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蔺旭辉的悔恨
蔺旭辉说完,两眼空洞地看向正对着的江面。
又是长久的沉默。
程明观察着这个男人。
只见他细格子长袖衬衣随意挽着,衣服上到处都是细细的褶皱,领子绵软的微塌着,腋下微不可见的几层浅浅的汗渍,应该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至少两三天没有换过了。
脸上胡子不规则的冒着短桩,眼睛下周乌青略肿,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但是却睁得很大,失焦地正对前方。
他现在这个样子,跟照片差异很大,气质气场上完全是两个人。
程明如果不是出于职业敏感,即使看过蔺旭辉的照片,此刻也很难把照片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
“我和思思在一起6年4个月了。”警察传唤他配合调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思思的关系,是掩饰不过去了。
也好,承认这段感情,算是给死去的张思思,也是给他自己一个交代。
12号傍晚,他拉着贾林英离开张思思家以后,两人在车上大吵了一架。
各种情绪涌上蔺旭辉心头。
他想,既然贾林英已经知道了张思思的存在,女儿也必将会知道。
他反而没有什么顾忌了。
他有一种释放后的快感,以及快感释放后的疲惫。
把贾林英甩在车库以后,他没有回家,开车回办公室蒙头大睡了一觉。
第二天,也就是7月13日下午,想着张思思出差应该要回来了,给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她的航班信息,好去机场接她。
没想到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他想着也许她是在飞机上了,所以下了班后,他直接回珊瑚水岸,想着在“家”里等着张思思。
却不曾想一上楼,就看到警察在门上贴的封条。
他感到很诧异,思思电话也打不通,只能去问物管人员。
这些年他在小区进进出出,也做了门禁登记,物管对他并不完全陌生,于是给他讲了张思思在家被谋杀的消息。
蔺旭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本能反应这是一个恶毒的玩笑,但是一点也不好笑。
一向儒雅的他,竟然青筋暴起,立即就抓起了物管人员的衣领。
其他工作人员赶忙上前劝开他,好说歹说,总算是让他明白,张思思的死已经是个事实。
蔺旭辉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这个事实,是该接受,还是拒绝接受。
那一瞬间,他像一个孩子一样茫然无助。
他和张思思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他们两个人的未来。情到浓时,甚至想象着他们年老了之后相互搀扶的样子。也讨论过谁先送谁走,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蔺旭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物管办公室的。
他坐上车,把自己锁在车里,哭得像个一米八几的大儿童。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直陷在追忆和悔恨之中。
如果他早一点儿选择公开他和张思思的关系,而不是一等再等,等那个“最好的”给贾林英摊牌的机会;如果他不是潜意识里害怕来自家庭、单位、朋友间的压力,早一点儿选择面对这些困难,而不是让所有的矛盾一点点积聚,到最后总爆发,思思是不是就不会死于非命?
蔺旭辉怎么也没有想到贾林英会下的了手!
虽然贾林英在生活中处处要强,虽然生活的琐碎已经把他们的感情磨得支离破碎,褴褛不堪,虽然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淡漠得他出轨这么多年,贾林英到现在才得知,蔺旭辉始终认为贾林英内心是善良的。
至少为了女儿着想,她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没曾想到贾林英偏激到要杀了思思泄愤!
早知道贾林英会杀思思,他就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珊瑚水岸。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贾林英
蔺旭辉想到这里,心里就是阵阵抑制不住的抽搐的痛。
也很复杂。
这其中既有再也看不到、触碰不到张思思挠心挠肺的痛,和对未来的惶恐。
也有因为自己和贾林英经营不善,这段糟糕的婚姻对女儿的愧疚。
当然也有对贾林英的恨,以及对贾林英的愧疚。
每一种情绪单独都难以承受,如此混杂在一起,蔺旭辉根本不敢去思考,稍一碰触,脑袋就是阵阵剧痛。
“12号下午,思思要去帝都出差,我跟她约好,回来送她去机场。思思刚洗完澡,准备换衣服,贾林英来了。”
蔺旭辉尽量简单、客观地陈述事实,一方面不碰触任何思考和感情,才能保证他说完整,不会情绪崩溃。
另一方面,贾林英毕竟是他女儿的妈妈,他也觉得对贾林英有愧疚,所以他认为是贾林英杀了张思思这件事,他说不出口。
“当时我正在洗澡。贾林英在门外拍门大声喊我,思思怕邻居听见不好,只能开门让她进来。”
蔺旭辉端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停顿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
只是整个过程很机械,机械地举杯,机械地张口,机械地吞咽,眼球没有转动一下。
“她进来就直接往卧室冲。
我刚穿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她直直扑上来就对我动手,然后想拉我走。
我抓住她的手,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我想,既然已经被她知道,那就干脆开诚布公地谈吧。”
“没想到,”
蔺旭辉咽下一口水,嘴角紧闭了一下,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儿神光,是闪过的一丝痛。
他接着说:“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
那个花瓶是我在英国出差的时候,在跳蚤市场买的。买的时候就是想着思思会喜欢。
但是当我带回来的时候,贾林英看到这个花瓶,很想要,我告诉她,是帮别人带的,当时还闹得很不愉快。
那天贾林英在这里看到这个花瓶,就更受刺激了,先是自己哭得很厉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低下头,眼睛又看向手里的水杯,仍然是看不出情绪和感情。
“然后她突然举起花瓶,向思思砸去。”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头往后仰,靠在沙发椅背上,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他重新坐起来,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双手交叉叠在腿上握住,“我只能拉着她先离开。
她又哭又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
说完,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程明一直沉静地看着蔺旭辉,听他讲述,直到现在,到了关键点,程明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就这么走了?没有管被砸伤的张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