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阿祾家的故事65
罗州城外。郊野。
刀兵交接时，血光飞溅。身着不同服色两队人马激战。
押送粮食的罗州兵明显落了下风，对面的胡人骑兵下手狠厉，毫不留情。
为了缓解罗州城的粮食压力，魏琂特意调兵去邻近的大州押送粮食，不想就快回到罗州城时在半路上被周边的游牧部落伏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情况危急之间，领头的将校命手下众人务必要冲出重围，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将粮食带回罗州城解救百姓！
原本落了下风的罗州士兵很快又重振了士气，勇猛反扑。
此时在罗州城魏琂的书房内，众官员皆是一脸凝重之色。魏琂用力按揉着太阳穴，心说难怪瑞王在罗州赈灾这事上撂挑子，这活儿是真的很有难度。
现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结果竟又闹了瘟疫。
魏琂就这么黑着一张脸，底下的人也大气都不敢出。
“封锁。”
“那就把善堂封起来。”
魏琂和魏瑜这对堂兄妹异口同声地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随后二人对视一眼。
“这段时间内我会封锁善堂，”魏瑜看向陈将军，“就是要麻烦将军再为我派一些人手，看住善堂的出口，不允许人员自由出入。”
陈将军的目光投向魏琂，询问他的意见。只见豫王殿下点头：“就按照梁世子说的做。善堂的一应事务由梁世子负责，你暂时听他的调配。”
这些天关于魏瑜的办事能力，皆是有目共睹，既然主持大局的豫王都这样说了，众人也没有异议。
“同时还要查清楚这病是如何来的，看有没有预防的办法。”
“这件事我已经交代善堂内的大夫们去做了。一有消息我会立即告知您的。”
魏琂大感欣慰，关键时刻他这位堂妹真的很靠谱。这回带着她和梁恒一起来，真是来对了！说起来回去要好好感谢贤王妃才是。
“还有那几户染病的人家，我也命他们一并搬去善堂集中诊治了。许南星正在尝试调配可以预防的药材，届时还要请各位大人帮忙散发宣传。”
众人称是。
就在这时书房外有人匆匆来报：“各位大人！出事了！”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刚刚被告知罗州城发生了瘟疫的魏琂现在心态相对淡定，觉得再有什么事也比不上瘟疫更令人闹心了。
“我们的粮食被劫了！”
啪！
清脆的一声，魏琂手中的笔一下断成了两截。
陈将军的脸色简直快要滴出墨汁来：“怎么回事！”
“据说是在快到罗州城的路上受到了邻近游牧部落的埋伏，我方受损严重，只有几个人活着回来。”来报的人声音发颤，泪水止不住流下。
“伤得严重吗？送去医所了吗？”魏瑜追问到。
来人点头：“已经送去医所了，但意识不清，都昏死过去了。”
“那粮食呢！粮食全都被抢走了？！”赵州牧的声音都高了个度，变得尖利起来。
现在粮食就是罗州城的命脉啊！
来人伏下身去，呜呜咽咽。
整个书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眼见着太阳藏在了远山之后，为天边的浮云染上了一层赤金之色，都到了要用晚膳的时候，林若晗也没等来魏琂的身影。罗州城情况好转后，魏琂也没以前那么忙了，总会按时陪他们一起用饭的。
而且阿祾今天也很奇怪，从得知罗州城闹瘟疫起就一直冷着张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萎靡的气息，仿佛是在对每个看见她的人说：离我远一点，我现在很难过。
林若晗的手轻轻搭在阿祾的肩上，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却见阿祾身子一抖，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
“阿祾，别害怕好吗？”林若晗轻轻将孩子揽入怀中，宽慰说，“咱们要相信那些大夫们，你看南星姐姐医术也很厉害哇，总会想到解决办法的。”
怀中的阿祾动了一下，伸出双手环住了林若晗的腰间，脑袋往那柔软处拱了拱，闷声道：“我不是……”
阿祾的话顿住，林若晗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阿祾，我们不能慌。”
嘴上是这样说，可是林若晗那略微发颤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出了这样大的事，你父王他们只会比我们更着急。我们作为他的家人，这时候更是要稳住。只要咱们家稳住了，你父王也能少一些后顾之忧，就能尽快想出办法解决这件事。”
阿祾用力点头，然而再开口时却带了哭腔：“阿娘，不要抛弃我……”
不完全知晓阿祾过去的林若晗被这话搞得有点懵：“怎么会！”
阿祾将林若晗箍得更紧了。
“……松，松一点儿……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就算我不幸染病了，也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阿祾此时再也绷不住，伏在林若晗的怀里号啕大哭：“求求您了阿娘，至少在我死的时候陪着我好吗？”
那种孤独等死的感觉，阿祾再也不想感受了。至少让她死的时候，能有人陪她最后一程，别让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那儿等死。
怀里的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林若晗的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她的心里也一阵酸楚，险些要落下泪来。
“别说胡话了，”眼睛发热、眼眶发红的林若晗用力吸着鼻子，紧紧抱着阿祾，希望能借此给她一些力量，“不会的，不管怎样阿娘都会陪着你。”
林若晗一直抱着小姑娘，任凭她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也没有加以阻止。阿祾那伤心的模样，絮雪和小竹也看不下去了，尤其是小竹也跟着她的小主人哭起来。
于是林若晗抱着阿祾，絮雪则安抚着小竹。等着这小小的主仆二人都没力气再哭的时候，林若晗才脱身出来去前院书房里寻魏琂。
平常到了晚间依然烛火通明的前院书房，此时竟是一片黑暗，见不到半点烛光。
林若晗心下疑惑。
正要推门进去就被守门的小厮拦下，说是豫王殿下吩咐过了今晚谁也不见。
既然被这样说了，林若晗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然就算了吧。
就在她要走不走正纠结的时候，书房的大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揪着林若晗的衣领子把她往里一带。
“诶诶诶诶诶诶慢点慢点，勒着了勒着了！”
“哐当”一声，书房门又被用力关上。
事情发生之迅速，看门的小厮都看呆了。
屋内一片漆黑，但借着透过门窗的夜光林若晗能看清魏琂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你还真打算走啊。”魏琂笑着咬牙。
“你不是谁都不见吗？”林若晗一脸无辜，“我这不是怕进来反而让你更生气了吗？”
此话一出，魏琂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被气的还是噎的。他只好无奈叹气：“可是我感觉到你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
林若晗拍了拍魏琂的肩头：“那最后不还是进来了吗？”
“主动和被动是一样的吗？”
魏琂瞪了眼这榆木脑袋一样的人，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委屈的感觉。
“你都听到我不让人进来了，就应该知道我现在心情很糟糕，这样了你都没有第一时间就跑进来关心我的状况，甚至还想转身就走。”
林若晗的神色颇为复杂，只好哄道：“好啦好啦，我记得了。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冲进来关心你，不管别人怎么阻拦，我就都当做没听到！”说着，伸出手去把魏琂俊俏的脸蛋揉了一把，笑盈盈说道：“怎么样，豫王殿下满意了吗？”
原本糟糕的心情被林若晗这样一折腾，魏琂觉得身上的压力也轻松了一点，乖乖站在原地任由林若晗揉搓。
这是阿晗对他难得的主动亲近，若不是眼下状况艰难，只怕此时他能高兴到疯。
林若晗越过魏琂向他身后的书桌看去，见到命人送来的晚饭还原封未动，不由皱起眉头：“你怎么不吃饭啊。”
“没胃口。”
“那不行，做好了不吃是浪费。那太可耻了，现在咱们那么困难。”林若晗说着拎起饭盒，开门递给了小厮，让他拿去厨房再热一下端来。
就在她刚关上门时，忽然被魏琂从背后抱住，头抵在她的肩颈处。
林若晗暗暗叹气，某种程度来说阿祾和魏琂可真是亲父女啊。
“阿晗。”
魏琂轻声唤道，声音中满含着疲惫。
“我后悔了。我不该带着你和阿祾一起来的。”魏琂顿了顿，沉沉地叹息一声，“我没想到竟会让你们置身于这样的险境。”
“怎么能这么说呢，毕竟出发前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林若晗将语气上扬，宽慰说，“再说能离开京城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和阿祾都很开心呢。”
魏琂将林若晗抱得更紧了：“真的吗？”
“嗯。”
“那太好了。”
“嗯。”
“这样我就不会因为那份悔意只出现了一瞬而感到愧疚了。”
“嗯……嗯？！”这话什么意思啊这话！
林若晗刚想转身质问，却被魏琂死死制住，不让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你干嘛！”
“阿祾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心里只有自己的自私鬼。”
魏琂的声音低沉，缓缓说道：“现在罗州城的状况很危险，可我想着的却是如果我真的出事，我一定不要一个人上黄泉路。”
林若晗暗暗咋舌，这对父女绝了。一个是死的时候希望有人陪，一个是死的时候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她这是什么运气，碰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我在意你，在意到我死都不想放手……一想到如果我死后，你也许会嫁给另一个男人，我就嫉妒得发狂，就算从坟墓里爬出来也要把那个男人带走。”
这阴森森的语气让林若晗惊得打了个寒噤：“你能不能别这样。别说你现在没死，就算死了我改嫁的……几率也不大。”
听这话魏琂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然而下一句就把他给气笑了。
“毕竟没什么人敢娶豫王的遗孀嘛。”
“……”魏琂在林若晗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你还真想改嫁！”
“我说豫王殿下，这变态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林若晗趁机从魏琂的怀中逃开，好笑地看着他，“而且还没出什么事就在这里瞎想，还怎么帮助罗州城的百姓呢？”
“阿晗，我好累。”魏琂长长叹息，“我以前总是觉得这世上基本没有我魏琂做不到的事情，从来只有我愿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见到一向胸有成算的豫王殿下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林若晗眨了眨眼睛。
魏琂自嘲道：“可现在罗州城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我无法掌控的事情太多了。”
林若晗听后考虑了一下，随即走上前去主动抱住了魏琂：“没关系的，人又不是神仙，什么都能做到。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打起精神来，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也许下一个瞬间就出现转机了呢？”
“阿晗，你真乐观。”魏琂淡淡一笑，伸手捋过她耳边细软的碎发。
“我不喜欢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上天的判决。只要我努力挣扎过了，哪怕最后依然逃不过命运，那么至少，我也不会带着遗憾离开。”
林若晗的话令魏琂心头一动，感觉身体中又重新涌起了力量。他俯首低头，在心上人的眉间落下轻轻一吻。
“阿晗，你能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放手，哪怕是黄泉路，他也不舍得放开那人的手，放开这属于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