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红尘即天涯(完)
成亲这日, 红妆十里、满目罗绮。
从山下到山上的距离,八抬大轿,吹锣打鼓, 一路平平稳稳, 很快就到了云佛峰顶。就如同人间任何一对凡人夫妻一样, 拜过早早离世的老乞丐的牌位, 拜过天地,再夫妻对拜——
他们在无数修仙界人士的瞩目之下,一步步举行着繁琐却又喜庆的婚礼,却没人感到一丝厌烦。
按民间习俗, 新娘子被送入洞房, 新郎官要留下来喝酒宴客,然而谢君宁如今的身份,谁敢给他灌酒?也就杜唐瞎起哄,敢嚷嚷两句了。
谢君宁滴酒没沾, 安疏前脚入洞房, 他后脚就跟了过来, 临时拉过来充当喜娘的女弟子相互对视一眼, 便都笑着退下去了。
屋内烛火晃动,安疏坐在床边,一身红色嫁衣、盖着红盖头, 看不见底下的模样。
似乎是察觉到周围声音小了下去, 她静了片刻,慢慢伸手掀起了盖头一角,一抬眼,便与身前一身红色喜袍的谢君宁撞上了目光。
眼前人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眉心一点朱砂痣, 头顶凤冠霞帔,眼波流转间,不必再多动作,便已顾盼生辉。
他失了心神,哑然片刻,笑道:“我还没掀盖头呢,新娘子这就等不急了?”
安疏也看着他愣了片刻,闻言耳根一热,干脆把头顶的红盖头直接掀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要宴请宾客吗?”
“本就是走个形式,我又与他们不熟,”谢君宁伸手,干脆将她头顶的凤冠也摘了下来,“相比起来,我猜我夫人这边,应该更想要我的陪伴。”
安疏被他那句“夫人”喊红了脸,但如今成了亲,这称呼也没错,她无法反驳,只好默默转过话题问:“阿雪今日还没到吗?”
“婚期改近了些,她约莫还在路上。”谢君宁转身倒了两杯喜酒,闻言轻描淡写道,“来,该喝交杯酒了。”
安疏忍住内心的雀跃,尽量矜持地提着裙摆站起身,在他对面落座,拿起酒杯,与他手臂
相交合,随即抬头、一仰而尽。
她耳边的金耳环因仰头的动作而晃动起来,碰在下颌线上,撞出微不可闻的沉闷声响,放下酒杯时,余光瞥见烛火摇曳,眼前人清隽无双,笑得温柔款款。
可她不知为何,这杯酒下肚,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这几日她右眼皮一直在跳,但婚宴始终如常进行,直至现在,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可她就是莫名的心神不宁。
是想多了,还是——
她正恍神,忽然见谢君宁脸色一变,手中的金盏杯掉到桌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几滴酒水了撒出来,它沿着桌边滚了一圈,又落下了地。
安疏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怎么了?!”
话音未落,谢君宁额头滴下几滴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忽然偏头,咳了几声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满地血色潋滟,像朵盛开的彼岸花,与屋内其他红色的摆设品衬得相得益彰,却在这一刻安疏的眼中,变得红得刺眼。
她慌了神:“师尊!”
谢君宁抬手示意她冷静,朝她投去安抚的一眼,随即起身,顺着她的搀扶走到床边,盘腿坐起来,闭上眼运气行功,试图压下被蛊毒影响而变得十分紊乱的灵气。
然而没有用。
这次的蛊毒催动来得太突然,又气势汹汹,他体内五脉皆有损伤,连识海中的神识都被蛊毒的毒气侵蚀了几分,也正是因此,他方才才会突然吐血。
而现在,寄宿在他心口的蛊虫越发暴动,不管他如何驱动灵气清理毒素,都毫无效果,甚至连安疏正源源不断给他输送过来的灵力,也被侵蚀了大半识海的黑气所吞噬殆尽。
安虞……是她算准了时间,特意在今夜全力发动的蛊毒。
他的预感成真了。
安虞或许没有骗他,今夜……他怕是无法像之前一样轻易将蛊毒压下去了。
可若杀了她,世界很可能崩塌,死的就不止是谢君宁了。
果然是个祸害。
谢君宁叹了
口气,睁眼看见安疏坐在身边,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指间的金指环硌在他手腕上,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安疏的手背。
安疏眼睫一颤,抬头看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体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毒素……难道是酒有问题?可为何我什么事也没有……”
谢君宁闷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语无伦次:“别怕,不是酒。”
安疏满头冷汗,快要急哭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不怕?我怎么能不怕!师尊……”
别说吐血了,她跟在师尊身边五年,从未见过能有人伤他分毫。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师尊也绝不可能是跟她开玩笑。
既然不是酒的问题,那又是怎么回事?
电火石光之间,安疏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唇角的血色,突然想起这段时日里谢君宁时不时的咳嗽,还有她先前在门外,听见他和杜唐的对话,忽然回过神来:
“……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自己中了毒?!”
谢君宁默了默:“……是。”
安疏气急了,然而现在却又不是问清楚的好时机,她只得慌张道:“你别动,我给你输灵力清毒——”
“不用了。”谢君宁再次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已经没用了。”
安疏愣了一下,颤声道:“什么叫没用了?”
“这是蛊毒,在我身上寄宿了三年,此前发作过很多次,我找遍了无数医修来看过,却连蛊毒所在都无人能看出……况且我还不是医修,如今蛊毒彻底发作,你觉得,我真的能将它压下去吗?”
谢君宁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今日梳得整齐漂亮的头发,声音温和:“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做好准备吗?”
虽然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最大的奢望,还是能陪她一起走下去。
可如今看来,终究也只是奢望了。
“你说的准备,不是同生共死吗?”安疏再次愣住了,“你想抛下我一个人离开,又不跟我
说清楚……你还说好和我成亲后,要下山陪我,一起继续浪迹红尘的……为什么要骗我?”
“你说天劫即是情劫,原来指的就是你身中蛊毒而亡……只剩我一人痛苦不堪吗?”
安疏觉得奇怪。
分明心头疼得要命,眼中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连质问的声音都显得如此平静又冷漠。
她低下头,在谢君宁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你骗我。”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为什么?”
谢君宁也想知道为什么。
可哑了的凶手还在雪牢里,或许满脸得意,或许自己也正生不如死,但如今他都来不及去问了。
他以为这一世是会陪着安疏最长的一辈子,却未曾想到,变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即便提前了婚期,安虞也还是在这一晚催动了蛊毒。
天意如此吗?
谢君宁任由她泄恨,手腕的痛觉传递到心头,可见她真是恨急了。
可没片刻,她又忽然松了口,抬头时,一滴温凉的湿润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谢君宁看着她,过了片刻,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安疏不动,也不反抗,只是一言不发。
他闻着鼻尖熟悉的味道,看着他们这间住了一年多的竹屋里装饰着满目喜庆的红色,向来古井无波的心里,在越发剧烈的绞痛中,忽然就有了些许遗憾。
“疏疏,别难过。”
“我失过一次约,如今又要失这第二次……我的姑娘,这是我的错。”
“可我曾跟你说过,你我是九世的情缘。”他柔声道,“我见过你青春年少的模样,也看过你垂垂老矣的脸庞。爱你意气风发,也爱你白发苍苍。”
“但人一生有很多意外,都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谢君宁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下辈子。”
“我一直爱你,我坚信,从过往到未来,从未改变。”
安疏沉默了许久,伸手慢慢回抱住了他的腰身,脸埋在他肩头,闷声恨道:
“我不想你死。”
“即便知道有下辈子……可下辈子还要等多久?我们才在一起多久?”
她微微抬头,看着谢君宁越发苍白的脸色,“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谢君宁摇了摇头。
安疏攥紧了他的衣袖,恍惚间勉强扯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来:“为什么这种时候,我永远都帮不上忙……”
老爹是这样,师尊也是这样。
“我就像一个废物。”
从来只会给人徒增负担,却无法救下这其中任何一个人。
谢君宁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抬手慢慢拍了拍她的背,温和道:“不是的。疏疏。”
他很轻很轻地,告诉这个他护了好几辈子的姑娘:
“你的存在,就是救赎。”
很早之前,他曾经说过:“谢君宁因你存在,也因你重生。”
其实这是两句话。
谢君宁的确是为拯救安疏而来。可也正是因为遇见安疏,才会获得这样崭新的人生。
安疏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将他从深渊里拉上来很多回。
这一场轮回,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救赎。
他曾想写下一些话,留给她聊以慰藉,却总在落笔时又踌躇许久,因为想说的都已经亲口说过了,所以没承想,他最后还是没能留下什么。
蛊毒蔓延得很快,疼痛到了一种极致,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谢君宁能感觉到自己的视觉、听觉都在不断下降,眼前的眩晕感增重,手脚都开始提不起力气来。
安疏听着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心跳声开始趋于平缓,微弱到仿佛下一刻就能断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她愣愣地感受着这一切,就好像亲眼看见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指尖溜走,想要伸手抓住,却抓了个空,满眼只剩死寂的灰白。
心有一瞬间是空荡荡的,塞什么进去,似乎都塞不满。
这一刻她好像再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了,她站在童年小巷的一角阴影里,望着远去的一
个又一个背影嚎啕大哭,却无人为她驻足停留。
哪怕一分一秒。
她见不得分别,然而她的人生却无时无刻都不在分别。
“不要哭。疏疏。”
“好好活着。”
谢君宁抬手,即使费力地睁开眼,眼前也只有她的虚影,然而指尖却依旧准确地落到安疏眼角,抚过那片温凉的泪,声音温润:
“等我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快吗?我觉得不快,挺好的(顶锅盖)
这个世界结束了!下个世界写现代灵异,也是最后一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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