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外公离世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思索着的兄妹两人顿时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爷爷。
“夏妹。”老爷子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罗夏听着爷爷的声音,心里的情绪顿时有些控制不住,带着哽咽道:“爷爷,我和哥……”正准备将昨天发生的事告诉爷爷,爷爷却打断道:“夏妹,你和秋娃回来一趟,你外公过世了。”
电话开着免提,兄妹两人都听到了老爷子沉重的声音。
什么?外公过世了!
“什么时候?”
“今天凌晨,你们跟先生批个假回来一趟。”老爷子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
外公身体这几年一直不好,所以近几年兄妹俩和爷爷都是去外公家看望,逢年过节,都是互相走动。外公一家对于兄妹俩也是诸多爱护照拂,寻常农村家若是家中子女出了事,但凡有些赔偿,都是争破了头,甚至亲家变冤家。但外公他们却不愿要一分,只是说,父母抚恤金,留给兄妹俩读书用,而且还时常送些吃食新衣服给他们。两人对于外公一家感情也是深厚,骤然听闻此等噩耗,晴天霹雳般,难以接受。
上次见外公,还是清明扫墓,两人都虽然都临近高考,但还是回家一趟,爷爷张罗着去外公家聚一聚。一路上春意盎然,路旁长满了成丛的蒿子,绿油油一片,外公还带他们去祖坟翻了新,摘了新鲜的蒿枝,说要给他们做点好吃的。那时候外公虽然精神萎顿,但他还喜笑颜开道:“两娃子都要是都考上了大学,外公脸上也有光,说不定要多活几年。”
当时爷爷还骂他祸害遗千年,怎么忽然就?
早知道,应该考完试就去外公家,那时候他们应该还没有去舅妈家,也就还能再见一面。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然是最后一面。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也没有如果和假如。
……
又是一天半的路程,这一次他们直接去到外公家。
川蜀之地农村,大多都是在成片的山野中,最后的路程,二人只能步行。
一条蜿蜒的小路尽头就是外公的家,这条路他们都很熟悉,小时候走过,长大了也经常走。平日里嬉笑玩闹,无忧无虑,现在却是怀着沉重的心情。
人总是要长大、变老,最后离开。这世间一应人,都逃不过时间的摆弄,从生到死,都是注定。
远远看去,有一座青砖瓦房,样式老旧,背靠山,面朝东。屋子四周,鲜艳的纸花有些刺眼。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外公家,彼此交谈着。
堂屋里摆放着一口红到发黑的棺材,棺材已经合上,按照习俗,席宴后入土能打开,给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的亲人,再见一次,之后就会合上榫卯下葬。
兄妹两磕了几个头,看着黑白照里的外公,顿时红了眼眶。从前那随时含着笑意的眼神,仿佛也在黑白的映衬下,变得无神。
舅舅忙叫他们起来,然后带着他们去找外婆。
看到外婆的一瞬间,罗夏还是忍不住哭了。
外婆也老了,上一次见她,花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脸上总是带着慈爱的笑容,目光也总是跟随兄妹两人而动,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及两人嬉笑一般。今天的外婆,神色恍惚,发丝没有了往日的精心打理,显得有些凌乱。看到兄妹两,嘴角带起的弧度,都显得那么僵硬。
“乖乖,别哭了,再哭下去,婆婆也要哭了。”但见怀里的罗夏哭的那么伤心,外婆还是抱住她,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一贯的打趣却失去了往日的轻笑语气,声音里也有些哽咽。
“婆婆,我不去上学了,我就在家陪着你们。”罗夏紧紧的抱着外婆,埋在外婆的怀里,感受着外婆的体温。
“我的傻乖乖,女娃娃不读书可不成,要好好读书,以后啊,去城里生活,不能待在农村,当个泥腿子。”外婆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
“那,婆婆,等我读完书工作了,就把你们都接到城里去,我们永远在一起。”罗夏头埋在外婆怀里,说话也是瓮声瓮气。
外婆却没有接话,神色有些落寞。
罗秋赶忙拉住自家妹妹,舅妈这时候带着爷爷,一起走了进来。
老爷子看了一眼一旁的罗秋,示意他坐下,然后道:“夏妹,快起来,你婆婆身体可吃不消。”
外婆抚摸着罗夏的头发,道:“不碍事。不该叫娃儿回来,他们才刚上学,请了假,回头学习别落下了。”
老爷子道:“长辈逝,子孙皆该守孝,必须得回来,游学的事,回头叫他们先生补上就行。”
外婆看着老爷子,一时有些失笑:“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
外面响起了吹拉声,尖细的唢呐,都似是带着一些呜咽。
罗秋拉着终于止住了哭的自家妹妹,坐到一旁。
外婆一生,为人勤劳,待人接物豪爽大气,嬉笑怒骂都是皆在脸上,是个性情中人。待兄妹两人,永远是一副慈爱模样,跟奶奶一样。川蜀之地农村虽然偏远,大家都不挨着一起住,但十里八乡都会称赞一句好人。可就是这么一个好人,中年丧女,晚年丧偶。
死,这个字,真就一个字。
但对于还活着的亲人,却是无尽的折磨。
吵吵嚷嚷过了一天,隔天早饭后,便要出丧。兄妹两也从打开的棺材里,看了一眼外公。外公身着寿衣,神态沉寂,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想起过往种种,罗夏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外婆叹息一声,也不去看,只道:“人老了,都要走的。”
舅舅没有子女,兄妹两便走到出丧的最前头,罗秋举着引魂幡,罗夏端着外公的灵位。
“孝子不回头,送老归九幽。”司仪喊道。
两人沉默的走着,罗夏还是失落的开口问道:“哥,你说,人死了这么一埋,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外公是这样,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
走在前面的罗秋没有回头,他知道妹妹心情不好,他又何尝不是。父母的离去,再到后来传回死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这五人,是他们的血脉至亲,也给了他们无尽的温暖,是他们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现在外公骤然离世,他也很难过。
但他也知道自家妹妹的性格,看着大大咧咧,却格外在乎身边的人。
“生老病死,人生必须经历的过程,别伤心了。”
没有听到自家妹妹的回应,他还是往前走着。
父母亲人,甚至未来的伴侣,都不一定能陪你走完一生,但我的傻妹妹,就算全世界离开你,还有哥哥在,哥哥会永远陪着你。
葬礼后,外面的狼藉也被来帮忙的同乡给收拾了干净,青砖的瓦房里,恢复了宁静,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晚上的风开始带着些凉意了,老爷子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烟雾升腾,带着浓烈的烟草气味。
外婆一如既往的坐在堂屋口,手里的蒲扇偶尔会摇动一下。
舅舅给兄妹两使了个眼色,便带着兄妹两去收拾屋里的一应杂物。
老爷子余光扫过进了屋的三人,叹气道:“亲家妹子,候老弟走了,事情都先放一放,要紧的是香火不能断。”
外婆没有看老爷子,摇着蒲扇看着天边,最后的一丝余晖已经落下,天已经开始慢慢变黑。
“禹儿和他媳妇会接我们的班,倒是你们,晓易和兰儿都走了,你们身后,这香火该怎么办?”
这话似乎戳中了老爷子心中的痛,他皱着眉抽着旱烟,旱烟却熄了火,原来是烟叶没了。
老爷子叹息一声,“是我害了他们。但这事儿到此为止,香火断了便断了,秋娃和夏妹都外出游学,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也什么可担心的。”
外婆也是低眉叹气,黯然道:“这事也怪不了任何人,要怪也是怪他们不听劝,总以为这世间事,可以随着他们胡来。”
“行了,不提也罢。”老爷子敲了敲烟杆子,摆了摆手。
外婆听着屋里的声音,神色里尽是担忧,“哎,都过去了。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便早些做准备,万一香火断绝,反噬子孙。”
“放心,我和红梅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老爷子又卷了一只烟叶,却没有点燃,他忽然笑道:“这不是还有你们嘛。”
外婆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气恼,也不摇蒲扇了,站起来看着老爷子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没个周全,也得亏红梅是个周全的。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让小的走我们的老路,就要早做打算。”
老爷子也不生气,只是默默点燃了烟叶,火光映亮了他红黑的脸。眼神中落寞、决然无法言表。
天色彻底暗了,几颗闪亮的星星挂上了苍穹,只有四周还有时不时一阵虫鸣,安静的环境里,只有屋里传来隐隐的交谈。
这几天的喧闹后,这一刻的宁静真是极为难得。
老爷子和外婆都在想着心里的事,一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忽然一阵气急败坏的叫声传来,“你说啥?!再说一次?”
老爷子和外婆对视一眼,这是候禹的声音。
外婆往前走着,严肃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上什么火?”
罗夏也被吓了一跳,这么忽然被舅舅一声吼,愣了半晌。罗秋立马拉住了她的手,轻轻的往身后带了带。
候禹也不管母亲的问话,直视着兄妹两问道:“再说一次,你们遇到了什么?”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对他们百般爱护的舅舅。
罗秋将自家妹妹护在身后,自家人面前他从来不挂着那副假笑。但因为常年挂着温和的假笑,以至于他的神色也变得温润,可眼神却格外沉寂,完全不是外面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我遇到诡了,准确的说是我同宿舍的同学,遇到诡了。舅舅你可能不信,我们一开始也不信,后来有个bj来的高道士,听说是专门捉鬼的,他给我们讲了许多,也说起神明的庇佑,我们是打算去bj我那同学家一趟,看一看那副画的,没想到外公出了事,我们就回来了。”
外婆手中的蒲扇直接掉在了地上。
舅舅更是气急败坏道:“高小尚,好个高小尚,害我子侄,这事我要找他讨个说法!”
老爷子刚才也跟着来到了门口,这话也听了个全,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返回到刚才的地方,坐在凳子上,又卷了一支烟叶。每天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动作,这次却显得有些生疏,烟叶都卷破了。
一屋子人都没有再说话,兄妹两是没想到家人听到这事,反应竟然这么大,而且听舅舅的意思,他知道那个高道士,高道士叫高小尚。但高道士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反而还为他们解开了疑惑,为什么舅舅那么生气,外婆的神色也不对劲。
院子里老爷子终于点上了火,深深的抽了一口,再慢慢吐出。
“万般皆是命啊!”
罗夏还从未见过舅舅发这么大火,有些呆呆的杵着,望着一应亲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哥哥本来打算先告诉爷爷的,但外公骤然离世,又是坐车赶路,又是丧仪办酒。这会儿跟舅舅在内屋清点酒宴所剩的东西,便想先告诉舅舅,让舅舅给拿个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诉爷爷。在她的印象中,舅舅从来都是无条件的答应或是支持她的。真的从没有想过,舅舅听到她一说,遇到诡了,会这么大反应,所以愣在了原地。
罗秋自然是了解自家妹妹的,看着妹妹嘴角一扁,知道她要哭了,便立刻安慰道:“没事,哥哥在。”
没想到这一安慰,反而起了反效果,罗夏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找到了主心骨,扑到他怀里,委屈的叫了声‘哥’,立马哭了。
坐在外面的老爷子听到哭声,抽烟的劲儿都不知不觉加大了许多,浓密的烟雾在他嘴里呼出,又升腾,直接一口气抽完了刚卷的烟叶。寒声道:“既然无可避免,那便承了香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