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灯会
到了正月十五，宋清已经将宋家酒楼收拾出来，与胡家人一起看灯会，几个孩子被四山兄弟们看着，在街下面看杂耍，猜灯谜。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灯会。”
胡老爷子感慨万千，这一年的经历，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精彩几分啊。
“为何这般说？”
宋清不明白，灯会是每个地方正月十五都会举办的，胡老爷子这么大岁数，怎么会没有近距离看过灯会。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灯会只在州府里举办，家里都没办法带我去看，年轻了一直忙着挣钱养孩子，也没去。后来啊，咱们这种小老百姓也挤不到跟前看灯会。”
宋清点点头，其实他也没看过几次灯会。
“青妞你看那前面巨大的莲花灯上的美人，是每年州府里最美的花魁才能站在上面所做舞，灯笼上印的字就是今年资助这场灯会的人。”
胡青看了半天，才看见上面写的是各种字体的宋，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宋清。
“你们家真有钱，灯会都管。”
宋清摸摸鼻子，不大好意思的说。
“宋家除了钱也没别的了，一般州里的大部分活动，都会找宋家出钱。”
胡老爷子接着指着后面的各种灯笼给胡青介绍。
“那是吉祥灯，是为了保佑平安，等到灯会结束，一起写下祈福的话再放飞，后面那个是走马灯，很考验匠人的手艺，还有伞灯，纱灯。”
“每个地方都有许多的不同之处，南州这里最喜欢的灯恐怕就是那吉祥灯了。”
宋清点点头。
“古爷爷说得没错，南州最受大家喜爱的还是吉祥灯，大家都想借着正月灯会，祈求神灵保佑平安。”
胡四山和孩子们上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和大家分享他们的成就。
“小姑姑，你看，这是我猜灯谜赢下的团扇，还有这个竹笛。”
“你那算什么，我猜中了七个灯谜，这是我给小姑姑赢得七彩珠串。”
“你那都是中看不中用，我这团扇和竹笛才好呢。”
“你那才是没用，现在天这么冷，要团扇干啥用。”
两个孩子为着谁的礼物好争吵不休，看的宋清觉得很有趣。
这时下面传来吵嚷的声音。
“让开，我是宋家二少爷，你敢拦我。”
宋涟的声音，听着好像喝醉了，宋清和胡家人说了句稍等，带着人下去处理了。
“宋清，我就知道是你，赶紧让你的狗滚远点，别耽误我美人看灯。”
宋清看着宋涟一身酒气，怀里还抱着一个身着红纱，头戴玉莲花的女子，可不正是方才莲花灯上做舞的女子。
“今日我有客人，你去别的酒楼看吧。”
宋涟一听他为了客人，不让自己上楼，一把推开刚才从莲花灯上硬抢下来的美人，走近宋清。
“我呸，什么客人，这是宋家的酒楼，我是宋家的二少爷，他们难不成比我尊贵？”
宋清掩了下鼻子，这冲天的酒味呛得他不舒服。
“你喝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
不想让胡家人撞见宋涟这种混蛋，宋清决定不与他纠缠，先将人弄走再说。
“送我回去？你凭什么？一个病秧子，活不了两年了，爹说了，只要你死了，宋家就是我的，你也敢在我跟前逞威风？我呸，你和小杂种……”
宋涟越说越过分，宋清的脸有些凌厉，路远见状，立即让人将宋涟堵了嘴，拉走了。
那美人原本就是被宋涟当众抢下来的，一直委屈的啜泣，路远让人给了包银子打发走了。
“宋小郎来了，快来，跟我们一起放花灯。”
宋清刚上楼，胡老爷子就拿起了一个吉祥灯放到他手上，只见胡家人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个，皆写了平安喜乐四个字。
街上有人大喊。
“放灯了。”
许许多多的人举起手里的灯放飞，任他们越飞越高，在黑色的天空上点缀出一点点红色的星光。
宋清看着花灯有些出身，胡四山拉着他的手举起，帮他放飞。
看着吉祥灯越飞越高，知道和天空中众多的灯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才扭头看着一旁的胡家人。
他们一定听见了楼下宋涟的话，可谁也没提，也没问。
就在刚才，同为宋家人的弟弟在辱骂自己，诅咒自己。
才有几面相交的胡家人希望他平安喜乐，他竟觉得有些讽刺，一时间分不清谁才是他宋清的家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场景，胡青想起了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为了更好的让他们学习苏轼的这首水调歌头，而教他们用歌曲唱出来的情景。
不自觉的也唱了出来，宋清看着胡青，听着她哼唱的乐曲。
“好一个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就如同他一样，虽然有这纵横南六州的经商天赋，却生来有心疾。”
渐渐的宋清有些呆住了，他好像明白了为何胡青会值得陈齐借用龙影卫来寻她了，她身上散发的光芒确实太耀眼了。
灯会游完，许许多多的摊贩又摆了出来，大人带着孩子在街头巷尾玩耍，即使不富裕的大人，也会拿出两个铜板给孩子买一串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胡青有些怀念小时候拿了压岁钱出去玩套圈，画瓷娃娃，买冰糖葫芦棉花糖的情景了。
当下禁不住下面的热闹，带着侄子们下去玩了，胡老爷子和胡老太他们在酒楼里喝酒，忙招呼四山他们跟上。
“快去，跟着他们，别丢了，宋小郎也去一起玩耍玩耍，我们上年纪了，就在这看看热闹。”
宋清有些犹豫，他可是宋家少主，这么多人都认得他，下去和一群孩子玩，不太好吧。
“走吧，怎么比六山还古板。”
四山拉着宋清的手走到街上，胡青已经买上了几串糖葫芦，给侄子们分完，还有两串，就塞进了宋清和路远手里。
“四哥，去那边，那边有面具。”
胡青看见前面有一家小摊，上面摆满了精致的面具，摊主人正在继续画呢
“小姑，我要这个猴子的。”
“小姑，我要大老虎的。”
孩子们七手八脚抢了一堆，胡青看着都是动物的面具，询问摊主人。
“老人家会画蝴蝶吗，我想要个蝴蝶面具。”
摊主人见来大生意了，忙点点头，两下就花了一个简单的蝴蝶在面具上，有涂上鲜艳的色彩，胡青带在脸上。
“四哥，好看吗？”
胡四山点点头，准备掏银子付账，胡青看着宋清手里一口也没吃的糖葫芦，想了想，到摊贩上拿了一个狐狸的面具递给他。
“带着这个，没人知道你是宋家少主，放心大胆的玩吧。”
说完拉着侄子去看前面的胸口碎大石了，宋清盯着面具看了好半晌，缓缓的将面具带在脸上，拿起手里的糖葫芦轻轻的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真的好想现在的他。
又酸涩又甜蜜，宋清跟着他们，路远也忙捡起一个面具，扔了块银子紧紧跟着。
“小妹，离远些，别被撞到了。”
四山几个人跟在后面，看见胡青踮起脚努力的想往里面看，生怕她被人撞倒。
“没事，我，妈呀。”
正嫌胡四山捞到钱，自己就被前面的人踩着了脚，一肘子挥在她脸上，胡青被这力道撞的向后倒去。
“小心。”
宋清在后面及时的将她扶住，胡青站稳后，顾不得说谢谢，摸着鼻子有热流流出，流鼻血了。
“没长眼，站我身后？”
撞到胡青的婆娘，扭过头不仅不道歉，还职责胡青离她太近了。
气的胡青爆了句粗口，上前一脚提到她大腿上，那婆娘差点一个踉跄。
“我你妈，你说谁没长眼呢。”
宋清被这样的胡青惊到了，站在原地忘记了阻拦。
“你个死女人，你敢踢我 。”
那婆娘扬起手要打胡青，被四山拦在胡青身前，那人见胡青有人护。
“就你有人，我也……”
那婆娘正要叫她老汉过来，就看见胡青身边慢慢聚集了好几个半大的娃娃，身后的路远亮出了刀柄。
知道这些人不好惹，忙溜了。
“我不跟你计较。”
胡青拿帕子捏着鼻子，真他娘的疼。
“算你跑得快，敢祈福小姑姑，我们咬死你。”
胡家的小崽子们还在放狠话，胡青也在骂骂咧咧的说下回见面要狠狠地给她也来一肘子。
宋清跟在他们身后，有些愣，刚才在酒楼上，还衣带飘飘唱着歌，月光下的她如同仙女一样熠熠生辉。
现在的她捂着鼻子，说着骂人的话，倒底那个才是真正的她？
“少主，这胡，古姑娘也太粗俗了吧。”
胡青刚走到路远身边，就听见他的话，扭过头恶狠狠的看着他。
“你才粗俗，你们全家都粗俗，看看你带的面具，还敢笑话我。”
胡青刚被人打出鼻血，这会就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路远指着他，想要跟她对峙，想到少主面前不能无礼，卸下自己的面具。
“我，猪面具？”
宋清有些好笑，拍了拍路远的肩膀，跟着走了。
路远一把摔烂面具，怎么这么会拿，拿了一个猪的面具。
回去的路上又路过画面具的摊子，路远仔仔细细挑了一个威武的狼面具带上。
“青妞，这是咋了呀。”
胡老太见胡青几个人回来了，尤其是胡青捂着鼻子，帕子上还有血，急忙凑上来查看。
胡老爷子几个人也放下了酒杯一起来看。
“不咋，被一个臭婆娘撞了一下。”
胡老爷子原本心疼孙女受了伤，想好好安慰，一听她张嘴又说人家是臭婆娘。
“咋说话的，宋小郎还在，也不注意些，四山你也是，咋都不护好青妞。你们几个都不保护好小姑姑。”
胡四山就知道胡青受了伤，自己回来保险要被骂。习以为常了都。
宋清觉得这个氛围有点奇妙，一般不都是重视儿子，女儿大都是家族利益的工具？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家里闺女受了伤，一群人围着担心，责怪儿子孙子重孙子不保护好女儿的。
胡一田胡李氏更是赏了自己几个儿子孙子巴掌吃。
“吓人吧，我们家，我姐就是宝贝，是珍珠，我们都是木头疙瘩。”
胡五山站在一边不敢凑近，怕自己也被误伤，给一旁看呆了的宋清解释道。
“等一会我爹就该说，家里的男娃娃都不中用，连个闺女都保护不了，然后说我咋不跟着一起去看着我姐，还能被人欺负了。”
果然，不一会，胡一田教训完自己的儿孙，胡二田上场了，说的话和胡五山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宋清捂着脸，不让人发现自己在笑，可是那对弯弯的眼睛已经暴露出他的表情。
路远原本注意都集中在收拾儿孙的胡家人身上，瞥见前面的少主抖动的的身形，以为他有些不适，上前一看，少主居然在笑，他居然在笑，即使捂着口鼻，依旧可以看出他就是在笑。
路远觉得自己今天一天过的比之前这么多年都要丰富，少主居然这么开心的在笑。
宋清一直是一个很温和，很友好的形象，但是熟悉的人会发现他的笑容永远是浮于表面，而没有深入眼底的。
可是今天他的笑，带着光芒，都是因为这些胡家人？
路远觉得有必要给阿鸢他们传达到位，以后都得多奉承者胡家人了。
“今日多亏宋小郎，我们一家过了一个很有趣的元宵节，等再有空的时候，多来古家坐坐。”
宋清站在酒楼门口，点头英侠，看着胡家老少离开的背影，围紧了自己的披风，胡家人一走，又剩下他一个了。
“少主，不早了，咱们也回吧，玉先生说您不能熬夜。”
宋清捏着手里的面具，一个精致狡黠的狐狸，微微用力，看着已经没了人影的巷尾，点了点头。
“少主，下个月咱们在城郊的山庄杏花要开了，满山坡的杏花，微风吹过，杏花瓣随风飘落，空气里带着些甜味，风景很美，从前宋家女眷都要去赏玩，不如今年邀请古家人去看，前几日在古家用饭，咱们还没回礼。”
路远走在轿子外面，和里面的宋清说话。
宋清掀起轿子窗帘，斜睨着眼打量了路远一番，又放下帘子。路远见宋清没有答应，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出的这个主意，不敢在言语。
等轿子快到宋府的时候，轿子里的宋清出声了。
“去把山庄收拾一下。”
路远愣住了，收拾什么？山庄有什么还收拾的。
片刻之后他就反应过来了，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少主真是闷骚，明明就很喜欢和胡家人相处，还不直接说。
但是赏花要怎么安排？不如让阿鸢赶紧赶来？
胡青回到家里有，胡李氏给她鼻子抹药，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流血就好了，胡李氏非要上药。
“我看宋小郎人挺好，一开始在丰州，是有些霸道了，不过几次登门赔礼，还这么平易近人，真是不错的孩子。”
胡青看着胡李氏的惋惜，有些好笑。
“娘你就是心软，你忘了之前咱们说他怕是想要买我手里的药，你们还都不待见他呢。”
胡李氏想到自己之前排斥宋家人的模样，有些尴尬。
“哎呀，你这娃，咋笑话娘，娘就是觉得宋小郎挺可怜的玩，比你四哥差不多大，从小没娘爹不疼的，身子还不好，想要买些药也是人之常情嘛。”
胡青点点头，表示胡李氏说的都对，她都同意。
抹好了药，胡李氏准备出门，又扭头看着胡青。
“青娘，你若是手里还有药，不妨给他一点，我看宋小郎的人不坏。”
胡青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
回到宋府的宋清，原本还在品味着今日感受到的温暖去，刚踏入府里就被宋家主叫去了正屋大堂
“你个混账，涟儿是你亲弟弟，你竟然当众将他拖回府里。”
宋父一个茶盏砸在宋清刚踏入的脚背上，滚烫的热茶很快渗入鞋袜里面，宋清能感觉得到脚背的疼痛。
“父亲有空教训我，不如看管好宋涟，当着南州百姓的面，将头灯上的花魁抢下来欺辱，用不着两日，就会传遍整个南州。”
宋父听见居然有这档子事，扭头看着屏风后面的人，宋清见他的举动，就知道又是辛氏那个女人撺掇的宋父来找麻烦。
“那你也不能让下人将你弟弟拖回来，你的人手脚太重，你弟弟回府的时候身上有许多青紫。”
宋清有些头痛，爷爷才刚闭上眼，宋家人见他最近都没有整顿府里，又出来上窜下跳的找事。
“莫说那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就算真和我有关，你们要如何？”
宋父见他说话不尊敬，本来想再砸宋清一个茶碗，听见屏风后面传来微微的抽泣声，想到了之前答应辛氏的事，压制住怒火说到。
“涟儿可是你亲弟弟，你的人弄伤了他，你当主子的不能不管，这样吧，南州玄武街上的十三年铺面，就当作补偿你弟弟的。”
宋清不由得笑出了声，他们可真有脸说出这话来。
“你笑什么？”
宋父见他不应，还敢笑，又黑了脸。
“父亲，不要说宋涟的伤和我没关系，就算我真的下令打了宋涟，也不可能补偿他什么，我是嫡长子，他一个庶子，也配？”
宋父听见屏风后面的的哭声更大了，心里是怒火中烧，指着宋清的手都有些颤抖。
“宋家的起源就在玄武街的十三间铺面，你觉得我会把他给宋涟？算盘不要打的太精明，我说过了，好好做你的宋家家主，不要总想着如何压制我，我虽然会估计你们也姓宋，不动你们，可是辛家就不一样了。”
屏风后面的人停住了哭泣，烛火倒影出来的背影明显僵硬了。
“辛家这几年放印子钱，草菅人命，侵占店铺，还强抢民女，我这几年看戏看的挺愉悦，可要是有人一直给我找麻烦，那这出戏就得叫停了。”
说完之后，宋清满意的看着屏风后微微颤抖的人影，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