住脸,发出一声呻吟。

    真丢人!

    尴尬到想挖个树洞钻进去,大脑却控制不住继续回忆,试图记起司空渊是什么反应。云栩栩愣愣地想了许久,发觉她连记忆中果子的味道都记得,但偏偏记不得司空渊的相貌时,慢慢皱起眉。

    她已经确定,她的失忆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从九阶秘境回来后,她试图找回记忆。‘心想事成’的能力不是随便说说,如今已经能想起零星的片段。

    但无一例外,有关司空渊的部分,永远都自带马赛克。宛如被雾气遮住,他的相貌,他说过的话,他的动作,云栩栩

    一概不记得。

    但偏偏,她又有朦胧的印象。

    就像此刻,她恍惚觉得,司空渊那时是坐着的,应该也没睁眼。毕竟,如果当时看见了对方的眼睛,她怕是不会送给他果子,而是当场逃跑。

    毕竟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云栩栩顿了顿,后面的形容词被卡住,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换了个姿势坐在树上,薅下一把树叶,突然生出几分恼怒。

    该死的记忆!总在关键的时刻失忆,好烦!

    薅光有能触及到的树叶,云栩栩心情重归平静,她换个姿势,盘腿坐在树梢上,一边摧残光秃秃的枝条,一边继续之前的思考。

    唔,司空渊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她拽下一根枝条,无意识缠绕在手腕,心想:根据逻辑,接下来的形容词应该是“恐怖”“可怕”“诡异”,难不成是蛇一样的竖瞳?

    正想着,手腕上的枝条突然崩开,云栩栩伸手去捞,低头时,对上了一双极黑的眼眸。

    即便在漆黑的夜里,那双瞳孔也分外明显,像是从墨汁里捞出来的,上面还挂着一层水润的墨色,有点像黑色琉璃珠,也像……从梦里照进现实。

    姒深站在树下,仰头看女孩愣在原地,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他也不显低微,反而有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他摆弄手中的折扇,视线从不远处山峰滑到她身上,“师妹怎么在这?见过克忠了?”

    云栩栩从恍惚中回神。慢吞吞落在树下,很自然地走到姒深旁边,想也不想回道,“没去。”

    怕对方听不懂,她补充道,“不想去。”

    说话时,她整个人乖巧地不行,还透着股委屈,宛如在外面被欺负的小孩终于见到家长。

    姒深不由低头看她。

    死而复生之后,他的眼睛不再能看透别人的情绪,视线里永远缭绕的灰雾消失不见。不过在她这里,失效与不失效没有区别。

    不仅因为她对他永远没有恶意,更因为她有情绪都清晰可见,明显地像是写在脸上。

    就

    像此刻,粉嫩的唇抿成一条线,唇角向下,明晃晃宣示着不高兴和委屈,但眼睛很亮,看见他之后,里面骤然涌起光。

    姒深低笑,喑哑的嗓音穿透薄薄的空气,“讨厌他,以不想见?”

    “嗯,我烦他。”

    云栩栩飞快回道。回答完之后反而愣住,仿佛不明白怎么轻而易举说出这种话,短暂的愣神后,她又发现自己和对方距离过近,皱皱眉,向后退两步。

    姒深笑意更深,幽深瞳孔都泛着愉悦。

    他道,“既然烦他,就不去见,有事让那两个跟班去。”

    嗓音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缱绻和纵容。

    花费一点时间,云栩栩才猜出来,‘两个跟班’指的是奉明和崇礼。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二师兄和三师兄?”

    姒深:“嗯。”

    云栩栩面色更古怪了,她伸出食指,指了指偏山的方向,又指向对面的人,冷酷地挑明,“你也是师兄。”

    换而言之,你们仨没区别,他们俩是跟班,你又是什么?

    “对,我也是师兄呢。”

    姒深恍然大悟,语气十分惊讶,仿佛刚刚记起自己的身份。

    云栩栩:“……”

    “那么,大师兄,”她着重强调这三个字,“师妹有事,也能找你么?”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甚至称不上问题,只算作调侃,云栩栩没指望对方回答,但姒深却敛目,真的开始思考。

    他想起自己死而复生的那一刻。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是混乱的。司空渊没想过自己能复活,关于无量海域那一战,他做了无数准备。如何搭建结界,如何引正道入内,计划详尽复杂足有几千条,唯独在‘后路’上,他没做任何准备。

    唯一和‘后路’二字有关,只有将北洲送到云栩栩手里,怕她拿捏不住,他又手把手教她立威,还有些事她做不到,他干脆变成她的模样,亲自替她做。

    那时候,他已经从九阶秘境口中得知,云栩栩是他的敌人。

    但司空渊并没

    在意。

    他的敌人很多,整个东洲加上小部分北洲,数都数不过来。但云栩栩这样的——能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这样的敌人,司空渊还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她还又笨又爱哭,暗杀都能把自己搞得经脉尽碎,没有他该怎么办。

    以,司空渊不介意护着她,对她好一点。他也理当然以为,这一切会随着他死亡结束。

    但他没想到,他还有死而复生的一天;更没想到,他亲手抹去对方的记忆,她仍然记得自己。

    百年来,第一次有事情超出掌控,司空渊却意外地不讨厌。

    似乎在她身边,他总能找到乐趣。

    姒深勾唇,掌心盖住对方头顶,像她刚才薅树叶一样,薅一把她的头发,点头道,“可以。”

    语气算不上认真,散漫拖拉,怎么听都像敷衍,但云栩栩本能觉得,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似乎意识到什么,霍然抬头,想从对方脸上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姒深却已经恢复懒洋洋的表情,摇着折扇似笑非笑,道,“给钱就行。”

    云栩栩:???说好的师门情谊呢,这世道已经这么复杂,师兄妹之间都只能靠金钱交易了?

    “那您是什么价位?”她故意问。

    “怎么,想买我?”姒深眯着眼,大部分面容隐藏在阴影下,看不清喜怒,“听说你手里有不少好东西,毕竟那位是北洲魔尊呢。”

    “你还想要他的东西?!”云栩栩捂住乾坤袋,“做梦去吧,那些东西……我不会给别人的。”

    收到的礼物不能转手送人,这是基本素养。

    更何况,送礼物的人对她还有特殊意义。

    姒深隐蔽地勾了勾唇,“那你之前给两个跟班的东西?”

    “那是我爹给我的。”

    答案脱口而出,说完了云栩栩便愣住。

    ……等等,她还有个爹?她爹谁啊?

    云栩栩陷入迷茫。

    她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小白花和霸总剧本,凄风苦雨的小白花被迫刺杀霸总,结果两人意外勾搭到

    一起。万万没想到,她并非孤苦伶仃,还有隐藏身份。

    看她爹给她的东西,对方一定有权有势,她回宗门这么久,土豪爹还没出现,他八成是北洲人。

    那……她是不是该给便宜爹报个平安?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联系对方?

    不行,云栩栩想,她不能继续得过且过,至少要彻底恢复记忆,总云里雾里活着,太被动了。

    “我还有事,先……”心里有了目标,云栩栩转身欲走,忽而感受到袖子上一阵拉力,她转头,发现姒深用扇子勾住她袖子上的衣绳。

    “师兄还有事?”她抬头问。

    扇子勾连地恰到好处,两人距离不远不近,云栩栩抬头时,姒深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急迫。

    姒深眯着眼,发觉事情有些不对。

    他只消除云栩栩半年多的记忆,为何她看起来,竟然连云如生都忘了?

    还有一点,他之前一直觉得违和,现在才想明白——云栩栩似乎真的认为她是东洲人。

    怎么回事?

    此前,姒深从未怀疑过云栩栩,他以为昭天宗弟子的身份只是伪装,就和他这个‘大师兄’的身份一样。

    云如生一直在东洲,负责情报工作,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安插在昭天宗,也很正常。

    但现在看起来,云栩栩作为间谍,伪装得太好,好到她忘记本来的身份。

    难道……是克忠暗中插手?

    念头转过,姒深眯起眼,手中扇子用力、将云栩栩往怀中一带,抱着她凌空而起,“今天师兄心情好,免费赠送一次。”

    对方的动作太过自然,云栩栩没来得及反应,已经飞到半空。在挣扎和不挣扎之间,她果断选择后者——抱都抱了,不差这一会儿。且修真界没有男女大防一说……吧?

    一刻钟后,两人降落在某座荒山上。

    云栩栩在昭天宗活动的地点有限,根本不知道这是哪,但她修为高,立马感受到一股隐隐的灵力,微弱但强悍,应该是某位大能许久前留下的。

    她从姒深手下拽回袖带,问,“师哥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什么叫赠送我一次?”

    自降落后,姒深便一直盯着某个方向,闻言也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向前走。

    云栩栩愣了一会,小跑跟上。几分钟后,他们到达山顶,越过小腿高的杂草,走到一处空地。空地正中央,孤零零竖着三个墓碑。

    借着月色,云栩栩看清墓碑上的字。

    宁执心之墓。

    司空锦瑟之墓。

    宁风之墓。

    不等她发问,姒深已经开口,他指向左边的墓碑,“克忠的弟弟。”

    又指向右边两座,“克忠的妻儿。”

    云栩栩:!!!

    她小声惊呼,“师父是天煞孤星?怎么把亲人都克死了。”

    姒深心中那点微妙沉重的情绪,被这句话瞬间吹散,他嗤笑,“谁说是克死的。”

    他嗓音微冷,带着数不尽的寒意,“都是克忠自己杀的。”

    “怎么会?”云栩栩愕然。

    姒深眼里的深色令人看不透,他冷冷道,“怎么不会。天道要杀人,克忠便能手足相残、杀妻弃子。谓正道魁首,不过是天道的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云栩栩一直知道,大师哥不喜欢师父,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直白地表达厌恶,她隐约觉得,姒深可能与这三人有关,但她不敢问。

    如果真有关联,她那样做等于二次伤害。

    云栩栩没问,姒深却自顾自开口,讲故事一样,说起这几人的恩怨。

    原来,克忠本名宁执道,与宁执心是亲生兄弟,但两人性格截然相反。克忠与他法号一样,克己复礼;而宁执心则潇洒恣睢。

    两百多年前,两人偶入秘境,发现一本竹简,里面是秘境主人的自传。

    主人称: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天道为恶、欲灭人间。他想将这件事告知天下人,但被天道发现,欲置他于死地。他只能自创一方小天地,将自己毕生功力和记忆留下,希望有缘人能发现。

    两人看完竹简,都不太相信。只是克忠是完全不信,而宁执心则半信半疑。

    “之后呢?”

    云栩栩忍不住问。

    姒深:“之后,宁执心取走了功力和记忆,经过二十年的调查,发现秘境主人极有可能是正确的,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而当时已经是一宗之主的克忠真人,以宁执心入魔为由,亲手杀了他。”

    云栩栩皱了皱眉。

    姒深继续道,“又过了一百多年,克忠封住记忆下山历练,娶妻生子,没想到他的儿子是‘祸根’——传闻中的乱世之人,克忠又手刃亲子。”

    自从到这里,云栩栩紧皱的眉就没松开过,她按住不断跳动的眉心,片刻后,沉沉道,“这两件事,每件事中间都好像缺点什么。克忠又不是疯子,怎么会凭借一个想法、一个传言便杀人。”

    姒深不答反问,“你不觉得,这两件事听起来似曾相识?”

    云栩栩思索片刻,灵光一闪,“前几日的道魔之战!起因也是一个传言,传言司空渊违逆天道,以,正道才会打过去。暂且不论两次的传言从何而来,我们单看结果,天道的敌人都死了……”

    顺着姒深引导的方向,云栩栩的思路逐渐明朗,“假天道一直在铲除异己,克忠便是他手中的刀,反推出来,克忠一直能和假天道联系!”

    因为推出关键信息,云栩栩脸蛋兴奋地泛红,随即又皱眉,“如果克忠是假天道那面的人……”

    那这场仗,将会无比艰难。

    “那倒未必,克忠一心忠于天道,因为他认为那是正确的,可如今天道为假,他未必会执迷不悟。”姒深摇动折扇,语气中的厌恶已经悉数收敛,又变成平日慵懒高傲的样子,“而且,克忠与假天道为伍又如何,不过一个渡劫,杀了便是。”

    云栩栩目瞪口呆。真想大声质问:师哥,您一个筑基修士,与渡劫中间差了五个大境界,怎么有脸说‘杀了便是’?

    但看着姒深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又觉得,他真能轻而易举杀死克忠。

    云栩栩在两个念头中摇摆不定,末了,才察觉出不对,“师哥为何告诉我这些?想让我调查克忠?”

    如今,与假天

    道有关的任何事都很重要,克忠至少和假天道联系了两百多年,没准会知道些什么。

    表面上,她和克忠关系还算亲近,难怪要找她调查。

    姒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说‘这种小事还用得着你?’

    他懒洋洋解释,“我只是告诉你,这些墓碑是克忠的弱点。当年他自诩正义之师,手刃血亲还能说得过去;如今时过境迁,这些怕统统变成心魔。如果你想杀他,可以利用这点。”

    云栩栩:?

    她茫然了,“我为什么要杀克忠?”

    “你既烦他,当然会想杀他。”姒深不耐烦地解释。

    云栩栩:??

    她算是服了大师兄。难怪平时不爱说话,一定是知道这张嘴太招人恨。但想起她刚说讨厌克忠,他便带她来这里,云栩栩的心就变得格外柔软。

    像是一锅煮沸的糖水,粘稠温热,味道浸入空气,五脏六腑都跟着甜。

    云栩栩难得温和下来,拽着对方的袖子,轻轻道,“谢谢师哥。”

    她站在眼前,头温顺地垂着,睫毛轻颤,宛如一把小刷子,扫过他的心尖。

    姒深摩挲下指尖,按下那股痒意,缓缓道,“还想杀谁,都可以与我说。有我在,你不必怕任何人。”

    看着对方陡然愣住,姒深眯眼舔了下后牙,又补充道,“只要给钱。”

    云栩栩:“……”论狗,真是谁都不如您。

    她嫌弃地挥手,“我谁也不想杀,您还是去别的地方扩展业务吧。师妹还有事,慢走不送。”

    姒深也不恼,勾唇笑笑,便真的拿出剑,御剑离开。剑虹冲天时,他隐约回头,看见云栩栩拿着一炷香,正在宁执心的墓碑前鞠躬。

    姒深唇角的笑意更深。

    三个墓碑,两炷香。

    云栩栩站在没燃香的墓碑前——宁风的墓碑前,垂眸沉思。

    夜风拂过,带动她黑色的衣摆,扬扬纷纷,宛如一面飘扬的黑色旗帜。发丝拂过耳畔,蹭得有些痒、有些热,这种感觉就像刚刚姒深对她说,有他在、她什么都不必害怕。

    五指拂过墓碑

    上的名字,云栩栩看了片刻,恍惚笑了,“你说得对,我确实什么都不必怕。”

    语气凝重,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突然,暗处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就像风吹动草丛。云栩栩却陡然开口,“既然来了,师父为何不现身。”

    一个脚印凭空出现在地面,再眨眼,克忠真人已经站在眼前。他不复之前的端正严肃,如今头发略微凌乱,法衣上沾着枯草叶,瞳仁中偶尔有红光闪过——那是入魔的前兆。

    克忠盯着墓碑,“为何只上两炷香?”

    云栩栩捂着嘴,假装惊讶,“师父说的什么话。人还没死,为什么要上香?”

    迎着克忠陡然凌厉的目光,她继续道,“况且,这不过是三座空坟。如果世间真有魂魄,想必宁前辈和司空前辈也绝不会踏足此处,上不上香,又有什么区别?”

    脸色几度变化,克忠死死看着云栩栩,“你知道了?不……你恢复记忆了。”

    “徒儿惭愧,就在刚刚,恰好恢复了有记忆。”云栩栩以同样的目光回望,语气森冷,“若是没恢复记忆,还不知道师父做过这么多‘大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两三章(???)就结局了,如果做不到,我就删了这条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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