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外甥
此后二人相顾无言,没再说些什么。但沉默反而让贺知鹤知更为放松。
手握巨款自然是不适合住网吧的,贺知鹤知准备今晚在酒店开间房。看着跟在边上等着送她回去的学生……总不能让人送去酒店开房吧。
尴尬。
“降谷君,”贺知鹤知站到路边招手,“就送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一辆出租车停到她前面,鹤知打开后座车门。
“老师!”降谷零忽然叫住她。
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带着灰调的紫色。而这双美丽的眼睛正注视着她,似有万语千言,欲说还休。
贺知鹤知艰难地移开目光。感觉被他这么看着,就算是想拿走她的三百万也不是不……不,这个还是不行!
“什、什么事?”
“我很抱歉,没能保护你。”
这道的哪门子歉。贺知鹤知摇摇头,劝慰自己总是责任感过重的学生:“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超人,什么都能解决,况且当时还有职责在身。”
橘黄的路灯给她打了一层温柔的光。
“不要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更好的。”
贺知鹤知去网吧取了行李,然后步行到附近的宾馆。
好赖是身怀三百万円的人,她选了一个稍微好一些的宾馆,检查过房间里没有不该有的电子设备后,贺知鹤知脱下衣服,先用毛巾沾水把受伤的腿擦洗一番,然后给它裹上保鲜膜再去洗澡。
热水将黏在她皮肤上的污物冲刷干净,合适的温度抚慰着她的灵魂。
至于换下来的礼服?鹤知想了想,还是没舍得丢掉,准备明天送去干洗店试试。毕竟是黑色的,兴许还有抢救的余地?
三天干黄两个工作。
鹤知倒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天一定要找房子和工作了。
今天她的身不累,心还是一样累的,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大约是物极必反,连续倒霉了很久的贺知鹤知终于迎来了曙光,一大早就收到了好消息。
首先是她给选修希伯来语的学生修改论文的润笔费到账;然后是袜子贼的赔款到账;再然后是物业告诉她,她好姐妹留给她的那套房子找到人出租了。
贺知鹤知的目光在【重伤昏迷】这条没头没尾的邮件上停留了一会儿,点击删除。
办理退房时,早间新闻播送了四菱银行十亿円抢劫案的结果:劫匪内讧死了两个,唯一的赢家眼看自己无法逃脱,饮弹自尽了。全部赃款已追回。
看着像假的一样,偏偏又不是太假。贺知鹤知笑了一下,拖着小行李箱走出宾馆。
第一站,金井综合医院。
住院部比门诊安静很多。小行李箱的滚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鹤知把它整个拎起来走了一会儿,很快又受不了,只好放下。
提起放下、提起放下,反复几次后,箱子先不干了——右侧的轮子掉了一个。
这个箱子是以前过节四菱银行搞活动送的。贺知鹤知安静地看它往前滚,只在内心激烈地问候采购。
轮子滚到别人脚边,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弯腰捡起它。
“我的我的,抱歉,”贺知鹤知伸手把它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不用客气。”少年见她腿上有伤,主动提出帮忙,“您要去那个病房呢?我帮您吧。”
“不用麻……”鹤知的声音被她自己吞进去了。
或许是因为住院疏于打理,少年的头发长到了脖子,那是一种梦幻般的蓝紫色,细长的丹凤眼也是与之相似的颜色。身材纤细修长,面容俊秀,穿着难看的绿色病号服,也像一支舒展的鸢尾花。
不是她自夸,鹤知她长得是没得说的,往大街上一站,男的女的十之八九都得看她。她当然不会认为这位美少年的美貌超过了她,但是……
——现在的小孩都怎么回事,头发五颜六色的,眼睛也是花样百出,这让黑发棕眸的她很有压力的!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贺知鹤知把吞下的话音吐出,感谢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提起行李箱。
……靓仔误人,她一时竟然忘记避开伤口,箱子一晃,直直撞上的小腿。
“嘶——”鹤知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我帮您吧。”少年善解人意地接过箱子,“您要去哪个病房呢?”
贺知鹤知见他行动自如,似乎的确不为难,才报出了房号,千恩万谢地瘸着腿往前走。
那是走廊最靠里的病房,单人间,配有一位专职护工——住在这里的贺知先生,是植物人。
越是靠近,鹤知的心情就越是低落。勉强冲刚交换名字的幸村少年笑笑,她接过自己的行李箱,走进了病房。
弟弟几乎已经不需要任何治疗了,但全职的私人护工和住院费还是很贵,刚刚在楼下缴费的三百万円只够一个季度使用的。
前段时间姐妹的那套房租客退租了,没有新的租客,四菱银行又发不出来工资来,怎么凑都凑不够,鹤知每天都想放弃。
想到三个月后还要再缴三百万,贺知鹤知悲伤难以抑制,双眼泛红。
“吃钱的怪物。”
“连累我的小瘫子。”
“要不还是拔管算了。”
想想又忍不住露出扭曲的笑容:“干脆把你卖给癖好奇怪的富婆算了。”
“小光,其实姐姐早就给你物色好买家了,可是没想到有富老头主动送钱,小光可以暂时继续呆在医院,姐姐会帮你找更合适的富婆的。”
贺知鹤知愉悦地看着他手指头乱动。
考虑到贺知小姐行动不便,同一个病室的少年幸村精市干脆好人做到底,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晒太阳,等她出来。
过来送营养液的护士小姐姐跟他打了个招呼,往门上的玻璃一瞧:“啊,贺知小姐过来了呀。”
眼见鹤知日益消瘦,形容憔悴,护士小姐忍不住叹了口气:“贺知小姐真不容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既是怜惜她,也是想跟美少年找点话题,护士提起了从前辈那听来的故事。
“三年前,贺知小姐的父母和弟弟发生车祸,父母当场离世,弟弟抢救回来就一直没有醒过。”
“植物人几乎不可能醒来,但贺知小姐一直都没放弃。”
“目前也没有什么治疗手段可以用了,医生也只是让贺知小姐经常过来跟景光先生说说话——但贺知小姐需要拼了命的赚钱,很少有机会过来的。”
“她以前没有这么憔悴的……这世道,岂是一个弱女子担得起的。”
幸村精市不想在背后说人长短,但也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句:“世事艰难。”
贺知鹤知没呆多久。说了几句话、检查过他身上没有压疮、与前次相比肌肉萎缩程度,发觉情况良好,护工果然尽职尽责,多少有些安慰,起码钱没白花。
她后面还要找新的房子,还要找工作,根本没时间在这浪费。
幸村少年帮她把箱子拎到电梯里,本人也跟着下了楼。贺知鹤知知道他是想帮她的忙,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但也没拒绝,只是笑着同他道谢:“下次姐姐来,给你带好吃的——如果你出院了就更好了。”
幸村精市应了一声,看她微红的双眼,还是没忍住宽慰了一句:“会好起来的,您弟弟会好起来的。”
她哪来的弟弟啊,她只有一个没良心的给她整个大麻烦的妹妹!
贺知鹤知差点被他安慰哭,只能强压着泪意,带着哭腔说:“你也是,你也会好起来的。”
这地儿呆不了了,贺知鹤知提起行李箱,小跑出了医院。
贺知鹤知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但因为一些原因,她不能从事本专业的工作。
那么留给她的选择就不多了。
花了两个小时面试,她成功获得珠宝销售一职,工作搞定√
随后就是找房子了。附近的房源她大致也打听过,正翻着手机查最近的地址时,手上忽然一松,手提包脱手而出——她的破箱早在面试前就找地方寄存了。
那手提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同事买杂志抽到又不喜欢的。真是世风日下,这年头居然连这种包都有人抢了。
贺知鹤知百思不得其解,但这并不妨碍她尖叫:“抢劫啦——”
里面!可是有五万円巨款的!
毕竟是面试,贺知鹤知特意穿了高跟鞋,这下连跑都跑不快;劫匪又穿了轮滑鞋,简直机智得令人震惊,一溜烟就没了身影。
幸好世上还是好人多些,路边有个大小伙子见义勇为,当即追在劫匪后面。途中遇上巡警,鹤知赶紧报案,指了路还描述了劫匪的特点、她包的样式。
人到中年骨质疏松的巡警没有耽误,马上开始执法,但他的跑步速度居然跟穿高跟鞋的鹤知差不多。
贺知鹤知的内心一片悲凉。
人生处处有惊喜,就他们俩这个跑法,还真追到了——她的包跟一个少年一起摔在地上。
巡警好不容易才把气喘直,指着摔趴在地上的少年说:“你,跟我去警局一趟。”
“等等,警察先生,他好像不是抢包的人。”贺知鹤知仔细瞅瞅,虽然觉得他跟见义勇为的那个小伙子也不像,但这一身锻炼的打扮,明显也不是犯罪嫌疑人。
“但这又没有别人……小姐你先检查下有没有东西丢了。”巡警明显还是持怀疑状态。
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蒙圈了半天才搞清楚事态,生气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嘶嘶”地往外吐气。
好在解释了情况之后,各方面基本上都对得上,少年应该的确不是嫌犯;贺知鹤知的宝贝money也没有丢,皆大欢喜。
巡警向少年道了歉,鹤知也对他表示了感谢。虽然希望不大,但贺知鹤知还是重复了嫌犯的特征:“对方穿着红色袖子的长袖白t,脚下穿了轮滑鞋。人估计也长得獐头鼠目,不可能是这么可爱的孩子。警察先生你可一定要抓住他啊!”
巡警只能承诺一定尽力。
穿着高跟鞋跑这么一通,鹤知不仅累了,脚还痛,得找个地方坐坐——店里她是去不了,要消费的,附近好像有个公园?
她仰头看了看,确定这几节楼梯上面就是公园。艰难地爬上去,正好是个街头网球场,入目全是年轻的肉体,定睛一看,居然还有两个眼熟的。
贺知鹤知正想打招呼。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把他们全打败就跟我约会。”
“打街头网球的都是些弱者。怎样……你生气起来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少年的声音如大提琴般低沉有磁性,拖着慵懒的尾音。
咦,他到底是没到变声期,还是已经度过了变声期?才14岁,不至于吧?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贺知鹤知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说这话的人……是她大外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