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祭祖阖家聚
苏永昌来到厅门外,抬脚预备迈过门槛,正巧听到杨氏的一席话,看着厅中抱作一处的母女二人,心下酸涩,抬起的那只脚不知当落不当落。
犹豫之时,苏欣抬头看间门口的苏永昌满面心疼,连忙高声叫道:“爹爹,您怎么才回来,二叔尚在祖母的寿安堂,快遣人请祖母来开宴,难得二叔一家也在,我们许久未一家人用餐了。”
苏永昌望了望早已恢复如常的妻子,见杨氏正微笑地看着自己,苏永昌有些木讷的点点头道:“好,爹这就派人去请母亲来。”
轿子缓缓落下,于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踏入大厅,此时已是戌时一刻,天色黑了大半,月华临近,后面跟着乌拉拉的一大群人。
苏永昌和杨氏连忙迎上前,想扶于氏入座,叫于氏躲了开来,瞪了杨氏一眼道:“我老婆子还没这么虚弱,用不着扶,如今老二回来了,我便是多喘息上一时半刻,也不能这么撒手而去,独留老二一人面对这虎狼窝。”于氏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好似苏永顺一家离开益阳城是受老大一家迫害。
苏永昌无奈道:“母亲可是听旁的编排了什么瞎话,弟弟一家回来我不知多高兴,想必孩子们都饿了,母亲快快开席吧。”说罢老大一家与老二家互相见过礼,而后各自落座。
一声令下,端着菜品的仆人纷至沓来,一水的金杯玉盏,待菜品上全,苏永昌举杯朝着母亲与老二一家道:“今日老二一家回来,一家人终得团聚,我身为兄很是开心,特设此宴相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兄长便是。”苏永昌饮尽杯中酒,宴席开始,因是一家人,苏家又不是官宦人家,也不作那虚讲究,男女老少共处一席。
苏永顺妻子孙氏,抬眼朝大嫂瞧去,杨氏上身着靛蓝色底锦绸绣着春时玉兰应景,外罩碧色石青刻丝短褂,下着银月色绣花蝶绉裙,衣角裙边皆镶金丝,金花薄片钿儿戴于髻底部,金满池娇纹满冠戴在发髻后,发间插两只三层花瓣交叉,锤叠云纹,花心内嵌两颗拇指大蓝宝石的金簪,一眼望去好一派富家夫人做派。
孙氏心中忌妒,本嫁进苏家时见到大嫂杨氏就被惊艳,自家比不过,便作贤惠状处事,奈何杨氏生的貌美,打理家事也在行,竟是处处不显自己。
好在婆母也不喜杨氏,总有自己一席位置,现如今在乡下住了五载,比丈夫已是比不过,再回来杨氏年轻依旧,而自己却颜色不在,怎能不生恨,再看苏欣也随了杨氏的艳丽,衬的一旁自己女儿苏锦绣略显寡淡,桌下手握拳状暗下决心,定要好生妆扮女儿,寻一高门夫婿,为自己挣些脸面,不再看人眼色生活。
孙氏此番心事杨氏全然不知,只忙着给四个孩子布菜,好叫他们多吃点,尤其是二弟家的苏承与苏锦绣,生怕他们脸皮薄不敢夹菜吃。席上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俱不表露,只作一派和睦状,一席饭到也吃得其乐融融。
席面散了,夜色更深,街上打更人已敲过三更,苏永昌书房依旧点着烛火,似在等着什么。
一个鬼祟的身影悄悄来至窗边,敲了两下窗棂,苏永昌拿着烛火出了书房,一个人正坐在院中,手持酒壶朝他招手,笑道:“爹爹快来,这是醉仙客新出的荤酒,我立马买来与爹爹品品。”
苏永昌笑着走到石桌边,将烛台放下,一掀衣袍落座,睨着苏欣道:“欣儿,这些时日你都在忙些什么,小考半途弃考,还有人找上门寻丢失银钱,这些事爹爹虽都帮你拦下来了,可也只拦得了一时,若教你阿娘知晓,你爹我也帮不了你了。”
苏欣将手上的酒倒入杯中,双手递与苏永昌,苏永昌接过一口饮下,称道:“好酒,入口甘柔,回味悠长,欣儿好孝心,想着爹爹。”
苏欣讨好一笑:“爹爹且先替女儿遮掩一时,莫叫阿娘发现就行。”苏永昌点点头,算是应下,不知思及什么,眼神看向远方,怔怔出神。
苏欣将自己一块带来的卤味推于苏永昌面前,自己手持一个卤鸡腿吃的正香,看苏永昌的神色开口道:“爹爹,早在三年前我们苏府就成了这周边三洲五县最大的富商,可记得我与你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永昌回过神道:“自是记得,怎么了?”
苏欣认真道:“即做好了准备,又何必在乎细枝末节,我知晓爹爹想要将祖产做大,不负祖辈辛业,现下已是光宗耀祖,可我们毕竟没有权势庇护,这便是尽头了,盛极而衰的道理您懂得。”
苏欣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苏永昌,等他做决定,苏永昌低头思量良久,低声道:“是啊,这便到头了,我已知足。”
苏欣见苏永昌终做决断,点点头笑着说:“都听爹爹的。”
手中鸡腿已经吃完,酥香软烂很是入味,苏欣撇掉手中骨头,准备再拿一只,被苏永昌伸手阻拦:“你席上已吃了许多,天色已晚,别再吃了,省得积食。”
苏欣听闻噘噘嘴,取了帕子擦干净手,将苏永昌杯中满上酒,提了酒壶起身道:“爹爹把二叔的产业剔除苏家,还与他吧,为着一家和睦不必执念于祖父前立下的誓言,这些都不是您的错,我和阿娘不曾怪过您。”说完转身就走,苏永昌这才明白女儿今夜是特地来安慰自己,喝下杯中酒,只觉满腔温暖,抬手欲再倒酒,发现桌上只余一只鸡腿,朝苏欣背影喊道:“乖妞妞把酒给爹爹留下啊。”
可苏欣身影早已融入夜色,只远远传来一句:“爹爹席上已喝了许多,天色已晚,别再喝了,小心阿娘不乐。”
苏永昌听着熟悉的话语,大笑出声,抬头看看天上月色如洗,照至院中墙边的葡萄架上才刚刚抽穗的葡萄藤,忆起苏欣五岁时的模样,年仅五岁的苏欣生的圆润可爱,自己在书房处理事务小苏欣偷跑到园中来,自己怎么哄劝都不肯离开,无法只得抱着她坐在石桌旁,等下人把奶娘带来,窝在苏永昌怀中的苏欣伸手指指墙边道:“爹爹,欣儿想要一座大大的葡萄架,夏天能乘凉的那种,可好?”
苏永昌向来喜爱女儿,自从苏欣幼时落水后,苏永昌更是疼惜,苏欣想要什么当父亲的都没拒绝过,更何况是要一座小小的葡萄架,当下便应道:“欣儿想要,爹爹明日便派人去弄。”后来杨氏还为此吃味过,抱怨丈夫太过宠爱女儿有求必应。
苏欣说完要葡萄架后,斟酌了一会道:“爹爹可想要这苏家金楼遍布这三洲五县,成为屈手可指的富商?”苏永昌诧异苏欣小小孩童嘴里说出这番话,一时没有吭声,紧紧盯着苏欣,生怕她魔怔了,有个好歹。
一只小手伸到苏永昌面前晃了晃,问道:“爹爹,您怎么了?可是叫欣儿吓着了。”
苏欣暗自想还是把老父亲吓到了,想为这个家做点贡献太不容易了,女儿家在娘家呆的本就短短数十载,自己不尽早帮帮这个疼爱自己的的父亲,只怕以后使不上力。
苏永昌缓缓开口:“欣儿,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会有此一问。”
苏欣无法只得编瞎话道:“女儿自落水后,梦中常有一老道,指引我行事,事关苏家祖业,爹爹不想听听?”苏永昌将信将疑的附耳倾听,两人如此这般的窃窃私语起来。
后来苏永昌也关注过苏欣的言行举止,还道苏欣是被魇魔了,但发现她仅仅是在做生意方面有些天赋,其他的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苏永昌也就放心了。
那年苏永昌生意越做越做大,恰逢弟弟赌博败家,苏欣祖父便将整个苏家祖产交予苏永昌,自那以后小小葡萄架下父女谈心,就成了他们两个的秘密,每过月余便密谈一次,杨氏虽有察觉但不点破。
一晃六年过去了,现下,将苏家金楼做至如此规模,已全了苏永昌的心愿,这几年愈接近官家权势,愈发觉其中腐朽黑暗,随着几大家族发展,益阳城人人衣食有余,家给人足,知府王之章私下向苏永昌透漏过,朝中已有人盯上几大家族了,京城势力的爪牙即将伸向益阳城,其中最为薄弱的就是苏家了。
苏永昌叹了口气,让一个男人放弃野心实属其不易,暗道:“为了家人,也是时候放下了,欣儿说的果然不错,幸好早早做了准备。这诺大的产业都能及时止步,更何况其中的细枝末节,弟弟想要什么便给什么罢,只不违背祖训,且随他。”
苏永昌摸摸空了的酒杯,想着明日叫苏管家去打些荤酒来,叫个什么酒坊来着,方才有心事没记住酒坊名,还得找苏欣问问。
看了看时辰已不早,吹灭烛火,连忙起身拍拍衣袍快步回宿丹阁,要不又惹杨氏生气,若说先前因着愧疚不敢回妻子屋中,现在女儿开导一番后还不赶紧回去,呆在这书房吹冷风那怕不是个傻子。
远远瞧见苏丹阁门口点着两盏灯笼,便知杨氏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心中柔软,不由脚下更快了些。
“苏家众子弟,跪!”苏家祠堂里,族长在前带头朝列位祖宗跪拜,众人纷纷跪下祭拜,连小小的苏远都跟随在其中。这厢女眷不能参与祭祖,老太太于氏在自家给丈夫上香,烧完纸钱后身体不适先回了屋。
杨氏叫来孙氏,同她说起知府夫人宴请之事,孙氏诧异大嫂会主动告诉自己这事,有些意外道:“多谢大嫂提前告知,只是大嫂也晓得,我们手头拮据,这出门见客的行头却是置办不及。”
杨氏笑道:“弟妹何须见外,有什么事只管来和我说,衣衫首饰早已备好,我都遣人给你送去,若有不合心意的只管嘱咐下人一声另做便是。”
孙氏听闻后,亲热地拉着杨氏的手道:“还是大嫂,心细体贴,日后还多得你操心。”
杨氏微抿着嘴,“弟妹尝尝这青枣,水灵得很。”说罢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出,取来一旁的青枣,递于孙氏。
孙氏尴尬笑笑,取了一枚来尝,“果真清甜,还是益阳城好,什么吃食都有。”
杨氏将小盘推于孙氏面前道:“弟妹喜欢便多吃些,我叫人给迎松院送两盘去。”
这时,一旁水月上前报:“夫人,苏管事有事找您。”
杨氏对孙氏歉意道:“弟妹,前头有事需要我处理,你且在这歇歇,我去瞧瞧。”
杨氏起身欲走,孙氏也跟着站起道:“我送送大嫂。”
杨氏忙将孙氏摁住:“弟妹别跟我生分,快些坐下,我自去便是。”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夫人,我们是回宿丹阁还是去看看小姐?”水月扶着杨氏轻声问道。
杨氏抚额,轻皱眉头道“这几日忙乱,先不去欣儿那,回屋歇息罢。亏着你有眼色,将我支出来。”
水月笑道:“奴婢时时窥着夫人的神色呢,就怕夫人费神累着身子,那老爷不得狠罚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杨氏听后也觉心间舒坦,只笑着戳戳水月的额头道:“偏你油嘴滑舌,看我哪日将你发配了。”
水月知晓杨氏是说笑,也笑答:“我便死缠着夫人,哪也不去,只想好生伺候夫人。”
祭祖完毕后,苏永顺随兄长来到书房,苏永昌从柜中取出一个狭长和盒子,递到苏永顺面前道:“早先你名下的产业,皆被你败光,父亲将这些铺子都剔除苏家产业。我一一为你赎回,存在我这多时,只等你回来,铺子自前年就开始盈余,只田产因部分地区连年干旱,有些还处于亏损的状态。本想等全部都开始盈利,给你送至乡下,让你有所依靠,手头有钱心中有底,如今都交还于你,你好生操持吧。”
苏永顺拿着盒子,微微颤抖着双手,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永昌,一时开不了口。
苏永昌看着弟弟,劝道:“你不要埋怨父亲,他这一生刚正不阿,你所做之事叫他失望,他又如何不心痛,如今父亲已逝世,你连最后一眼都没见上。唉!只盼你今后好好过活,莫再沾赌。”
听到这,苏永顺终是没忍住,放声大哭,哭自己不孝,未尽人子孝道,悔自己贪赌,害自己被逐家门。
此刻哭的比来时更真心些,抱着兄长的大腿,跪地忏悔,苏永昌扶起弟弟,替他擦净满面泪水,自己也眼中有泪道:“你且好好地,过去的只当买个教训,人总要往前走。”苏永顺连连点头应下。
末了,一番洗漱净面后,苏永昌将苏永顺送到门边,道:“永顺,当年算了,改日再说吧。”苏永昌待张口与他说说当年他赌之一事尚有疑虑,想想此时不合时宜,只好另寻他日再谈。
苏永顺有些不明所以,但见兄长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只得点点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