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路老爷子拍背的手顿了顿，耳边是向天歌打着哭嗝的絮叨。
“诶……等等，等等等等，这有点乱，你让爷爷好好捋捋。”
向天歌突然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坐到老人脚边，半趴在轮椅扶手上，掰着手指头，仰起脸。
“一点不乱啊，我是向天歌，”向天歌竖起大拇指，又继续说：“他是路让。”
把食指也掰直，“我爱路让，路让爱向天歌——”
向天歌竖起四根手指头，比给记忆中的爷爷看。
掰好第四根手指头时，似想到了什么，垂眸看看无名指，眼泪又涌了出来。
压下无名指，向天歌难过得把头歪到路老爷子的膝盖上。
断断续续的抽泣，“我家马上要破产了，我爸会欠银行好多好多钱……”
“我要帮我爸，帮他还钱，可——这辈子都还不清。”
“让哥听他爸的话是对的……我也不会拖累让哥……”
“可是，爷爷…我好难受，我好想你啊。
“我不吃鱼了，再也不吃鱼了，爷爷别走，别走。”
“让哥、让哥…让我再抱抱你，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伏在膝边的大男孩声音渐渐小了，路老爷子感觉膝盖那处的布料很湿濡，隐隐把老寒腿的毛病也引动了。
老人俯下身，把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给男孩擦了擦脸，凑近后语重心长的问：“你是男子汉呐，怎么叫他老公呢，这不是乱套了嘛。”
语气里没有责备，却也透着几分无奈。
只见，男孩闭着眼睛，哭得连眉骨也是红的，只抽泣，没有回话。
“哎。”老人叹出一口气，用手帕贴住男孩不断涌出泪水的眼尾。
看来是醉倒了，得叫护工把人扶到床上去。
路老爷子正要去拿呼叫器，向天歌突然嘟囔出声：“让哥叫我喊他老公，让哥喜欢听。”
路老爷子闻言一噎，偏偏这时向天歌觉得热，把领口拉开了，露出那些还没消失的吻痕。
老爷子眨眨眼，明白过来是什么后，赶紧给向天歌把领子拉好。
本来想一巴掌拍桌子上骂点什么，又怕惊到向天歌，只好叫护工来把人挪到床上。
护工给向天歌盖了条薄被，转眼向天歌就把被子掀到了一边。
路老爷子拿起被角搭向天歌肚子上，看人不再乱动后，才放心的和护工出了房间。
刚关上门，老爷子就让护工给孙子拨电话。
电话接通后，也不出声，就沉着一张脸，把轮椅滑到阳台上。
等那边焦急的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才冷哼一声。
紧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唾沫星子把手机屏幕都沾满了，老人也不听手机里发出的声音，就用嘴对着手机一顿输出。
两小时后。
天气预报中的台风天气如期影响到连城。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阳台上的彩钢棚上，护工提前搬走了盆栽，没多久，一阵突然吹来的大风还是刮翻了葡萄藤架，和通往阳台玻璃门边的一株落地工艺滕。
褐色防腐木护栏外，可以看到一辆黑色大车急刹在军区干休所大院门口，放行后，车子快速从侧边开入停车区。
一道颀长身影从车里下来，转眼就消失在夜幕的光影里。
楼房的二层阳台上，老人坐在轮椅里，耳边是呼呼风声。
收回看楼下的视线，老人脸上皱纹如战场上的沟壑，你很难在这样一张脸的审视下，轻易跨过那些攻防工事。
路让推门进去时，迎上的就是这么一张累月经年的脸。
老人眼神清明，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当年的威严，由岁月累积的严厉此刻形成无声的压迫，让年轻人瞬间冷静下来，自觉地约束起言行。
“爷爷。”
路让轻轻合上门，只敢用余光去搜寻向天歌的身影。
他只看了老爷子一眼，便知对方动了真怒，本以为来了后，免不了再被骂一场，又或是被拐杖打，但老爷子默不作声。
他也没急着问向天歌的情况，在此之前他得先让老爷子消气。
早已过了老爷子休息的时间，大院里只剩几处路灯还亮着，其他几栋楼基本也熄灯了，外面风声鹤唳，直到把门关上，屋里才安静下来。
他站在门口，客厅顶灯壁灯都开着，光线有些晃人眼。
出人意料，老爷子审视片刻竟没有骂人的打算，只是招手让他过去。
路让走近，终是没忍住，试探着问：“天歌呢？”
一路过来，他除了飙车还在不停拨打向天歌的电话，最后定位对方手机，发现还在老爷子那，才稍微放下心。
路老爷子朝里侧房间瞟了一眼，示意在里面，但在孙子拔腿走时，叫住了人。
“睡着了，别去碍人眼，我有话问你。”
……
向天歌被窗外的哗哗哗声惊醒，窗檐上的雨篷被什么东西折断，一半盖在窗户上，一半在风中疯狂飘摆。
这场景太陌生了，向天歌惊坐起，扶着脑袋发懵。
小时候挺怕狂风暴雨打雷闪电，后来知道只要自己躲得好，狂风卷不走，雷劈不进来，也就慢慢接受一个人面对这种黑夜了。
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房间，才想起自己在哪，短暂的怔愣后，在一大波情绪即将海啸而来前，向天歌又一头倒下去。
继续睡好了，睡着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窗户和门都关着，只要自己不出去，外面的狂风暴雨就吓不到他。
用胳膊横在脸上，向天歌闭着眼，根本睡不着，只能被迫听着外面的风吹雨打声，竟也渐渐平静下来，心中接受了另一种可能。
可能学哲学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适应各种难以接受的事时，能尽快调整心态，在乌烟瘴气中还能保持一点笑意。
向天歌正扯动嘴角想给自己笑一个，一声怒斥突然夹杂在风雨声里响起，后面的说话声又立马小起来。
仔细听，声音来自门外。
向天歌赶紧下床，尽管后面的人声被外面的噪音盖了大半，他还是听出来了，是让哥的声音。
来到门口，他没冒失开门出去，而是把耳朵贴上去。
一瞬间，声音清晰多了，向天歌正好一字不落的听到路让的话。
“我爱他，哪怕你们所有人都反对，也丝毫不影响这个决定。”
向天歌的心脏猛得惊了一下，路让说的他是指他向天歌吗？
反应过来是自己，嘴角不自觉的就翘了上去，压都压不下来。
耳朵有些发烫，耳膜嗡鸣了一会儿，就像飞机上受到压强时的短暂耳鸣。
向天歌赶紧张嘴恢复呼吸，同时揉了揉耳朵。
门外的声音穿透不太厚实的木门，不断传进恢复听力的耳朵里。
向天歌越听越惊心。
路让简明扼要回答了路老爷子对向天歌所说的家里破产的事，解释向怀雄这次遭外资围猎，事发紧急，他一直在帮忙周旋，所以才抽不开身。
如果不是路老爷子打电话，他明天一早也会赶来这里求老爷子帮忙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还必须尽力促动两件事。
一件事是联合其他被围猎的企业集体逼迫lem交易所出手干预市场，第二件事便是试探外资的真实目的，毕竟这次突发事件各处透着诡异，背后那只大手不一定是奔着钱而来。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终于从向怀雄那里得到答案。
向怀雄在n金属突破10万天价时，也没被吓倒，而是更积极的联系货源，同时也主动联络外资中头号的玩家。
谈判持续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期间n金属价格回落，但直到现在，价格也没降到7万以下。
谈判自然失败，幸好他的电话打得及时，否则向怀雄极有可能接受对方的提议，而保兵弃帅。
电话里，他告诉向怀雄他已经按他的要求办好一切手续，向天歌的后半生不必他操心，并且lem交易所也有所动摇，甚至货源问题他也会竭力打通国储这条道路，所以，赌一把，保兵也要保帅。
向怀雄在电话里只犹豫了几秒，随即同意了提议，并让助理把完整的谈判记录发了过来。
这位头号玩家，原来是看中了被围猎的企业旗下的矿山，要求转让百分之70的股权。
向怀雄就算破产，资产也会在国内分解，可一旦转让给外资，以后有关新能源的产业很可能受西方控制。
所以，路让有信心说动国储，但国储先救哪家企业也事关企业的生死。
这里面，就不得不走关系了。
只是这样听着，都觉得头疼，其中的困难路让没细说，向天歌也知道路让担了多大风险，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虽然感动，可是这种感动太沉重了，沉得心里装不下，本来已经接受的结局，突然又换成了另一种无法适应的焦虑。
他一面欣喜的听着路让和爷爷的谈话，欣喜路爷爷的态度，一面又自责因为他家发生的事，连累了路让，甚至还让患病的年迈老人再去走动关系。
谈话声以路老爷子刻意压低但也中气十足的一句话结束。
向天歌心脏怦怦跳着，听到路让的脚步声，赶紧又扑回到床上。
随着轻微的开门声，还有耳膜里反复回响的路爷爷的话，向天歌把脸埋在枕头里，尽量把泪擦干，把呜咽哽回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