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秦臻之死
荒林城在节日当头也算是个闹市,人来人往,商贩的尸体很快就被人发现。
秦臻见大片人往一头挤,自己也想去看看热闹。
应雪霜不知道怎么,心里隐隐不安,揪着她的衣袖小声道:“阿臻,人太多了,还是别过去了。”
官府的人被堵在半路,好一会儿没敢来,商贩的尸体就放在路中间,大片人拥挤着。
郑庭落和傅长时坐在酒楼上,支着窗户往下看。
护卫军很坐得住,任由同伴尸体放在中间却无人出来认领。
秦臻也觉得人多得有些闷挤:“那算了,我们去酒楼上应该也看得到。”
她扯着应雪霜反身往人群外走,人群却忽然涌动起来。
应雪霜只愣了一下,他被人簇拥着动了几步,袖口便一松。
抓住他的那只手松开了。
人潮汹涌中,将秦臻的身影彻底淹没。
应雪霜心下一慌:“阿臻!”
小少年身形未长开,个子有些矮,匆匆忙忙在人群里挤着,一直挤到最前面。
人群中留了中空,商贩的尸体就躺在最中间,匕首还插在心口处,整张脸扭曲又僵硬,惊恐地瞪大着眼。
应雪霜虽然年纪小,但总归是江湖人,并不惧怕死人。
他皱着眉打量了片刻,认出来了。
是那个卖珠宝首饰的商贩。
应雪霜没太在意,秦臻丢了才是他最担心的事,转头又钻回人群里去了。
郑庭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被人抱走。
他双目微睁,两手发颤。
傅长时将窗户放下来,隔绝他的视线:“庭庭,这些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我们无力改变。”
郑庭落知道这个道理。
这里终究是梦境而非现实,是远在四十二年前的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
秦臻早就死了。
就连她的转世焦茹臻也已经死了。
郑庭落深深吸了口气,抓住了傅长时的手。
梦境在此刻突然有些异动,像是走马观花一般流动起来,转瞬便回到了京城。
郑庭落怔了怔,先前他与傅长时待着的酒馆消失不见,两人落在路边。
京城已然入冬,冷风如刃般刮着,街上行人匆匆来去,不敢在风中停留太久。
郑庭落打了个寒战。
傅长时扯着他进了一间茶楼,楼里燃了火盆,待了好久才慢慢暖起身体。
“怎么忽然回了京城?”郑庭落有些懵,转而突然看见茶楼角落坐着的少年,他若有所思道,“这梦境相关者是应雪霜吧。”
应雪霜穿得朴素又不显眼,在角落里静静坐着,手中剑却握得极紧。
梦境里分明只过了几月,这少年的目色却凌冽起来,不如以往那番怯生生又羞涩了。
郑庭落和傅长时进来时并不算低调,整个酒楼里的人却都如未看见他们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连应雪霜都没动静。
傅长时:“我们被梦境踢出去了,现在无法参与进来,只能旁观。”
“是因为之前杀的那个人?”
“也许。”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应雪霜忽然握着剑站起身,转头出去了。
郑庭落和傅长时的视线便跟着应雪霜一道移动。
少年的身形敏捷,一路上走走停停,捡着无人关注的角落而行。
一路穿过长街,他来到皇城外。
郑庭落知道,他许是知道秦臻被绑来了皇宫,想进去找他。
可皇城内外护卫密集,给不了他任何机会。
应雪霜有些焦躁,他在一处角落意图抛绳爬上围墙,险些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无奈之下,应雪霜只好溜了,等夜里再来。
他一日没吃多少东西,一直焦急地望着皇宫大门,想找机会翻入。
等夜幕降临,他摸黑绕了好久的路才走到皇城另一侧。
他蹲了许多日才摸清楚,这个时间段巡逻卫交接,是个可以进皇城的机会。
应雪霜没敢犹豫,听着里面人声渐渐远去,一个助跑踩着墙壁便上了围墙。
正待要下去时,远处又喧闹起来。
应雪霜心中一慌,忙从墙上跳出来,匿在黑暗里。
一墙之隔,他听见宫女交谈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隐隐约约说,新进宫的姑娘跑了。
应雪霜心跳加快。
那个新进宫的姑娘,应该就是秦臻了。
皇室给剑庄去了消息,说秦臻和陛下在外相遇两情相悦,下了聘书要将秦臻留在宫里做妃子。
若是不愿,则要用剑庄剑谱去换。
剑庄庄主派来商谈的人还在路上,让应雪霜留在京城想办法探查秦臻的情况。
他躲在墙角又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几个宫女惊慌失措道:“快去通知陛下,秦姑娘上了城楼。”
“秦姑娘要跳下去!”
应雪霜怔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来,拼命往皇城大门跑。
这座皇城实在太大,那天夜里他用尽全力往大门跑,却只看着秦臻义无反顾落下的身影。
她是剑庄的大小姐,江湖人义气干云,不愿拘束在牢笼里,也不喜他人威逼利诱。
秦臻站在城楼上时,曾叉着腰,做尽了刁蛮小姐的做派,冷笑道:“想要我家的剑谱,做梦去吧。”
那只艳丽的蝴蝶在空中展开翅膀,最终还是调落在地上。
应雪霜没接住他的蝴蝶。
他的蝴蝶陨落了。
整个梦境瞬时天崩地裂,郑庭落怔怔地望着那座城楼。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春和二十年他会被人从那里推落。
因为很在很早以前,秦臻就当着应雪霜的面死在那里。
应雪霜不是对他有意见。
他对这整个世间都有恨。
梦境坍塌碎成黑暗,傅长时忽然道:“天运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郑庭落猛地回神,梦境如今只剩很小的一片,那一片里应雪霜还怔怔望着面前的秦臻,而整个画面已然远去,几乎就要消失。
郑庭落:“杀了他!”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体内一股无形热流喷涌而出,傅长时面色冷淡,手中规则力量直刺出去。
那头应雪霜缓缓侧首,稚嫩面庞上,眼中闪着阴桀寒光。
梦境彻底消失,傅长时打出的那道力量也散在空气里。
郑庭落只一晃神,顿时现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们被困在了梦境中。
方有些紧张,傅长时已经将他扯进怀里紧紧抱着。
周遭陷入大片黑暗,没有一丝光线。
脚下空落落没有实感,郑庭落紧紧揪着傅长时的衣衫,心跳加速,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膛。
傅长时的体温实在是低,低得郑庭落有些冷,亦有些心慌意乱。
他想起傅长时将他带出琵琶楼时伸来的手掌。
那双手那时十分滚烫,像是一汪热水,细细密密地顺着指尖皮肤钻入他的身躯内。
如今怎么就凉成这个样子?
傅长时先前丢失的规则之力和体温,都去哪里了?
郑庭落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他揪着傅长时,颤声问:“傅长时,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抱着他的男人默然无语。
整个黑暗的空间静谧无声,只能听见两个人浅淡的气息。
“先任规则为什么觉得你要死了?”郑庭落喃喃道,“春和二十年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过于安静。
安静到郑庭落以为他又等不到答案时,忽然听见傅长时淡漠又冷静的声音。
他说:“我找不到你的转世。”
郑庭落怔了怔,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
傅长时:“我找不到你在哪儿,你说你绝不转世,原来是真的。”
“那时我没想到会有魊的存在,也没想过你会化魊留在此世间,所以我找遍了占星府的古籍,我把规则之力转赠给了你,想让你以规则之躯重生。”
郑庭落怔然松了手,茫然若失地抬头。
大片黑暗中,他连傅长时的一丝一毫都望不清。
大段大段的话语顺着耳廓进去,却一句都不能听懂。
只是觉得,春和二十年前的那段时间里,一直纠结痛苦地认为傅长时不爱自己的他,像是庄周梦蝶的一个笑话。
傅长时若是不爱他,又怎么会将规则之力送给自己,想尽办法让自己复活。
这么多年,到底还是让天运蒙蔽了他的双眼。
傅长时低声道:“这世间只会有一个规则。”
难得会有这样遗憾的情绪藏匿在其中,到让人有些恍惚不安。
郑庭落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哭得悄无声息,只揪着傅长时的衣物,怔怔道:“什么意思?”
其实什么意思,他自己也是懂的。
世间只有一个规则,他身怀规则之力,规则身份也转赠给他。
傅长时只能离开。
“我只能离开。”
郑庭落急急道:“那我也能还给你不是吗?”
黑暗中,一双冰凉的手落到面颊上,冻得他微微一颤。
郑庭落却没退缩,匆匆抓了他的手,似是挽留和撒娇般用脸颊蹭了蹭。
傅长时温柔拭去他面上泪珠,轻声安抚:“来不及了庭庭,天运认定了你是反派,我护不住你,规则身份是最好的遮蔽。
我原以为可以多陪你一段时日,可惜天运逼得实在是紧,这梦境有太多古怪,世界正在驱赶我,强留不住。
在桃花源那几日我已将所有力量给了你,只需要意识便能调用,你可以试一试。”
郑庭落不想试,他只是紧紧抓着傅长时,似乎是想寻求一些安慰:“只是世界驱赶,往后呢,你还会回来吗?”
傅长时默然不语。
大片安静中,郑庭落的心寸寸下落,最终坠落深渊万丈的冰窟之中。
他太了解傅长时的脾气,这人不擅说谎,一旦有难言之语,就会如此般缄默。
如同默认无解的将来。
郑庭落头晕得更厉害了,手脚发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