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陌生的接触(下)
苏欣来了侯府已近两月,却不知侯爷夫妇居于何处,所以只得瑶琼开道,不一会便来到魏氏所居院落。
此时方有众奴仆簇拥过来,可谁也不敢接手。且不知魏氏是怎么了,单说那一脸的血渍,就把小丫鬟们唬的不敢靠近。况且哪个丫鬟也没苏欣这般大的力气,能把魏氏轻而易举的背起。男仆更不消说,也都不敢碰自家夫人。
这一路上苏欣不知魏氏有没有伤着旁处,不敢使劲跑,生怕颠着魏氏。苏欣快步稳走,在正午的日头下,热得满面通红,汗水顺着两鬓留到脖颈处,沿着衣领消失。
苏欣见此时无人敢接手,也不耽搁,照旧还是自己背着往屋中去。
到了寝屋内,在一众丫鬟的帮助下,轻轻地将魏氏安置到床榻上。丫鬟们这时倒是灵泛起来,有去打水为夫人擦拭脸庞血迹,还有的去叫女大夫的,一时间屋里挤满了人,苏欣只好退身到墙角站定。
女大夫一会便到了,替魏氏包扎了伤口,将浑身检查了一遍,皆没发现其他地方受伤,才伸手把脉诊断。
“夫人无碍,只是常年吃素,身子受不住,且伤心过度所致晕眩。你们还是去安慰夫人想开些,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若是在这般郁结于心,只恐寿数有碍。”女大夫言毕,着手开药方。
女大夫前头所说并无大碍,众人才要歇口气,听到后面,一室的丫鬟婢子俱面露悲色,有几个甚至轻轻啜泣开来。
苏欣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也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走出好远,还能听见瑶琼在屋中斥责低声哭泣的婢子。
接下来的日子,苏欣得空也不在府中乱转,跑到蓥华街去帮念香的忙,一进厨下从早一直到晚才出来,满身油烟苏欣也不嫌弃,只觉着无比踏实。
这日苏欣忙的太晚,从蓥华街归府已是巳时,苏欣满身疲惫回到屋中也不点灯,摸索着在桌上倒出碗凉了的茶水大口喝下,方才解了渴,转身坐下。
不料屋中烛火忽然被人点着,把苏欣吓了一跳,忙起身戒备。
只见书桌有一人背朝自己站着,苏欣暗道此人功夫定在自己之上,否则也不会自己都进屋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发现屋中还有其他人。
那人缓缓转身,却是朱侯爷,苏欣这才松了口气,生怕是不知哪起子贼人,自己定是应付不得。
因着先前才顶撞过朱侯爷,苏欣也不知他此次前来所谓何事,鉴于上次二人不欢而散,苏欣便一直未曾开口。
朱侯爷见她不言语,只得率先出声道:“你去了何处,这深更半夜才回来?”
“侯爷所来何事?”苏欣并不回答朱侯爷的问题,反问道。
朱侯爷待要发火,想到什么,又将火气按下,沉声道:“妙真她母亲想要见见你,来找了你许多次,你都未在房中,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所以今夜我才特地在此等候,岂知这一等竟等到这么晚。”
“夫人找我什么事?”苏欣有些疑惑道。
朱侯爷将桌上的食盒往前一推,说道:“那日若非你在园中救了她,只怕耽搁了病情,也不能好的这般快。这是她病才刚痊愈,便起身亲手给你做的点心。”
苏欣一听是这事,自己早就抛之脑后,难为魏氏还记挂在心,苏欣忙道:“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劳动夫人记挂,不知夫人可好利索了?”
“身子还是亏得狠了,要好生将养。”朱侯爷说罢,觉得深夜再呆在屋中不好,径直走到门边,忽而停住脚步,转身望向苏欣问道:“那日怎就那么巧,你正好出现在妙真母亲身边。”
苏欣闻言抬头,见朱侯爷面露怀疑,目光锐利,带着战场杀气,直直的盯向自己,仿佛若是自己有一句虚言,他下一秒便要将自己斩杀一般。
苏欣并不觉得害怕,只觉的好似被人侮/辱一般,睁大双眸回望朱侯爷道:“侯爷您什么意思?”
大有你若敢说出口,我便与你拼个你死我活的劲头。
好在朱侯爷并未说什么,抬脚准备迈过门槛,苏欣又出声道:“侯爷便打算看着夫人这般伤心抑郁下去吗?若是连您都无法振作起来,只怕夫人也难有求生之意。侯爷身子强壮,尚能支撑几年,可夫人只怕难捱。”
“你什么意思?”朱侯爷目光沉沉看向苏欣,只是将先前的杀气都散了去。
“怎么侯爷您不知道吗?丫鬟也没和您说过?那日女大夫给夫人把脉,说夫人长此以往,恐寿数有碍。”苏欣吃惊,丫鬟竟将此事瞒下,未告知朱侯爷。
但细想之下,也只丫鬟没这么大的胆子,定是魏氏不让丫鬟告知侯爷。
“我知道丧女之痛,犹如剖心割肉,可是这般或许并不是妙真想要看到的。我从丫鬟们言语中晓得,她向来孝顺,见父母为她伤情至此,又当如何自处?”
苏欣说完看向朱侯爷,可朱侯爷低着头,并未搭理苏欣。
良久,他转身离开,独留一声长长的叹息。苏欣从这声叹息中,听出了一个父亲的不舍与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说来轻松,其中苦痛,唯有身处其中之人,才能了解。
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他还是魏氏的丈夫,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妻子。朱侯爷一生征战戎马,抬手间决定许多人的生死,可便是这样的人,对女儿的突然逝世,也无法接受。
他整日愁苦着脸,闷不做声,一人在书房独处,不想教老妻看见自己的悲痛。可他也忘了,那是他妻子怀胎十月剩下的孩子,只会比他更难过,但魏氏见到他时,从不表露,皆一人独自咽下伤悲,时日一长,竟将身子亏损到这般田地。
苏欣一语点醒了他,幡然悔悟尚且为时不晚,只是对女儿妙真的情感皆化作一声叹息,慢慢消失在这长夜中。
次日晨起,苏欣收拾一番前去见魏氏,她与魏氏并没有接触,也只见过两次。除去上次顶撞侯爷时魏氏出现,问苏欣为什么在妙真房中,二人连话都没说过,苏欣感觉有些陌生,又不知该如何和魏氏相处。
侯爷态度强硬,自己可以与他顶撞,可魏氏待自己这般客气,苏欣却没了主意,心中有些忐忑。
想起昨夜的点心,苏欣在朱侯爷走后,打开那盒子点心,一块块精美小巧的点心摆在盘中,苏欣捻了个金糕卷来吃,下面垫了片小小的苏子叶。
金糕卷乃是年糕加金糕合制而成,上面再淋上一层桂花酱,甜糯香滑,苏欣吃了一块,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望向窗外沉沉夜色,苏欣有些想念家人。
此时,苏欣站在魏氏房门外,等候丫鬟通报。
“小姐请进来吧。”一个绿衣小丫鬟微笑着冲苏欣说道,苏欣思绪归来,有些诧异丫鬟的态度,但并未说什么,笑着点点头,掀帘而入。
苏欣一进屋中,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有些令人难以呼吸,适应了一会,方才好些。苏欣见周围窗户都封的严严实实,屋中摆了四五个炭盆,晓得魏氏身子虚弱,只怕耐不得寒冷。
“好孩子,难为你将我背回来,瑶琼都与我说了,我应亲自去谢你,奈何身子骨不争气。”魏氏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精神却比先前好了些。
“夫人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哪里担得夫人谢字。”苏欣忙回道。
魏氏轻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既是替了妙真做我女儿,便叫我一声母亲便是。”
苏欣抬首惊讶的看向魏氏,见她并不是在说笑,回道:“夫人,我也是被人所迫,方才厚颜占了令爱的位置。我知道这实是不该,但我仍是死皮赖脸在这呆下,可我从未曾把自己当做侯府千金,我知晓自家身份,待事毕便立马离去,不会强占着位子不放。”
苏欣那句母亲可是说不出口,不过短短时日,尚且陌生,怎能随意叫人母亲,岂不成那等肆意攀附权贵之流。
“没事,事情经过我都知道,你放心在这呆着,以后不会叫你受委屈了。你也是你父母的心头肉,我们怎会薄待你,前些日子是侯爷想左了,对你态度有些差,让下人误解,你应是遭受了不少苛待,我替侯爷向你道歉。”
苏欣连忙摆手道:“没事,夫人不必如此。”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苏欣低下头,不想让魏氏瞧见。
“我出不得门,在屋中无聊的很,你往后若是得空,便来与我说说话,只别嫌我这老婆子话多便是。”魏氏倚着迎枕,面带笑容望向苏欣。
苏欣闻言连忙答应下来,直到出了门,苏欣还晕乎乎的,感觉在屋中憋得脑袋都不甚清明。
怎么就突然和魏氏亲近起来了?原本不过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而已。苏欣这般想着,一面往留香院中走去。
苏欣走后,朱侯爷从小屋中走出,看向魏氏。
魏氏嘴角含笑道:“好了吧,我已经替你道歉了,你说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传出去只怕叫你那群旧部下笑话。”
“多谢夫人替我说话,这次是我做的不对,若下次再犯,夫人只管拿大鞭子抽我便是。”朱侯爷朝魏氏行了一礼,逗得魏氏笑出泪来。
魏氏也是虎将之女,善用鞭子,侯爷年轻时没少挨魏氏的鞭子。
忆起从前,两夫妻难得的这般开心,好似一夜间回到年轻时的亲密。而丧女之痛,他们都没忘记,只是深深埋于心底,不想叫对方伤心。
朱侯爷望望外面太阳,似乎日子另有盼头,也不是那般难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