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赶路

    吴一北喝了茶，又缓了缓，像冻僵的人终于暖和过来一样，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把自己被劫走的事简略说了说，之后他如何辛苦找她的事更是一句带过。

    吴一北遇到的事让沈如衿很是惊奇，在吴一北说到自己用激将法让那人放了自己的时候还笑了笑。为了不让沈如衿担心，吴一北还有意无意把那人描述得比实际更呆了一些。

    说完了这些事，他本想问问沈如衿这几天过得可好，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破庙中看到的一切，便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沈如衿笑得有些牵强，说道：“光顾着说话了，连灯都没点。”

    吴一北看她不想提起庙里发生的事，也就不再问，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他见沈如衿面色虚弱，刚想问她可有受伤，还没开口，便听沈如衿道：

    “我们就不去找洛青了吧？”

    “为什么？”吴一北没料到沈如衿会这样说，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然后他马上明白过来：一定是沈如衿把庙里发生的事都怪在自己身上，她不愿再连累别人了。

    “你别这样想，”吴一北道，“这事是我的错。如果我没被人劫去，你们根本不会走小路。”

    沈如衿摇摇头，仍旧低着头说道：

    “小星已经跟了我两年，最后我竟然让她死在我面前。沈振的妻子孩子还等着他回去，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果当时我能救他们就好了。”

    她说不下去了。

    武功尽失，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她只是藏得太好了，还一度庆幸周围的人谁都没察觉。

    可她现在瞒不住了，她也不愿再瞒。

    她苦笑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油灯昏暗，照出来的光亮也像浸了油般重重地往下坠，人的心似乎也跟着无限地坠下去。

    “我，”吴一北开口说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我从来没见过我爹，问我娘，她也从来不说。后来我就不再问了，想着，既然我娘不愿意提，那我就不该让她难过。

    “她虽然从不向我提起，可我知道她每天都在想我爹。

    “我五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吃了很多药，可病得愈发严重了。”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怔怔看了看灯，又道：

    “邻居大娘时常去看我娘。有天凌晨，我娘一夜没合眼，突然让我去叫她。邻居大娘来了以后，我娘就紧紧握住她的手，把我托付给她，还说自己死后要埋在后面山上，不要墓碑，不起坟堆。

    “大娘答应了，她又紧紧抓住我的手，要我好好听大娘的话。

    “后来大娘劝我松开我娘的手，我就是不松，最后我娘先松了手。我只能握着她的手，可她的手也冷了。我娘死在我面前，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娘喜欢花，可自从她死后我就见不得花，因为我看见什么花都会想起我娘。可后来我跟师父走了以后，我渐渐喜欢上了花，却也是因为我一看见花就想起我娘。

    “我娘走的那一晚，特别想看家里的昙花开花，可是她没等到。”

    吴一北抬头看沈如衿，沈如衿也在看着他。

    他笑了笑：“其实我养过几年的昙花，但总是开不了花，后来就不养了。直到我看到你园中那盆，听见你说它能开花，就想看，可最后也没问出口。我没问，你却搬来给我看，还恰好是在我娘忌日那天。

    “我那时候就想，太巧了，怎么，怎么老天就让我遇见你了呢。不过从那以后，我的心结就解了。

    “我想，不管是我们的错，或不是我们的错，他们都活不过来了，但他们一定是希望我们能继续好好活着的。所以，你就别自责了。”

    吴一北本以为这件事说起来很难，可他发现自己已经说完了，而且说的时候还很平静。

    他并非不再感到痛苦了。也许是因为听的人是她吧。

    沈如衿握住了他的手，吴一北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很凉。

    他笑得有些泄气：“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倒像是在和你比谁更惨。”

    沈如衿道：“我们明日找店家雇个现成的马车夫，只雇一天，第二天再另雇人，好不好？”

    吴一北听她已经改了主意，心下稍宽。他当然明白沈如衿的心思，马车夫一天一换，不用跟着他们过夜，所以安全一些。她是不想再发生破庙里那种事了。

    “还要再雇个人，帮忙收拾行李。”吴一北没说是想雇人照顾沈如衿，因为这样说，她一定不会答应。

    “不必了，”沈如衿果然摇头道，“东西不多，不用另外找人。”

    吴一北点点头。她既然这样说了，不雇就不雇吧，横竖有自己在。

    沈如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方才说那人背着你往北跑了那么远，为何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她一着急，忘了现在是深夜，声音也高了些，“难不成这几日你根本没休息？”

    吴一北又无话，只能冲她笑笑。

    沈如衿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

    吴一北道：“我不苦啊。那人都没让我走路，我由他背着睡了好长一觉，所以不困。”

    沈如衿听了这话，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便闷闷地嘟囔了一句“呆子”。

    吴一北笑道：“呆子好，比‘吴公子’顺耳多了。”他是真的高兴。

    第二天见了金三瑜，吴一北将事情来由大略一讲，提及雇车夫的事，金三瑜挥挥手对吴一北道：

    “不必了，你我轮流驾车，不是更省事？”

    吴一北和沈如衿又劝了几句，可金三瑜主意已定，再劝不动，沈如衿便道：“金公子，我们行路快不了，你不必非与我们同行。”

    金三瑜道：“我们都是去找洛青，也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去了丑山，还是一起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啊，我是说我是臭皮匠，你们是诸葛亮……”

    三人商议好了，便继续往南走，金三瑜驾车，吴一北和沈如衿坐在车内。

    大路虽然比小路平整，也更宽些，可马车仍会颠来颠去的，吴一北睡不着。沈如衿要他睡不着也闭着眼睛休息，他乖乖闭上了，可又想看沈如衿，所以不久就睁开了眼睛。

    沈如衿正看着他，见他睁开眼睛，就扭过头不再看了。

    吴一北想逗逗她，便道：“你都看了一路了，不嫌腻啊？”

    沈如衿冲他笑了笑：“你赶快睡吧。”

    吴一北道：“这么快就嫌我烦了？”

    他本是无心一句玩笑话，谁知沈如衿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赶紧闭嘴闭眼。

    吴一北因为几天没睡觉，眼底发青。昨天晚上光线暗，沈如衿没看出来，天亮了才发现。

    吴一北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的时候就会说玩笑话，这沈如衿是知道的，若想让他不再说，只要让他感到不好意思就行了，所以她才会突然盯着吴一北的脸。

    不过这次自己是真的疏忽了，沈如衿想。

    昨晚吴一北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她太高兴了，竟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快找到自己，自然是日夜兼程的。

    昨晚他讲起沿着小路找自己的时候，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过去了，想必也是不想让自己察觉。

    她想着这些，便盯着吴一北的脸愣起了神儿。

    吴一北越发睡不着了。

    第二天吴一北醒来时感觉有些不对劲。

    车马声从窗外传来，他起身下床，推开窗子一看，发现竟然已经日上三竿。

    他转身就往隔壁沈如衿的房间跑。

    已经这么晚了，自己睡过头却没人来叫，她一定是出事了。

    他推门进去，却发现沈如衿背朝外侧躺着，还在睡，经他这一闹，醒了，揉着眼睛转过身来。

    吴一北干笑了两声，忙道：

    “我睡糊涂了，无事无事，你继续睡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下来想了想，不由得笑出来。

    沈如衿就算起得再晚，也不至于中午了还没睡醒。所以哪里是沈如衿睡过头了，分明是他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故意不起来。她一定是提前和金三瑜说好了，上午晚些再走。

    又走了几日，快到丑山了。金三瑜提议，先绕到丑山后面的村子里打听打听消息，若是洛青恰好就住在村里，那自然好，如果他不在，就再去山上找。

    这丑山虽以险峻闻名，可绕起来并不困难，走个三四天也就绕过去了。

    之前吴一北一直以为洛青住在山上，所以还发愁该怎么带沈如衿一同上山，现在先绕路去村子里找，相对而言方便一些，可花在路上的时间更多了，他不免有些急。

    他急，沈如衿却一点儿也不急。

    说起来沈如衿脾气是真的好，吴一北不由得想，除了自己，他似乎就没跟别人吵过嘴。

    不过这大概不应是值得高兴的事。吴一北一边强忍嘴角的笑意一边想。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洛青。眼看快到目的地，若是扑了个空，他都担心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个消息。除了这一条线索，再没别的了。

    若是……

    吴一北不敢去想如果一直都找不到洛青该怎么办。

    因为心里有这么一块大石头，他倒不怎么在乎自己对沈如衿的感情了。最重要的是治好她，其他的无所谓，他怎样都行。

    吴一北虽然老早就知道自己和沈如衿绝无可能，但人总是宁愿抓住一丝微弱的希望，即使这希望永远不会成真，也还是忍不住去想。他试图说服自己，现在这样就够了。

    可显然他不擅长自欺。

    他并非不珍惜，只是有些得寸进尺地不满足而已。

    若是只要沈如衿忘了自己，或是自己跟她断了来往，她的毒就能解，那吴一北一定立刻同意。真这么容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