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抉择
自打高玠停车相助孟夏后,崔琬不自觉抓紧了身边的锦缎引枕,胸口处仍隐隐泛着疼,然而此刻少了那啸声已好受了不少,只是听着车外森森剑气划过山石的肃肃响声,心也跟着一阵阵发紧。
马车突然再次朝前走,崔琬一抬头却见两个蒙面男子提着刀闯了进来,不禁骇了一道,下意识和薛嘉卉拉着圆圆往车厢后边躲。
一进车内,梁晟略扫了眼便知这几人全无武功,眼神示意陶安动手翻找。两人利落地将车厢中间案几的抽屉全部搜遍,不过翻出一副棋盘和几本书。
梁晟蹲下身敲敲车厢底板,发现有回音,移开案几后果然找到了底部开关,一拉开正是几件行李,便与陶安径直将行李翻了个底朝天,然而除了收获两个首饰盒外并未见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番动静吓坏了圆圆,他紧紧拽着崔琬的衣服,脸上神情怯怯,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睁得溜圆,却很懂事不敢出声吵闹。
崔琬和薛嘉卉对视一眼,眼前这架势虽叫人不安,可她们到底还是稍稍松了口气,这些人恐怕只是普通劫匪而已,总好过那些直取人命的刺客。
梁晟打开锦盒,一把将首饰全都倒进怀里,头也不抬地说:“交出所有财物来,要不然后果自负。”
方建鸿定了定神,“阁下何人?还请不要伤人性命——”
“赶紧着少废话!”梁晟直起身靠坐在软榻上,用刀背敲着桌面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极为不耐。
话音刚落,崔琬和薛嘉卉立刻将随身携带的锦袋放至案几,里面既有晋臣给的游学开支,又有各自另备的银钱。
梁晟伸手拿起个锦袋扯开,眉头立皱,崔琬见状心提了起来,却仍想稳住对方,慢慢道:“这银票只能由我本人兑取银钱,于阁下少了些用处,交出乃是想表明我等诚意,还望理解。”
梁晟将锦袋随意扔在桌上,面巾下嘴角掀了掀,“就这点儿诚意?”说完目光直直扫向了她。
崔琬一顿,很快微垂螓首,纤纤玉指一捻,轻巧摘下了两粒珍珠耳坠,又取出乌发间的梨花玉簪,一同放在桌上。
梁晟挑眉盯着面前女子不急不徐的动作,眼神渐渐变得莫测难言起来。
他忍不住再看向那截纤柔颈项,好像一汪白花花的羊乳,叫人想要凑头吸上两口……回神后却见那女子蹙眉移开了眼,梁晟一转脸发现身边陶安正看得两眼发直,不禁一嗤,抬手便给了他个爆栗子。
正在这时,门外驾车的朱胜突然说:“老大,刚才那男的追来了。”
崔琬眼睛微亮,正暗自庆幸间,却见梁晟下巴点了点薛嘉卉对陶安道:“女的带走。”未等她反应过来,梁晟已扣住她手腕往外带,下一刻就听见圆圆哇的哭出了声。
方建鸿见此情景慌了神,连忙起身阻止,却被陶安一把推倒在地,爬起来时那两男子已抓了人破门而出。
马车前方又是一大片密林,官道右侧分了东西两条上山路。
梁晟紧扣住崔琬的手臂回头看,发现高玠正紧追在十步之外,于是朝另外两人快速说到:“老朱留下拖住他,安子往东我往西,咱仨分头跑。”
一交代完,他挟着崔琬跳下马车向西飞去,陶安则带着薛嘉卉往东跑,剩下的朱胜将马车驾得飞快,不一会儿突然跃身而逃,任凭马车失控般没入密林深处。
高玠咬紧了牙奋力直追,离马车还剩五步时一个飞身扑至车顶,站起身从上方跳至车前,拼尽全力扯住缰绳。
车一经停稳,他立即转身朝着薛嘉卉被劫方向追去,然而刚跑一段路后却见孟夏已追至密林外,电光火石间,高玠朝孟夏喝到:“往东救人!”说完,迅速改道西向而去。
深幽密林中古木参天,茂密葱茏的树叶层叠交织着拦截了直射而下的阳光,崔琬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眼前时而明亮时而昏暗,好像做梦一般。
真希望这只是个噩梦。
“原来你比不上那女的,竟没人来救你。”
一道暗含恶意的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崔琬的心不禁一扯,短短半息后又回过了神。
所以,高玠是选择去救薛嘉卉,已舍弃了她。即便几日前他对自己的攻势还颇为强劲,然而也只有到了抉择关头才会发现,她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吧?
这才对,的确是高门子弟的处事原则,他们向来就知家族利益和个人私情孰轻孰重。
林荫下的冷意愈发浓重,可男子扣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断散发着热气,能清楚察觉到他拇指不自觉轻轻摩挲两下。
崔琬心跳陡然加快,自己再熟悉不过马车上他看向她时的露骨眼神,而此刻林中只有他们二人……想到这儿,背后竟像有蛇爬过般阵阵发凉。
梁晟侧过头看着那张凝脂玉颜,眼前女子柳眉颦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喜欢那男的?”他突然出声问,话里尾音微微拔高,语气莫测。
听了这话崔琬一怔,心中却安定了几许。能将喜欢一词说出口的劫匪,或许还有几分人性可言?
知道男子正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崔琬强忍不适,垂了眼轻声说:“不喜欢——”
“就算喜欢也得给我忘了。”梁晟鼻里哼笑了下,浑不在意地打断了她的话,然而这话里话外都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崔琬暗自轻嘲,不过面上却装作听不明白。
梁晟目光滑过她不施脂粉的净白小脸,清纯柔美,明明是天生引男人怜爱的娇娇模样,然而容色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不仅如此,从刚才到现在,这女孩儿都不曾拼命挣扎,就连尖叫都没叫过一声。
想到这儿,他突然起了些恶趣味来,唇角轻挑,“你倒是识时务,只是仍做得不够好。”
梁晟边说边停下了脚步,松开了制住她身子的手。
崔琬立马退了几步,倏尔感觉右脚踝一阵刺痛。一抬头,只见男子转过身来面对她,抬起手扯掉了蒙面的黑巾,然而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不怀好意,“若我是你,此刻,我只会想着法儿讨好眼前的人。”
眼前这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偏薄的嘴唇似笑非笑地弯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浪荡样……崔琬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心里隐隐开始慌乱,难道是自己估摸错了?
深林幽幽,鸟鸣声声,梁晟就这么直直盯着崔琬。那抹娇艳的樱唇已抿得发白,她自顾垂了眼不肯与他对视,然而眼睫轻颤,像小扇子般一下一下刮得他心痒。
“怎么着,打算破罐破摔?先前的讨好劲儿呢?”他一边嘲讽一边向她走近,眸光灼热分明。
崔琬心中大骇,想都没想就往后退,然而一不小心脚底踩滑,梁晟见状一步上前将她拉稳站好,口中嘲笑到:“嗤,有什么可躲的,原是想帮你看看右脚,刚跳车那会儿不是崴到了?”
梁晟扶她坐到旁边的树桩上,半蹲着正准备握住她右脚脚踝时,崔琬俯身抓住了他的手腕,容色是前所未见的冷淡。
“阁下能坐收渔翁之利从江左赵家手里抢走人,的确有勇有谋,然而这般冒险却仅得些碎银首饰,远抵不上刚才舍掉的那辆马车,您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点儿。”
江左赵家……梁晟缓缓抬起了眼。
崔琬放开手坐直了身,轻松地将脚从他手中挣脱,语气缓和了不少,“阁下于我有救命之恩,碰巧带我避开了那些刺客。若愿信我,我必会请家人报答这份恩情,绝不背信弃义。”
半晌,梁晟轻轻笑了,双手撑膝站起,随后从怀中掏出黑巾不紧不慢地重新系好。
崔琬心底不禁一沉,暗自警惕着他的动作,只见他微低了头,灼灼目光落在她脸上。
“姑娘叫何名儿?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你的回护,只可惜,我这人偏喜欢险中取胜。”
话音一落,他抓着她手臂一跃飞至头顶树梢,将她放坐在粗树枝上。崔琬不经意低头一看,双腿立时发软得直打颤,此处离地面怕有三丈来高,慌乱间连忙环抱住旁边的树干。
梁晟见状勾了勾唇,“可得坐好了,掉下去就麻烦了。”
崔琬恨得咬紧了牙关,好似没听见一样,双臂却将树干抱得更紧了些。
不一会儿,来时路上出现了一道疾行的人影,崔琬猛然睁大了眼,竟是高玠!
然而还来不及等她出声,梁晟已如鸢鸟般俯冲而下,先发制人地劈向高玠。
听见风声,高玠下意识朝后躲开,险些避闪不及,回神后立掌为刃欺身上前,很快便与梁晟缠斗在了一起。
交手不过数招,两人很快摸清了彼此的武功底细。落草为寇的梁晟虽心路不正,然而武功却是出自名门大派,掌法刚劲有力势如破竹,而高玠也不遑多让,自幼泡在兵营里的他掌风狠辣凌厉,讲究精准制敌。
察觉到高玠气息开始不稳,梁晟猜他定是身负有伤,即便如此,男子的招招式式都像要活剥了自己,眼里满是厌恶。
梁晟旋身躲过凌空一掌,右手提掌劈至对方颈侧时突然开口到:“还不知道吧?那姑娘的腰简直软细若柳条……”
高玠咬紧了牙,虽心知此话意图,然而躲避动作却依旧慢了一息。梁晟抓住时机左掌运劲,猛地重击高玠前胸,“砰”的一声高玠摔在了数尺之地外,刚欲直起身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师兄!”崔琬慌了神急急叫到。
梁晟飞跃上树,拿起了刚才放下的刀,自得笑了,“呵,这都还没使刀,他也太不经打了点儿,走吧,你这师兄可护不住你。”
听到这话中的轻蔑,崔琬心头火起,转头愤怒看向梁晟,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嫌恶,然而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扯入怀中。
他俯下身,凑近她玉白耳垂,忽地吹了吹气,“别这样看我,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的长处了,嗯?”说完,扣在她腰间的右手极富暗示性地收紧一下。
崔琬身子一僵,浑身血液一下子冰凉凝结,仿佛坠落冰窟。
梁晟极快地嗤笑了声,这才满意了几分,正欲挟人离开时却突觉林间风声静了一瞬,常年直面危险的机敏令他心头骤缩,本能的朝右闪避。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片树叶带着凌空威力深深刺入他右臂曲池穴,整个手掌顿麻,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松,瞬间,崔琬从数丈高空处直直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