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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家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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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鸢眸青年看着男人翻翻找找:“哥, 你在找什么?”

    “找邀请函,”男人接回太宰治手里的面具扣回脸上,手指凭空比划了个框框, “还记得吗, 当初我刚到横滨, 有只三花猫送来一份大学聘书,发函人的落款是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太宰治记起来了,脸上浮现笑意,“那时候你都还不认字,邀请函的内容还是我为你念的。”

    “嗯,”男人会意, 同样为那一段初识的过去浮起微笑, “是啊,我还记得你那时的样子,十几岁的年纪,个子还不到我这里……”

    男人在胸前比了比,含笑看向几乎与他等高的鸢眸青年,眼中亮起细碎的微光:“小小的一个, 青涩又娇气,试探起人的手段也像小猫毛茸茸的爪子,可爱极了。”

    这世界上, 也只有他, 才会这样评价晖治财团的“商场血鲨”。

    太宰治沉默不语。

    数年过去, 已经成年且浸淫商场多年的太宰治回首当年,自然发现过去的自己在男人面前漏洞百出, 恐怕他所有的计谋和心思在男人面前都是透明的, 男人看着他, 就像阅历丰富的长辈包容地看着玩闹的孩子。

    真是……不甘心啊。

    鸢眸青年鼓了鼓嘴:“你就是把我当小孩子。”

    “……是啊,一眨眼,你都长这么高了。”男人感叹。

    “……”太宰治话题一转,“距离上次离开,你的时间过了多少年?”

    “一千多年吧……唔,怎么了?”

    男人抬头,却见鸢眸青年定定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眨眼。

    “小治?”

    “不是要找邀请函吗?”太宰治转身,回卧室取了给他,“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数年过去,纸张仍被保存得很好,字迹清晰,墨色鲜明。

    “邀请我去做文学讲师……”男人掸了掸纸张,“漱石明知我干不来这个,还送了这么张聘书给我,真是……”他为友人的可爱玩笑摇头失笑。

    太宰治看着男人。

    他从少年长到青年的数年时光,对方已独身一人走过了一千个多个春秋,容貌不改,微笑如初——时光在他身上刻不下一道划痕。

    他跨越千年的时光如约而来,从容依旧,一如往前,太宰治却敏锐知觉,他和男人之间,又隔了一千多年他无法窥探的经历。

    男人站得离他那么近,却又离他那么远。

    他和对方隔着的,是他微薄生命无法填补的鸿沟巨壑。

    真是……不甘心啊。

    太宰治摩挲指环,五指一点点握紧,泛出无血色的白。

    “哥,”太宰治状若平常,“你之前还不认识夏目漱石,怎么现在认识了?”

    因为妖神白饮去往灵王宫之前,最后一站就是横滨。他本想来横滨看看幼年的小治,才发现来得太早,人还没出生,结果在河边偶遇了一位钓鱼的青年男人,温文儒雅,眼带锐光,气质醇厚而美。

    那时候,夏目漱石刚刚在大学开始任教,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在河边遇到个白发绕踝的男人,见他五官锋利,气场自成一体,心下一动,就上来……搭讪。

    然后便是——

    “始于颜值,相见恨晚。”

    那个月色如水的晚上,他告别友人准备前往灵王宫时,漱石将酒杯推来,如是含笑送别。

    男人折起纸张,点点头:“是啊,认识了。”

    却避开问题,没有回答怎么认识的。

    ——瞒着我。

    不想说?

    又是这样。

    又和数年前一样。

    太宰治垂下眼帘,遮去眸中暗色:“那森先生呢?”

    “森医生?”男人将他熟识的那个森鸥外剔除脑海,“森鸥外……怎么了吗?”

    “诶,你对森先生没有印象吗,哥?”鸢眸青年黏糊糊靠着他的背坐下,“当年森先生对你那副似遮似掩的熟稔态度,我可不信你没察觉。”

    “确实没印象,森鸥外是漱石的学生,他可能听漱石谈过我吧。”男人随口道。

    “……”

    ——你一直关注、乃至之后也没法让自己不去关注的人,你在他心里,连个名字都留不下呢,森先生。

    太宰治忽然舒服起来。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森鸥外对男人单方面的往事,大概只剩下夏目漱石这一个知情人。

    深夜,港口大厦顶楼的首领办公室内,森鸥外自窗口俯视外面灯光点点,指尖轻抚过被真空塑封保存的陈旧纸张,勾起嘴角,意味深邃地笑了笑。

    “回来了啊,我的……一言之师。”

    塑封保存的纸张上,是出自两人之手的不同字迹,一者霸道堂皇,一者圆融沉邃,两者如好友对话辩论,互驳有之,互进有之,字里行间尽显格局之庞大,目光之深远。

    有的人,无需见面,一字一言,便可启发来人,令观者为其折服,摹想其风采气度,从此心向往之。

    森鸥外,不过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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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拜访夏目漱石之前,男人还有别的安排。

    “我要去一趟擂钵街。”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男人摇了摇头:“不。”

    太宰治虽然很想跟着去,不,他是想变成一块太宰牌年糕黏在男人身上,男人去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做什么都让他光明正大旁观。

    但是——

    从初次相遇,男人在港口大厦天台一剑击碎赤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开始,他的一切就掩藏在迷雾中。

    那迷雾一直延续到今天,他从男人那里看到的,都是男人让他看到的;男人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他什么也看不到。

    ——我真的了解你吗?

    太宰治在心里道。

    ——你贯穿我从少年到现在的时光,是我第一个愿意撑着不去自杀,也要等你回来的人……可我知道你的什么呢?

    你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我却不知道你的过去,参与不了你离开的那一千多年时光,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谁。

    “你说要陪着我不走,那等我死了以后呢?”太宰治轻声喃喃,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不料男人竟听清了:“到时候,我可以为你主持葬礼。”

    太宰治一怔,为他清亮的眸光所慑。

    ——主持葬礼以后呢?

    ——你能给予我一生的陪伴,我却只能陪伴你生命的千百分之一。

    不——

    太宰治呼吸滞涩,不肯再想下去。

    真是……不甘心啊。

    他摆出笑脸,乖巧摆手:“好,早去早回哦,哥。”

    ……才不要。

    太宰治·尾随大法启动!

    988

    经过晖治财团联手横滨地方政府的多年建设,擂钵街随处可见的贫民窟被整洁干净的街区取代,街头巷尾的孤儿、乞讨者和无业游民不见影迹,荒霸吐爆炸形成的巨大坑底成为横滨小有噱头的旅游景点。

    脸扣面具的男人走在街头,脑中是世界的声音。

    世界:【你不该答应太宰治留下来。】

    【是吗……那我该做什么?】

    【你该立马动身去往下一个世界。】

    【你听到了吗?这个由哒宰一力拼合而成的所在,它在呼唤我,在请求我留下来。我可以在这里留很久很久,陪着小治,建立属于我自己的长久羁绊,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多好。】

    【……】世界不知名地沉默了一下。

    又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为什么要动身?我要去哪里?】男人发问,像真不明白世界在说什么一样。

    【那就今天晚上吧,今晚之前,你可以和你的小治告别。】世界道。

    【……】

    【……】

    男人沉默。

    世界也跟着沉默。

    “喂,小伙子,你买不买东西啊?不买别挡在我摊子前面……”摊主说着,忽然住了嘴,被男人面具下冰冷的眼睛吓住。

    “抱歉,”那冰冷眼睛的主人眨眼,再见便是从容柔和,“我这就走。”

    “诶、诶……”摊主讷讷。

    【你不打算再清洗我的记忆吗?】男人道。

    【……】世界沉默。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只有我从头到尾陪着你。】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比谁都了解你。】

    ——只有我从头到尾陪着你。

    ——我比谁都了解你。

    好可怕的真话。

    街道长长,零星的人流从男人两边向后滑去,摊主看着那面具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可怜极了。

    “……”

    “……是啊,你最了解我。”

    在灵王宫找回一切记忆后,表现得云淡风轻的男人终于闷哼出声。

    时光仿佛倒流回那场战后。

    舌尖是梅花糕毒药一样的甜味,耳边是隆隆闷响,他与世界的对话将真相揭开一角。

    ——自从恢复记忆后,我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要清除我的记忆。

    ——因为我想回家。

    ——直到我终于发现,就算没有你的阻止……我也找不到我的家乡。

    【我找不到一个世界,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基于世界支柱不和世界本身存于同一空间的铁律,我作为你的世界支柱,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你的坐标;第二则是……我的家乡,根本就不存在于世界海中。】他重复那时的话。

    【多巧啊,作为你的世界支柱,我绝无法找到你的坐标;多巧啊,我偏偏、怎么也、找不到我家乡的坐标。】

    【……你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

    【……你终究知道了。】

    【你这么敏锐,我总在你即将推断出真相的时候清洗你的记忆,可惜这一次……你终究知道了。】世界道。竟有些无力。

    【是啊,十四次记忆清洗,偏偏你这次漏了我的第二躯体,让我有了一千多年的思考时间。】男人道,【一千多年,狗都能思考成大思想家……我终究是、想明白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大概是……割断记忆联系后的第三年吧。】

    ——那之后的第三年。

    ——距离今天的一千多年。

    他把这个推断藏在心里,一天天推敲,一天天打磨,推翻又重来,重来又推翻,直到扣上最后一个细节,所有的证据严丝合缝,都指向那一个结果——连欺骗都容不得他再自我欺骗。

    于是一千多年,推导出真相的妖神白饮越发沉默,如坐冰寒雪巅。

    ——无人知晓他的痛。

    ……他多么渴望回家。

    所有世界都会无条件地接受它的孩子,他的世界也会无条件地接受他。

    在家乡,他可以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可以永久地停留,可以不用再流浪辗转,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老去。

    然而——

    男人轻笑一声,嘲讽的意味充斥,眼前是一条栽倒下去就能淹死的河流:【不清洗我的记忆吗,世界?】

    【或者说——】

    【我的……家?】

    【……】世界沉默。

    ……哈。

    ——他的家就在那里,只是独独将他,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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