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亿往昔
一时间，从光明堕入黑暗，天空乌云密布，给本就不亮堂的黑夜，又添上了晦暗一笔。往日的点点繁星消失不见，皎皎明月亦被乌云遮盖，黑夜笼罩大地，包围了柳毓情和楚晗晞。
今夜，楚晗晞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师父，更失去了一直支撑他的那束光明与希望。
也或许那些光以及这一切，从来都是虚假而又虚幻的，是楚晗晞的自以为是，是他的盲目认定，是他的独自幻想。
忽然间，大雨瓢泼，雨珠拍打着楚晗晞的脸庞，却拍不醒他，他不愿接受现实，甚至是不愿面对。
不知柳毓情和楚晗晞面对面站了多久之后，楚晗晞转身离开，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走在这被柳毓情造出来的虚假的大街之上，他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想逃离这个让他失去李承化的地方，是，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个逃避一切的懦夫。
什么柳毓情，什么黎奕柒，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师父的死去，挚友的欺骗，世上的一切都背弃了他，此刻，他将孤身一人，行走于这没有盼头的人世间……
街上空无一物，没有人，也没有生气，楚晗晞只觉整个人痛到麻木，那个曾经被他视为光的人背叛他，那个唯一算他亲人的人先一步离去，这世间似没有一物或人是为他的，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那他为何还不离去呢？
是林楚旧案？是生死未卜的林颜湫？还是执念或是不甘心啊？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1
楚晗晞用这一夜惨痛的经历，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感受到了不择手段，感受到了那肮脏的利用与欺骗。
而这样的醒悟，是用李承化的命换来的，所以它刻骨铭心，甚至血淋淋地刻在楚晗晞脑中，永远挥之不去……
回到十几年前的某一天，亦是一样的雨夜，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手执半枚玉佩，遇上了在爹娘死后，唯一能依靠的人。
那时的李承化，手执一柄油纸伞，一身劲装意气风发，是饱经世事后极为难得的、未被玷污的纯真之人，他站在楚晗晞面前，宛若仙人，给人以希望。
那时的楚晗晞，一身华衣早已湿透，脸庞挂着的不知是泪珠还是雨珠，站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紧握着玉佩的小手也冻得发红。
是李承化，为他撑伞，为他披上那又大又不合适却极为温暖的衣物，为他驱寒了所有的寒冷，给了他一个归处、一个家。
那日之后，楚晗晞随李承化到了他的住处，那是一座山，一座美丽的山。青山绿水，高耸入云，从此让楚晗晞认定了，那里便是他新的家。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2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楚晗晞跟着李承化习剑、练武、修道。李承化看着楚晗晞日益长大，日益进步，而楚晗晞看待李承化，早已将他当做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日益亲近，也生成了依赖。
回想往日，在楚晗晞印象中，有一桩桩一件件小事，总让他难以忘怀。
曾经在他第一次练武时，李承化让他扎马步，可他小小年纪，又有些娇生惯养，刚蹲了一小会就受不住了，拉着李承化撒娇，逃过了一劫，李承化那时宠溺的眼神，令他温暖不已。
曾经在他习剑时，李承化亲手给他做了一把桃木剑，可剑却并不锋利。儿时总是充满好奇，楚晗晞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李承化为什么不给他一把真正的剑，而李承化只是笑着说：“你还小，剑太锋利了，很危险，小晞儿乖，等你大一些，我一定给你一把好剑！好不好？”言毕，李承化还摸了摸他的头，这让楚晗晞从此深信不疑，期待着属于他的那把剑。
时间流转，光阴似箭，在楚晗晞成年的那一天，李承化如他所说，给了楚晗晞一把剑，剑的名字叫煦昱，正与他的名字相称，楚晗晞高兴极了。
历经春夏，吹过秋风，挨过寒冬，李承化和楚晗晞日日夜夜待在这山上，不曾离开，直到有一天，楚晗晞按捺不住，趁李承化不注意，偷偷跑下了山，去看了看那人世的繁华。
那一日，李承化其实早已知道楚晗晞偷偷下山了，他没有阻止，只是心底默默担忧，在门前来回踱步，等待着楚晗晞回来。
等到天黑了下来，李承化见楚晗晞还不回来，于是便去找他，无意间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灰头土脸却累得睡着了的楚晗晞，他手中还拿着一壶酒。
李承化拿起那壶酒，还是满的，看来楚晗晞是一口没喝，“小晞儿，醒醒，天都黑啦！”李承化温柔地拍醒了楚晗晞。
“嗯？啊！天都黑了，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就得在这睡一夜喽！”
“师父，这是给您买的酒！”楚晗晞将酒壶递给了李承化，李承化接过：没想到这小子偷偷下山一次，竟是为了给我买酒啊，唉。
一老一少，伴着月光，走在有些漆黑的路上，向着他们的小屋漫步而去，一路上有说有笑。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3
纵使山上的日子多么美好，长大的鸟儿也终有一日要离巢。
那一日，李承化在楚晗晞耳边唠唠叨叨了许多，讲这个讲那个，总觉得有很多事情没交代完，也总觉得他还没长大，不能独当一面，还想继续庇护着楚晗晞。
但日月如梭，楚晗晞终得独自面对这人世，也是时候放他下山历练一番，于是师徒俩告别了，一连几月没在见过。
可谁知，再见之时，便是天人永隔、永不能再见之时……
楚晗晞摇摇晃晃得走在大街之上，冷风伴着雨水拍打着他，却拍不醒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其他人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4
往日与李承化相处的每个瞬间，在此刻全部涌入脑海之中，李承化死去的痛，对李承化的思念，全都被无限放大，让楚晗晞举步维艰，甚至神志不清。
那日，他不知自己如何离开的法阵，不知李承化的尸首是否有人下葬，他只想自私的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事，做一只受伤后独自恢复的小猫，没有其他事能让他心烦意乱……
注：
1出自唐婉的《钗头凤·世情薄》。
2出自王维的《鸟鸣涧》。
3出自李煜的《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4出自陆游的《沈园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