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在想什么
又在梦境里待了十几日。
无事发生,也不能确定脱离梦境的方式。
梦境里的这间客栈布局和琵琶楼有些相似,尤其是客房的窗台,和郑庭落曾经的房间一般无二。
有时他喜欢坐在窗台上想事情,总是会恍恍惚惚分不清楚今昔。
秦臻站在楼下喊他:“哥哥!有个怪叔叔找你。”
郑庭落怔了怔:“叔叔?”
他和傅长时都是梦境外来者,佑京十三年他们都还未出现在这世间,不该有认识他的人才对。
郑庭落神情微微严肃起来,翻身跳下窗台往外走,又在走廊碰见端着元宵上来的傅长时。
傅长时一只手端着热烫的碗,仿佛不觉得烫手一般,端得平稳极了。
见郑庭落出来,随口问道:“怎么?”
“秦臻说有人找我。”郑庭落面上有些诧异,“总觉得有些古怪。”
傅长时淡淡道:“等我一会。”
他上楼将元宵碗放好,转身又出来,走在郑庭落前头同他一起下去。
秦臻正和应雪霜叽叽咕咕说着悄悄话,她嘴里那个奇怪的叔叔就站在桌前,请定神闲地背着一只手,偏着脑袋听隔壁桌的人说八卦。
郑庭落不认识那个男人。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傅长时,却见傅长时神情淡然,伸手将他拨到身后,平静地喊:“前辈。”
郑庭落:“?”
傅长时已经是此世间最德高望重的国师,地位甚至还高于皇帝。
能被他称为前辈的人,似乎只有前任规则了。
不过想来也正常,如今是佑京十三年,现在的规则应该就是那位前辈。
男人听八卦正起劲儿,摆了摆手,并没将脑袋转过来。
傅长时也不恼,和郑庭落站在一边等了会儿。
傅长时将椅子踢出来,示意郑庭落坐下等。
男人忽然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孝敬下前辈啊。”
他从桌上捡了颗瓜子,吊儿郎当道:“你还没死啊?”
话音刚落,椅子上乖乖坐着的郑庭落忽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中俱是杀意,让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郑庭落那张脸实在好看,也显得杀意更浓更烈,像一份特制的陈年美酒,而这酒里却藏着剧毒。
郑庭落问:“如今是佑京十三年,你怎么会认识将来的我们?”
男人有些窘迫,屈指抠着脸:“我是规则啊,是个世界上凡是与规则相关的事情我都能知晓,也能来去自如。”
郑庭落转眼看了看傅长时。
傅长时神情自若,好像自己不是规则一样。
郑庭落没揪着这件事不放,又问:“我并不识得你,你为何要说见我,而不是见傅长时?”
男人更尴尬了:“那什么,我忘了小傅叫什么来着,怕喊错了。”
郑庭落和傅长时都有些无语。
傅长时语气淡淡:“前辈可知出入梦境之法?”
“知道啊,找到相关之人,等相关人死了,梦境自然就会裂开。”
这不是废话么?
郑庭落恹恹地支着脑袋想。
他们前几日就知道要找相关人解除梦境,但相关人究竟是谁呢?
秦臻?应雪霜?还是其他什么人。
总不可能全杀了吧。
傅长时这前辈怎么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男人怒道:“那边那个小反派,你心里话都写脸上了!”
郑庭落:“……”
郑庭落干脆冷声说出来:“傅长时,你前辈怎么看起来那么不靠谱——我脸上是这么写的吗?”
男人:“……”
傅长时:“没有其他解法了么?”
“没了。”
男人拖了凳子过来和郑庭落面对面互相打量了片刻:“你长得和你娘真像。”
郑庭落礼貌:“谢谢,少来套近乎。”
男人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不受郑庭落待见,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傅长时漠然将郑庭落的椅子用脚拨到一边,强行坐在两人中间,隔绝了视线。
他问:“新任天运错乱一事您可知晓。”
“知道一点。”男人漫不经心地嗑瓜子,“不过呢,天运做什么那是天运的事,和我们没多大关系,你只需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这个世界的工作完成后呢,你也可以像我一样休假一段时间再去接新的工作——”
“但是郑家没了。”傅长时淡淡打断道,“郑庭落也死了。”
“很多无辜的人因为天运而死,我就该坐视不理吗?”
“小傅啊,”男人并不避讳郑庭落,坦然道,“国师只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合理的身份罢了,你的本职工作是规则呀。”
“以前就和你说过,诶,是不是和你说的?”男人抓着头发想了会儿,“应该就是你,你是不是忘了你做过的那些错误的决定了,我和你说过的,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未来的走向。
当你发现错误已经产生时,就应该学会及时止损——”
“砰!”
郑庭落一脚将男人的椅子踢翻了,不耐道:“你怎么一堆大道理,啰里吧嗦烦死了。”
男人满眼冒星星。
“问你东你扯西,傅长时做什么决定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是规则,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一来问他还没死的时候我就已经看你不顺眼了,没想到你那么没有眼力见。”
郑庭落又踹了他一脚。
男人嗷嗷叫唤,急道:“你这小反派怎么不尊重规则!”
郑庭落冷笑:“我连现任规则都睡过,你跟我在这讲尊重?”
男人和傅长时:“……”
郑庭落瞟了眼傅长时,挥挥袖子转身走了。
元宵放久凉了就不好吃了,郑庭落回屋第一时间先把元宵吃完,之后便往窗台上一坐。
想了想,他又下楼去把秦臻喊上来陪他说话。
秦臻这丫头性子活泼,总有很多话能讲,开开心心的。
郑庭落摸了摸衣衫,摸出两颗糖,给了她一颗。
秦臻觉得,吃了对方的糖,那也就是过命的交情了,什么都愿意和他讲。
瞧着是个很容易被骗的傻丫头。
郑庭落忍不住笑了一下。
当年琵琶楼里心有不甘的少年少女太多,可有心机和头脑的人少之又少,全靠春巽组织照顾。
春巽心里含着恨,和陈矣堂有着血海深仇,还要照顾年幼又恐惧的郑庭落,她没办法像秦臻这样活泼天真。
可惜她谋划了那么多年,还是斗不过背靠天运的陈矣堂。
郑庭落想得有些出神,秦臻小心翼翼地喊他:“哥哥,哥哥?”
她总觉得青年的思绪似乎已经落到了极为遥远的过去。
远到此生踏遍天涯海角也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让人瞧着如此悲伤。
她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哥哥。”
郑庭落懵然回神。
秦臻怯生生地问他:“哥哥,你在想什么?”
郑庭落还未回神,瞧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庞,一时恍惚以为还在是身在琵琶楼小宅院的那些年里。
郑庭落是当时院里唯一一个男孩,院里下人考虑到一些客人的特殊爱好,没将郑庭落充为小奴卖掉,而是留在院里教养。
郑庭落当时很害怕,夜里总梦见家族覆灭那一日的惨状,躲在角落里默默抹眼泪。
他没和女孩子们关在一起,半夜哭得有些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床板下有些响动。
他茫然地从床上爬下来,蹲在地上一看。
一个小女孩灰头土脸地从地洞里钻出来,悄声说:“嘘,别出声。”
女孩比他大几岁,身手很敏捷,三两下从床底下钻出来,摸出块手帕给他:“别哭,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郑庭落缩成小小一团,将前因后果说给女孩听。
女孩从兜里摸出两块糖,给了他一块,目光坚定:“你相信姐姐吗?跟着姐姐一起,我们努力活着,去找那个人报仇。”
那天夜里又黑又静,郑庭落如今已经不太记得当初那些同伴的样子,也不记得小院的布局。
只记得那夜见到的春巽,她双目亮而明,给足了郑庭落活下去的勇气。
郑庭落忍不住摸了摸秦臻的脑袋,轻声笑道:
“在想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