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生病
郑春庭第二日没能起来。
外头气温骤降,再加上夜里被噩梦惊醒,第二日晨间便发起了高烧。
捡来的小孩饿了,拍着门要进去,郑春庭烧得几乎已经没了意识,听不见外头的喧闹。
还是春巽察觉到不对,好不容易才把门打开,几乎要被郑春庭糟糕的脸色吓一跳。
郑春庭满面潮红地躺着,眼睛紧紧闭起来,病中也噩梦不休,扰得他阵阵痉挛。
春巽来来回回照顾他,转头看见春弦扒在门口张望。
春巽也来不及想他们还在冷战,只招呼她去打盆热水。
春弦“哦”了一声,鹅黄的裙摆摇曳着,飞快往楼下去了,很快端了盆热水上来,放在春巽手边。
春弦纠结半天,还是开口道:“春庭捡回来那小孩在楼下闹着要吃东西,吵死了,要不扔出去得了。”
春巽抬眼看她,看得春弦闭了嘴不敢再多话。
春巽道:“那是小阿庭自己捡回来的孩子,要怎么处置交给他自己定夺,我们别给他做主意。”
“做不做都一样。”春弦撇嘴道,“他什么时候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春巽没说话了,拿着湿布擦拭着郑春庭额角的冷汗。
春弦手足无措地站着,想要做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挣扎半天才问:“他不会病死吧。”
郑春庭烧得实在厉害,意识不清醒,整个人烫得如同在锅中滚过一遭,尤其还被梦魇着。
春巽抿着嘴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站起来:“小弦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傅长时。”
春弦满脸不爽:“找他做什么啊,国师来能有什么用,他只是个恩客,又不是春庭的夫君。”
春巽一言未发,错身下去了。
傅长时是午时来的。
占星府外有规则力量禁制,春巽进不去,顶着大雪在外站了好一会儿。
那时傅长时还在藏书阁同天运对话,没注意到府外来人。
等发觉时,春巽头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
春弦焦头烂额地照顾郑春庭,对方含含糊糊地说起了梦话,肢体抽搐着,满头冷汗擦不尽似的。
春弦急得快要哭了,终于看见傅长时从门外进来。
傅长时拨开床幔一瞧,郑春庭脸上潮红已经褪去,变得苍白起来,像是一张白纸一般,一丝血色都没有。
只知道低声喊着爹娘。
傅长时将小金球召出来,强行放进郑春庭衣襟里,轻声安慰道:“庭庭,别害怕。”
一直到后半夜,郑春庭才醒过来,茫然地半睁着眼。
傅长时轻轻拍他的肩,低声道:“醒了,喝口水。”
郑春庭怔然望着他。
傅长时喂他喝完水,才听见郑春庭喃喃道:“你今日一直在此吗?”
郑春庭其实又听到过傅长时的声音。
朦朦胧胧的,如隔纱雾,遥远得不太清晰。
却依然能辨认出,那就是傅长时的声音。
那道平稳又温和的声音将他从漫无边界的梦境中牵引出来,带入至安稳平和的黑暗里。
他没想到傅长时会一直在这里陪他。
傅长时放了杯子:“嗯。”
回身时,却瞧见郑春庭愣愣地望着他,泪痕爬满了整张脸。
傅长时的身形僵了僵,不动声色地伸手拂去他面上的泪珠:“怎么哭了?”
郑春庭没说话,只是用脸颊蹭着对方的手心,泪水悄然而无止。
病去如抽丝,一直到除夕夜,郑春庭的病还未好透,走几步便累,偶尔还止不住咳。
傅长时夜里来看他,郑春庭讲书扔过去,指着椅子上懵懵懂懂的小孩说:“大人帮我教一下他,我实在教不会,好累哦。”
傅长时没拒绝。
郑春庭便抱着猫在榻上躺着,听着傅长时的低语和小孩稚嫩的声音,昏昏欲睡着。
等打个盹醒来,傅长时已经把小孩扔出去了,自己坐在榻边,翻着一本郑春庭打发日子看的话本子。
郑春庭忽地清醒了,伸手去夺:“你怎么翻我东西!”
“我不记得给你送过这种书。”傅长时将话本子高高扬起来,郑春庭怎么也够不到,气得在他怀里捶打他。
郑春庭:“我看这书又怎么了,我又不用去科考,哪需要成天看那些史书典籍。”
傅长时默然不语。
郑春庭动一动便累,躺在傅长时怀里休息了好一阵才稳住呼吸:“转眼就是春节了,前几天买的灯笼还没挂起来呢。”
傅长时:“放哪了?”
郑春庭面上一喜:“在箱子里。”
傅长时便起身去拿了灯笼,推开窗户挂在外面。
今年雪实在大。
陈矣堂在宫里摆了国宴,散场时各大官员的马车从皇城里涌出,车辙印在雪地上交错着。
同行的官员还在惬意地聊着天,说着今年的寒冬,说着城外的难民。
却没人想着去亲自看一看。
孩童在闹市奔跑,在河边放鞭炮。
红灯笼在雪风中打着晃,此处最是人间。
无人注意到,这个热闹非凡的节日夜晚,城外的流民抬着棍棒刀铲,鼓足了勇气,向着人间而来。
他们要毁掉这个新春。
流民来势汹汹,将死之人的凶劲儿,饶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军都拦不住。
大片流民涌向皇城,百姓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四散奔逃,被人推到,被踩上,甚至被踩死。
又或者,被某个追上来的流民一铁锹砸在后脑上,整个人扑到雪地里,再无声息。
到后半夜,流民被镇压,尸体横陈在路上,雪落下来,遮掉血迹,遮掩尸体,遮掉慌乱留下的脚印。
春巽第二日才知道这些,她惊慌地推开郑春庭的房门。
那时他正坐在窗前,脸上挂着薄薄笑意,伸手将杏树枝丫上细小的积雪拂去。
淡然如同生在世间之外。
而回眸时,又似自炼狱中爬出。
春巽怔在原地。
她本想问郑春庭知不知道昨夜的事,可瞧他这样子,约莫是知道的。
很早之前就知道会有今天了。
他在中间做了什么呢?
春巽觉得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哪里变了。
又或者哪里都没变。
他从来都是这样。
“我从来都是这样。”郑春庭看透了她的思绪,轻飘飘笑着,说,“春巽姐姐,我只是想复仇。”
“可你为了复仇,却拖了无数无辜性命入地狱。”春巽喃喃道,“你利用他们的命,就为了复仇。”
“姐姐,图谋必有牺牲。”郑春庭从窗台上下来,他手上还沾着雪,被体温化了,湿漉漉的一片,吸过冷风,便忍不住低咳。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脚下有些,虚,扶着桌面坐下,笑道:“我很抱歉利用了你,但我不后悔。”
“不过牺牲几个难民,这只是因,他城百姓会不满,会接连起来反抗,这才是果。”
郑春庭抬手给春巽倒水,脸上笑意深切,似是疯嗔一般:“我连自己都能利用,何况是外人。”
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