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魂牵梦萦
天涯日落,塞北草衰。慕映雪知塞北苦寒,却不知这寒冬腊月的风竟如同刀一般割着人脸。她随着援军医队一同前往塞北,越靠近,越害怕。父亲说,圣上收到前线来报,敌军刺杀主帅那日星河为自己的未婚夫婿四皇子李璟辙婿挡了一箭,妹妹生命危在旦夕。她急急地应征了援军医队,想看看妹妹如何了,自己是否能帮上忙。
她与其他女医一同坐在马车上,心里乱乱的。现在塞北有她的未婚夫婿,有她的妹妹,还有她魂牵梦萦三年的人,他们撞在一起,她也不知此去塞北会是如何。
忽的马车停下来了,坐着的女医皆是往前一顿。马车外护送的军士只道“大家不要出来”,随后便是一阵刀剑交战的声响。
不多时,一粗壮有力的声音呵道:“马车上的,下来!”两身形高大、一派草莽之气的男子掀开车帘,女医官们全是一片赤心前往塞北,没想到还未救助伤员,就遭歹人打劫。慕映雪小脸煞白,她是深闺女子,从未遭遇这种事情,逼着自己沉心静气,趁乱往脸上摸了一层草木灰。这乱世最危险的就是一副无用的皮囊,她自小看传记传奇,自是知道这一点。
为首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杂乱的眉毛间有一股杀伐之气。这乱世,望城已是一片混乱,少数莽汉借着民众对朝廷失望的情绪,鼓动青年揭竿起义,不少受不得撺掇的,纷纷落草为寇。慕映雪一行,四五十个医官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或是弱质女流,只有数十个护卫一路护送。这匪冦见人来了,自是要搜刮一笔才能放他们走。
慕映雪随同这些吓坏的女医站在一起,静观其变。有些土匪已经对一些站在前面肤白娇弱的女医动手动脚,女医吓得眼泪涟涟,可面对满地尸首,大气不敢出,只得由他们上下其手。有些大胆的甚至直接就扯开了女医领子,脏手往里面摸去。
“大胆匪徒,胆敢截杀朝廷命官!”此一声爆呵,众人皆循声望去。一身着玄色窄袖箭装少年跨在马上,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眼神里尽是萧杀之气。
为首的匪头子却笑了:“朝廷真是没人了,派个毛都没长齐的来老子手里抢人。我今日就是干了,你奈我何”
那玄衣少年朗声道:“诸位好汉切莫被戎军奸细扰了心神,这大当家的乃戎军细作,为策反而来。镇北大将军有令,伏法者,既往不咎。有志者可入军队为国效力。无愿者奖励粮米钱财。”闻言有些土匪已经开始面面相觑,这大当家的暴虐无度,若真是敌国奸细,跟着他谁有好果子吃。但那少年看似只有十六七岁,也不知他的话可信不可信。
“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否可信,我们只想活下去”,其中一个土匪大声道。
那匪头子怒目圆睁,“反了!反了你们!”忽的一支箭破风飞来,直直地射进他的喉咙,他眼睛还瞪着,人却轰然倒地,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庞大的身体应声倒地。随后,一声雄浑有力的声音响起“不知季某的话是否可信”季毅策一匹棕色汗血宝马而来,慕映雪看去,他脊梁直挺骑于马上,原先浅麦色的肌肤深了些,眉宇还是如同刀削剑刻般落拓。慕映雪在人群中看他,他瘦了些,眼里却有了叫人不得不臣服气势。
季毅是总领塞北四大关隘的镇北大将军,满门英烈,他的话自是可信的。匪徒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
季毅骑着马,在医官们面前巡了一眼,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那双使他痛苦却上瘾般时时想起的眸子。他的眼如同鹰一般锐利,逡巡着,看到她、认出她,随后伸手一拉,提她上马。他的马高大壮硕,他的手臂也强健有力,将她揽住,高声喊道:“众将士随我回营。”随即夹了夹马腹,刺骨的寒风迎面削过来,他见她皱了皱秀丽的眉,附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来了”热气吐在她耳廓,整个白皙的耳朵都红得发烫,圆润的耳珠更是滴血一般红艳。他眸光黯些许,喉结滚动。只听她讷讷道:“我来看看我的妹妹,慕星河。”季毅牵马绳的手收拢了些,使她无处可躲:“她好着呢。”
慕映雪闻言抬头,额头正好碰到他有些胡渣的下巴,痒痒的有轻微的刺痛:“她不是为四皇子挡了刺客的毒箭危在旦夕了?”季毅心下明了这李璟辙打的什么主意,怕慕映雪担心,便说出了实情:“星河没中箭,快死的是四皇子,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
“四皇子中箭了”慕映雪脸上还有些草木灰,眼睛却盈盈的如同细碎的光撒在暗夜里。季毅觉得三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对她的思念发酵成烈酒,只看着她就教人沉醉其中。她越发美了,美得脸颊沾灰也掩盖不住绝尘的姝色。他得早些行动了,原先是李璟辙使她安然无恙地待在相府,现在他既已知晓李璟辙喜欢的是慕星河,他更是要快些把她占过来。
季毅心中所想自不会说,只淡淡回她:“他也死不了,你别管他们了。他们俩好着呢。既然你来了塞北,等我半月,我把戎军打退了,就向皇上讨你好不好。”说罢下巴抵在她肩上。
叹气似的:“我好想你”
慕映雪还一直分析他那一段话什么意思,什么“他死不了”,什么“他们好着呢”,什么“退了戎军”,直到他一句“我好想你”,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攥紧了似的,喘不过气。脸上一片红霞:“你,你说这个干什么,不知羞耻。”季毅也不恼:“对,我就是不知羞耻才会对你念念不忘,你不来塞北,我打赢了这场仗,自会去盛京,向圣上讨要你。圣上不给我就去抢,抢回塞北,没人能找到你。既然你来了,我就不会放你走。”
慕映雪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比起三年前他更不守规矩了。他可能疯了,只能岔开话题:“我是圣上派来医治伤兵的。”季毅却叹气道:“我也受伤了。”“哪里”慕映雪担心地问,他见她秀美的脸上挂满了担忧,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看他身上,一时心情大好。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慕映雪没好气道:“你这人,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季毅不回答,只是拿深不见底的眼神看她,她知道他在看她,也不敢看回去,只是无奈地看向别处。他将自己的玄黑色软毛披风解下,裹在她面前,她的后背贴着他炙热的胸膛,一丝暖意从他的胸膛传到她这里,不一会儿身上就暖和了许多。连日寒冷加上马车颠簸,她路途上每一夜都没休息好,又经刚刚那一场变故,如今背靠着他,汩汩的暖意连绵不断地传来熨慰着她,她眼皮越来越重,不觉睡着了。她梦见了三年来她常常梦见的场景,猎场上他意气风发,直直看她的眼,她背着她走了很久,行走在夜色撩人的丛林里,她睡着了。他吻她时攻城略地的霸道,他黯然的眼神,说他的心意她不懂吗,说他要回塞北,此去也许就是永别了。梦到此处她的颦着眉,闭着的美目淌下两行清泪。
季毅原是静静看着她的,却不知她为何流泪了。难道是听他说四皇子喜欢慕星河伤心了,她是千金大小姐,他自是知道她的矜持与骄傲。无论何时她总是压抑着自己,正如某天他与慕星河闲聊时对慕星河说到,她与她姐姐一点都不同。慕星河思忖了许久,才道:“我的自由散漫,多是讨了姐姐的好。姐姐她是嫡女,相府若是没个拿得出手的千金小姐,天下人该如何看爹爹,她为我遮挡了许多风雨。小时候绣样绣得满手都是针眼,怕我被父亲责罚,还要帮我绣。先生检查课业,也是姐姐偷偷提醒我才免于责罚。我想她也是有玩心的,但她总想着别人,使自己吃了许多苦。”季毅是从她的妹妹那里,才知道世家千金要扮演怎样的角色,要承担些什么。她是是包容妹妹温柔善良的姐姐,是左相千金,名满天下的才女,往后会是是皇妃,是慕家与皇家维系关系的纽带,却独独不能做自己。那次他最心疼她,夜里望向盛京的方向,想她在做什么。后来听说她在学医,还在御试上得了前三甲。他想起那个采白术的姑娘,她字迹端秀雅正的医典记录,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做得很好。他的心上人是天上月,时时令他魂牵梦萦。
他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着,伸手疼惜地为她轻轻拭泪。她还是那样,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她,他就愿意为她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