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青蔚川脚步定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缓缓向他们走过去,还有些恍惚,目光愣愣地看着初九,鲜活的初九,眼中没有防备的初九。
青蔚川忽然想起之前初九时不时在他耳边说的一些话,比如跟他说湖中有只罗刹鸟,再比如他当时问初九怕不怕自己是假的的时候,初九说的是:“那个眼神不是现在的你。”
是了,初九也是妖,而且看情况,他要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了解鬼昼画卷,他其实是知道什么的,所以一直在提示自己。
林寐注意到他手上戴着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手表,警惕道:“你是什么妖怪?糊弄人的手段这么拙劣,戴了手串儿还戴表,你是假的!站那儿别动啊,别过来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青蔚川在心里苦笑,林妹妹走到哪儿都是个炮仗,但是现在他竟然一点都不烦他的聒噪。
林妹妹话音一落,大家都提高警惕,防备他的靠近,果然在他快走到初九面前时,“青蔚川”抬手就要给他一拳。
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懂“青蔚川”此时的心,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靠近,还对初九动手动脚,一副痴情的样子,他当时心里别提多不爽了。
但是再理解也不想挨打,青蔚川抬手就去挡,只是这次情况跟上一次不一样,他肩膀受了伤,扛不住这一击,被他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
青蔚川猛地咳了咳,他当时的自己真的是下死手了的,落在身上还有点吃不消。
初九从看到青蔚川从石头那边走过来到刚才都没什么表情变化,看到他的伤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然后在“青蔚川”的注视下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碰了碰他伤口周围,像是在检查他的伤势。
“我帮你包扎一下。”
说着指尖往青蔚川衣领移了移,不顾青蔚川诧异的目光,轻轻地把他的外套拉开退到手臂下,然后从自己衣服下摆撕了一大截布下来。
青蔚川一怔,林妹妹见状大喊:“可心儿你别靠近他,他是假的!万一是妖怪怎么办?”
林妹妹上前阻止,但初九根本不为所动,他也不敢硬把人拉开。他这些天也算对他这个美人学弟有了些了解,绝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软那么容易被人拿捏,他天生清冷的外表注定藏的是一个倔强的灵魂,他想做什么只要心里做了决断,就不会有人能改变。
青蔚川更是没有动,任初九摆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初九,被碰到的地方有些发麻,但心底那股看着初九在自己眼前跌进深渊的窒息感却减轻了不少,于是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可能是看那边站着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青蔚川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磨掌擦拳的样子很可笑吧。
初九一言不发地给他包扎好后就走开了,“青蔚川”也气冲冲上前把人领走。
现在没人理会他了。
可青蔚川才刚起身,死亡已经猝不及防地发生。林妹妹四处探查周围的情况,再次走到了湖边,青蔚川根本没反应过来拦他,就见他把脑袋支了出去,然后被冲出水面的张牙舞爪的怪物黏住了全身,飞快地脱下了水面。
林寐的呼救声都还没传出去,就被浓稠黏厚的触手封住了。
钟离果儿立刻伸手拦住所有人:“危险,不要过去!”
湖里还在不停地冒泡泡,就像是底下的东西吃饱了打嗝一样,恶心又悚人。
眼睁睁的看着林寐被触手拖下湖底,青蔚川怔住了,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青蔚川第一次鬼昼经历的轨迹,所以周围的环境出现了一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天黑得原来越快了。
青蔚川像上一次那个假的“青蔚川”所做的一样,提醒他们天黑后如果没到有光的地方会很危险。
他们本能的不信任青蔚川,但是亲眼看到林妹妹出事,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危机四伏,于是他们很快找到了松斋,樵夫依旧不在,这次没了打火机,他们用的是樵夫的火折子。
然而这一夜却没有像青蔚川想的那样安稳,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受到一种力量的干扰,开始变得昏昏欲睡,等到青蔚川第二天醒来,房间只剩下他一人。
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青蔚川跑到前院去找,脚踩在竹梯上的时候,竹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脚步停住了。
那个嘎吱嘎吱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旋,越听越奇怪,青蔚川一回头,看见钟离果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竹梯长出来的藤蔓缠住,吊死在了竹梯后面。
他瞳孔一震,怎么会这样?
昨晚他们明明都睡在房间里没出来,还是说那股催眠的力量对他的影响尤其大,所以中间才发生这些事?
青蔚川后退几步,手掌一紧,他得去找初九和那个昨天的自己。
刚回头,他就停住了脚步,看见面前的矮灌木旁边有一堆被撕成碎片的布料,每一片都沾满了泥土和鲜血。
青蔚川脸色刷白,抬起僵硬的手捡起一片布料,和他肩膀上缠的布料是同一种。
山头好像忽然有了风,生冷刮过,将他手里的布料吹落在地,他忽然就不敢再向前了。
青蔚川向后踉跄两步,忽然想起什么,飞快转身,撑起手越过竹梯翻上松斋,直接跑去后院。
后院竹林里的地上多了几个新碗,青蔚川不信邪地去数小土包的数量,硬生生多了五个,现在一共有六十九个。
青蔚川阴沉着脸慢慢蹲下来,然后开始用手挖坟,他不信,他一定要看见里面埋得到底是谁。
他越挖越快,指缝都沁出了血,被黑色的土混淆在一起,但他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一点都不在乎,没命地挖。
忽然有道声音制止了他:“你在干什么?”
青蔚川抬头望去,看见了背着竹篓的樵夫,竹篓里面还装着铁锹,青蔚川起身飞快揪住了樵夫的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来,狠戾道:“他们去哪儿了?坟是你挖的,是不是你杀了他们?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樵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说:“人要死当然得挖坟下葬,我哪知道谁要死!”
青蔚川就是快疯了,樵夫不说他也知道,他虽然很奇怪,但是他们的死是因为这幅诡画无所不在的危险,而不是这么个没用的老头,老头根本不可能是这幅画的真正主角。
樵夫挣脱他,没再跟他纠缠,背上背篓拿上铁锹就回了院子,他要去休息了。
青蔚川嘲讽一笑,然后眼神陡然变冷,他加快脚步,只朝着一个方向走。
他来到那个能见底的断崖,看也不看地纵身跳下去,和不久前一样,被卷入水中,然后是无尽的下沉,然后上浮。
不知过了多久,青蔚川醒了过来,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身后很快也传来了林妹妹的惊呼声。
青蔚川扔掉手中的手表,向他们走过去,这次他没有做多余的事,他要保证他们这几个人活的时间更长,得到更多的线索,找到林父,活着离开——像他第一次遇到的那个“自己”做的一样。
他忽然就理解了,那个“青蔚川”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死亡,才会有那样绝望到心如死灰的眼神,才能在每一次危险来临前提醒他们,或者直接帮他们挡住了危险,即便没一个人相信他。
这一次他们顺利的来到松斋,顺利的点了火,但意外依然接连发生,就像是早就被设定好结局的
游戏,无论你在哪个分叉口拼死挣扎想方设法的改变,到最后所有的路都只通向那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第二天醒来,林寐不见了,他睡的地方的地板上渗透着肉沫和血迹,青蔚川忽然明白了什么,不敢相信地撬开了地板,发现地板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能容纳两个人,此时满地的鲜血和林寐的衣服,以及一堆荒野求生三件套。
因为这一次青蔚川没有扔掉他的打火机、指南针和瑞士刀,所以这底下的东西半夜好奇,把林寐整个人托了下去。
它在收藏这些新奇的玩意儿。
青蔚川看向那一堆东西眼神发冷,更让他绝望的是,接下来的事他依旧无法控制,这回是初九献祭了残画,钟离果儿和“青蔚川”在追击樵夫的时候在竹林被一群黑影吞噬了。
青蔚川逃避一般离开这里,再次跳进了黑湖。
天旋地转,日月轮转,他又回到了昨天,又见到了那些人。
只是无论他能帮他们避开多少次危险,总有新的危险等着他们,每次都好像不一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竹林后的坟墓越来越多,满眼都是那些抹不去的画面,他肩膀上的伤口也始终没好。
唯一不算坏事的是,他能操控的业尘珠已经有六颗了,这六颗业尘珠带给他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却无法在最后救下他们所有人。
他一次次用他们的命换来的经验只能支持他走到山洞,看见山海眼,最终也逃不过深渊之潭。
从前的那些不小心被卷进鬼昼的人,都是这样被折磨到死的吗?
青蔚川再次醒来,他茫然地看了看天上的弦月,天上没有一丝云和风,那墨边弦月就那么寂静地吊在那里,像一只妖异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里面人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一遍一遍轮回重复。这是一个走不出去的死循环牢笼。
听见背后林寐的声音,他这次竟然不想走过去,不想再看到他们一个个的死在自己面前,如果他不过去会怎样呢?
如果他走了相反的路,会不会有所不同?
青蔚川向前迈了一步,忽然被一道清和的声音叫住了。
“师哥。”
青蔚川回头,初九那张稚嫩柔和的脸就在他面前,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说:“师哥,你去哪儿?我们都在等你啊。”
对于死亡,尤其是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在自己眼前死亡,是没有办法因为经历过太多次而变得麻木的。每一次都是抽筋剔骨般的疼痛,历历在目。
青蔚川看着好好站在他面前对他笑的初九,忽然就想冲过去抱住他,哪怕他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只想再抱一抱他。
可当他往前奔了两步,就忽然发现眼前的初九不见了,再往前看只有他们几个人站在湖边往湖中心的枯木看去。
青蔚川顺着初九指引的方向,看到了那只罗刹鸟,而罗刹鸟那颗血红的眼珠子也好巧不巧落在他身上。
青蔚川猛地惊醒,房间里的柴火堆已经快燃烧殆尽,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又是一个轮回。
只是这一次,他半隐在黑暗中的眼眸多了一丝狠戾和火焰,他不想再循规蹈矩了,他要彻底粉碎这场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掠夺游戏。
林妹妹出去找他的荒野求生三件套,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执念,钟离果儿还在房间里左右巡视。
再过一会儿樵夫就该回来了,他会拿出那副画,嘟囔着让他们修复。
青蔚川起身径直去找到那副画然后拿了出来,将画展开后挂在了墙上,钟离果儿盯着他的一系列举动,然后被这幅画吸引。
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忽然感到背后空气一沉,青蔚川已经站在他身后,突然伸手猛地将她一推,一声惊呼,钟离果儿直接向那副画扑进去。
画卷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饕餮般将钟离果儿整个人吸了进去,青蔚川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副画,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初九一直看着他的视线,不去注意被声音吸引进来的林寐。
一道声音回荡在他耳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假的,只有你和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