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布列斯特要塞
布列斯特要塞,这名字对懂二战史的人来说如雷贯耳。它由河流分割开独立小岛组成,核心是中央堡垒,三座拱卫要塞连接外围,纵深一俄里。
将一群德国战俘囚禁在这,思嘉甚至都能为苏联的这个决定鼓掌。其意义几乎相当于德国在1940年6月,把签署屈辱凡尔赛条约的那节火车车厢拖出来叫法国在里面向德国投降。
1941年6月22日那个凌晨,德国不宣而战,对要塞倾泻炮火,甚至还在这投下了一枚二战中最重的,达到两吨的航弹。6月30日,德军占据要塞,将团级干部福明政委枪决在要塞中心堡垒的霍尔姆门外时,一定想象不到风水轮流转。不到四年,苏联红军就已翻盘。
战俘们的队伍从南面有许多沙皇时代遗留教堂的那张门进入,穿过索桥----思嘉表情肃穆,踏在当年德军驱赶军属老弱妇孺胁迫守军投降的原址上,默默哀悼所有人:早在42年,德军就杀掉了布列斯特要塞俘虏的所有军属。
交接点在教堂的遗迹附近。思嘉老老实实蹲下,听着苏联军队军官的交接谈话。在要塞负责管理德国战俘的扎夫里洛夫少校,就是当时这儿的军官。他坚守了将近一个月,身受重伤异常虚弱才被德军抓获投入战俘营。幸运地熬到44年战俘大交换得以回归祖国,并通过了审查恢复军衔。
以他的经历,仇恨德国战俘合情合理。望着那张冰冷厉色的脸,思嘉小心翼翼命令所有士兵都老实点。
“你们可不要在苏德两国谈判前被枪毙了。”最终一行被关押在中心要塞的一个破烂营房内,墙壁上还有烈火灼烧后的痕迹。思嘉在海因茨的搀扶下,忍着腿疼勉强探视每一个伤病员的状态。
还凑活吧。抱团取暖的德国战俘,部分没受伤的人负责照顾伤病员,大部分人心态积极不颓废。但半天之后,思嘉发现了新问题:给战俘们提供的水很少且脏。
德国人气愤地指着一桶脏水给她看。“难道要我们喝这个?”
“别闹了。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初德军自己炸坏了所有的供水系统,现在要塞根本没修复。你们看,苏联士兵恨你们却还得像杂役一样打水给你们用,这不更生气了吗?我去试试询问下苏联人,能不能让战俘自己去运河打水使用,不必苏联人劳动……”
海因茨要求陪她一起。思嘉摇摇头,塞给了他两颗净水片。“我有萨沙送我的勋章做护身符,去面对苏联人应该没什么威胁,见我一个女人,对方还能怒气少一点吧。你也有任务,用这个试试看能弄出多少干净的水。”
扎夫里洛夫少校显然也听说了苏联著名英雄飞行员要和一个德军俘虏结婚的事。他打量思嘉的目光比人民委员会内务部的还要直白。思考一会后,他同意了战俘用水请求,但----“你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吗?”
这语调不带丝毫关切。思嘉硬着头皮回答,“还行吧。不会破伤风死掉。”
“那么,就由你去打水。你走一趟打回来多少水,德国人就能用多少水。”少校冷然道。
“……谢谢。”思嘉惊讶后,心平静气接受了这个要求。她暗想又要挑战一项从没有干过的事了。少校让人给了她一个木瓢和一个大木桶----单拎了拎粗麻绳把手感受重量,思嘉就宽面条泪,要是有塑料桶就好了。用这个干活,我怎么有种我成了俄国农奴的感觉?
少校直接把她带到要塞的运河取水点,“知道这儿有多少苏联战士致死都干渴之极,没能喝到一口水吗?”
思嘉停下舀水的动作,“我知道。我还知道苏联士兵冒死打回去一点水,也要优先用在给枪膛炮膛降温上……很抱歉。这场战争不该发生,德国干了件愚蠢之极的事……要是能回到1939年10月份的时候就好了,苏德两军还在这共同搞庆贺活动呢。”
----共同庆贺苏联德国联手灭了波兰,并按照互不侵犯条约分割国土。当时占据布列斯特要塞的德军把这移交给了苏联,一片和谐。
思嘉提到这些也是无奈,德国不宣而战,实在太渣了。但苏联,不也是正义复仇瓜分波兰的小伙伴吗?
扎夫里洛夫少校依旧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舀了大半桶水,思嘉摇摇晃晃吃力之极,她看着台阶,担心自己会不会跌断脖子。
少校终于伸手,帮她把水桶拎到上面----接下去还得靠她自己。
思嘉卷起军装袖子认真干活,可走两步就得歇气。监督她的男人拧起浓眉,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似乎在不满意苏联英雄萨沙怎么爱上她……
“你根本就有浓烈的资产阶级小姐属性,完全不会干活,吃不了苦!”少校说道。
她当然不是会挑水会干活的苏联村姑啊!她喘着粗气一擦额头,扭头又说,“我是机要秘书啊!为什么要会这些粗活?我就知道少校您----您在开战前就认为苏德战争不可避免。但当时苏联并不相信,您的言论是犯了忌讳的,原本您的上级已经决定在1941年6月27号处置您----我想问一下,少校,即使是这样,您依旧爱着……苏维埃是吗?”
“少试图策反我。我宁愿我在6月27号被处置!”少校愤怒说道,“苏维埃轮不到你这个穿着德军军装的人来评价。再让我听见你对伟大苏联的攻击言辞,我才不管你是谁!”他掏出腰间配枪,威胁思嘉,“杀了你,免得你将来牵连我们的苏联英雄!”
……
思嘉心情沉重,三步一歇地拎回了同样沉甸甸的木桶。她的手都要断掉,肌肉又酸又涩,养尊处优的掌心也磨出了一串水泡。扎夫里洛夫少校并不是虐待她,威胁的举动其实是警告她谨慎言行----否则就会给萨沙带来恶劣影响。就连叫她打水,也是想观察她能不能干活吃苦。苏联村姑们拎桶子应该易如反掌吧。
可从扎夫里洛夫少校身上,折射出来萨沙的红军战友们怎么看待这桩婚事。
她沮丧,扎夫里洛少校认为她是个不会干活的废物就废物吧!她才不在乎!可是萨沙呢?她心爱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希望得到战友的祝福。那我确实只能谨慎言行,希望能塑造一个自己的好形象被接纳……我当然能办到。
海因茨他们看到了她的手,提出要代替思嘉去打水。“罗伊斯你重复骨折,先养一百天再说。海因茨你还是算了吧。哈特曼倒是个健全人,我看看能不能带他一起去打水。”思嘉耸耸肩,她今天受了点小委屈,便盘算着要把手掌上这一串水泡亮给萨沙看,他得深深亲吻一百下才能安慰。
虽然食物只有苏联人的黑面包,但加上净水片,德国战俘们能得到足够的饮用水,她教所有人把黑面包掰碎了泡进去,再掺维生素泡腾粉末和蛋白粉及肉干,味道虽然诡异但比干嚼硬面包强多了。
哈特曼喝完抹了抹嘴。他打量着这个明显曾经是战时工事的营房,“这儿被飞机投下的航弹轰炸过。”
“不止。在清剿的时候,喷火器还扫射了每个房间。所有的士兵,包括伤残者,所有的老弱妇孺……你们可以想象下。”
思嘉的话令哈特曼低下了头。
海因茨端详着墙壁,突然说,“上面还留有有很多俄文文字。”
思嘉看了看,“是41年6月那天之后,牺牲在此的苏联红军战士留下的遗言。”
海因茨轻声说道,“小姐,我在学习俄文,你能念出来教教我吗?”
思嘉认为海因茨的俄语水平完全能看懂,但他请她读出来的用意是……莫非是教育一下这群德国人?
思嘉便点点头,和他一起环顾每一处有痕迹的墙壁,她伸手抚摸着刻在上面的文字,“我要牺牲了,不会投降。再见,我的祖国。”
“我很渴,但是我不会投降,永别了,祖国。四一年七月二十日。”
“这样的文字在整个要塞里还有好些。之前我就看到了。”思嘉庄重地说,“记得路过停留的那个破教堂吗?墙上也有字,‘我们是三个俄罗斯人,伊万诺夫、斯提潘契科夫和朱泰耶夫,我们守卫着这个教堂,我们宣誓决不投降。一九四一年七月。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斯提潘契科夫和朱万耶夫都牺牲了,德国人就在教堂里,我为我自己留了一颗手榴弹,他们别想抓住我!’”
俘虏们鸦雀无声。
“据我所知,最后一个在布列斯特要塞抵抗被抓出来的战士,是在一年之后。他从地堡里被德军拖出来时,因为长时间没见阳光都快双目失明了。面对审问他的德国将军,他笑着说,您现在知道一俄里有多远了吧。”
“我看你们现在都知道了。因为布列斯特要塞的顽强抵抗,德军装甲部队绕路才进入后方,明斯克战役虽然德军取胜,但苏联部队还是有一部分成功突围。而当年守在这的军官士兵,都知道等不来增援了也不投降。”
哈特曼率先开了口,“我,敬佩他们。”
“是啊,你们作为军人,谁再不尊重苏维埃的这些战士,这些高贵的英魂,说他们低贱贫穷——谁就真正侮辱了军人这个词。”思嘉清晰说道,“和开战时叫嚣一俄里的布列斯特要塞一个冲锋就能拿下的小丑,一模一样。”
“您最近太过明显偏向苏联人。”当晚罗伊斯忍不住说道,“小姐,难道您想留在苏联吗?元首对您还不够好吗?”
海因茨走了过来,盯着罗伊斯,“小姐有选择的自由。”
思嘉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说,“对元首我已经回馈得够多的了。他不就怕我为苏联做贡献吗……我发誓我不会。如果我留在苏联,我从此就仅仅是萨沙的妻子,不会进入什么克里姆林宫工作。希望他相信,别见我待在苏联就试图暗杀我或者我丈夫。”
罗伊斯有些尴尬。海因茨却深深看着她,“希望您能幸福。”
“谢谢。”思嘉没法对这两人说她的忧虑。她留在苏联会循规蹈矩,绝不给萨沙惹祸。但苏联这个国家未来……要当社会主义阵营的大家长,粗暴干涉所有小弟家事务,是不服就揍你的那种家长。唉,我来自建国后就坚持独立自主的中国啊。到了两国决裂敌对时,我这个身份肯定会牵连萨沙。如果我被揪出来扣上什么罪名,萨沙保护我,难道结果双双被迫害下狱?到时候只能逃回二十一世纪避难,再给萨沙看苏联已经亡了的历史安慰他吗?
……扎夫里洛夫少校因为在战前说德国必定入侵苏联,差点因此被处置也依旧深爱苏维埃。萨沙……我的萨沙看到他深爱的国家走向灭亡……
算了,不想了。我总会解决。
思嘉再次采取了逃避式。近在眼前能和萨沙结婚的幸福感太大,她爱他,总能想出办法来。
随着苏德两国谈判日程的敲定以及谈判的开展,囚禁在布里斯特要塞的德国战俘们渐渐待遇改善,思嘉他们得到了每天放风的机会,伙食也从单纯黑面包变成了还有烤土豆,也允许他们生火。
……不带点调料孜然粉胡椒粉过来烤土豆,简直对不起苏联的淀粉丰富大土豆。于是俘虏们捧着散发出浓烈异香的土豆啃,连看守他们的苏联士兵都加入进来贡献了自己的食物配额黄油。
这天,海因茨陪着思嘉在关押他们的原工程兵营房外,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广场上晒太阳。思嘉端详着那些还未被清理的废墟,她觉得这以前是个小商店,要塞里的士兵来买东西。在那个晚上之前,这儿有冰淇淋和汽水吧,还有糖果。6月22日凌晨德国第一时间轰炸破坏了整个要塞的供水系统,所以要塞里墙壁上好些最后的留言都是说很渴……他们会不会冒着枪林弹雨和轰炸到这儿来看看有没有能解渴的存货呢……不管她对克里姆林宫有多少腹诽,但英勇的苏联战士永垂不朽。
“海因茨,麻烦你帮我一起摘些花吧。”思嘉指了指那些荒草从中的一朵朵白色无名野花。
海因茨微微笑,很快为她带来了一束。思嘉自己也摘了不少,她把花儿配上植物叶子,扎成几小束,拿起其中之一放到了眼前废墟的一块石头上。
其实放到要塞内哪里都可以。每一个地方都发生过激战。
海因茨在她放花的时候,摘下了军帽,表情肃穆。
“我肯定我们看到的这些废墟里,还埋藏着未被发现的苏联战士遗骸。”小姐轻声说。
海因茨帮腿脚没完全恢复的思嘉,把花放到堡垒捷列斯波尔门外的索桥桥头。
桥头有持枪的苏联卫兵。注视着他们,见海因茨逼近,大声喝骂枪口对准了他。
“可能苏联看守认为我们在纪念死在这的德军。算了,回来吧海因茨。”她苦笑了,“我们毕竟穿着德军军装,这么干好像也有点矫情。”
放风依旧。海因茨陪着思嘉在前几天摘花的小广场散步。“我看谈判取得了很大进展,这儿的看守更送了。可是……为什么关于我的申请还没有批准呢?”思嘉突然说。
海因茨望着她,她带着忧伤的脸庞在阳光下深深印入他的心田。她眼眸中始终还藏有一点茫然无措----是担忧无法和心爱的人结婚吗?
您一定会幸福的。海因茨默默想,您值得和爱人结婚,沐浴在幸福中。是您令许多人拥有重新感受到幸福的能力……比如我。
他陪着小姐散心,悉心开解她不要焦虑。突然,他顿住脚步,因为在一面墙壁上,海因茨看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一种新刻的划痕。是他和斐迪南在进入少年军校的某个暑假,在城堡玩闹军事游戏时,所自创暗号内容。其中“等待救援”的符号就是这个。
他的表弟什么时候潜入进入了布列斯要塞?!
他当即低声告诉思嘉这事。
思嘉耸耸肩,想起斐迪南还算自己的德国合伙人,“他进来了也没用,难道他还能解救俘虏吗?别在这被打死了,还是等议和结果,你们堂堂正正回德国吧。”
然而,当天放风结束,他们回到前工程兵营房。晚上十二点前,许多人已经熟睡了,一个穿着德国士兵衣服,戴着野战帽子的人凑近了思嘉所在的区域。
海因茨警觉地站起拦住他。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表弟那张脸——苏联人这些天的看守比较松懈,他们只核对了一遍人数,布列斯特要塞处处是可以藏人的掩体。
“你是怎么进来的!”
“通过潜水。”斐迪南简单说道,“元首早就安排了一支特种作战部队在要塞周围潜伏,一直用望远镜观察要塞。你们----之前白天在外面散步,我都看到了。”
这时候思嘉也坐了起来,看着走近的斐迪南,一挑眉毛。
在她开口前,费迪南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小姐,华沙的谈判在昨天结束了。所有的战俘都将回国。我特意潜进来告诉你,苏联人和你的结婚申请,莫斯科不予审批通过。”
他压低了声音,看着呆怔如挨了当头一棒的思嘉,“您是要让尊敬的亚历山大·伊万诺夫斯基少校继续为了您抗争呢,还是和我先跑回德国?这样绝对不会牵连到他。苏联高层,要把你赶出国境,以免你和年轻有为的苏联飞行员继续纠缠----他要来布列斯特要塞探望你,但一直没有再获得批准。他作为军人如果敢抗命,肯定要上军事法庭----我看这一天也不远了。”
“为什么?我不信。”思嘉低声叫道。“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大概是因为谈判时,我明说了我也是你的多年追求者——这和希姆莱给你做的档案一样。最关键的是我说我十分了解你。你绝不是一个在家给丈夫操持家务,连续生孩子的家庭妇女。而苏联现在是大力提倡生育的----身为苏联英雄,他的妻子不应该多生孩子吗?小姐,你难道会和他生下几个孩子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思嘉哆嗦着嘴唇说。
斐迪南蓝色眼睛看透了她一般,“小姐,如果你嫁给他,你和他都会处在内务部的严密监视中,他的前途会因为娶你而受影响。你则最多被安排个售货员之类的工作,或者索性没有工作。你很清楚这点吧?聪明的小姐。请问,呆在苏联能完成你和我约定的那个长期计划吗?!你49年后的的宏伟计划,想要汉斯马赛投身当志愿兵飞行员的战役,到底发生在哪儿?小姐,你要把这一切都撇下,和他不顾一切结婚,并试图在苏联成为一个能获得表彰的‘英雄母亲’吗?!”
思嘉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她咬着牙,仰头,倔强地不让自己哭----好想大声哭。
海因茨盯着斐迪南,突然狠揍了他一拳。“你不该这样!”
斐迪南从地上爬起来,冲自己堂兄瞪了一眼,转头静静看着思嘉,等她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