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相知的那片雨
外面下起了雨，像一串串没有悬挂整齐的珠子，但还不算太大。
孟阳朝门口走着，不远处夹杂着暖黄色的墨色中，有很多不同颜色的雨伞。里面，或是夫妻，或是母亲，或是父亲，或是弟弟，或是妹妹。
很多女同学左右张望着，寻找着熟悉的面孔。一些男同学则被不知确切位置的声音唤着。
孟阳想着：“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趁现在赶紧走吧，免得一会儿雨下大了就更走不了了。”
他看着前面的墨色，径直穿过了人群。
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灯光下的雨滴越来越密集。他抬头看向远处，长长地舒了口气，路似乎变得比平时更长了。他又看向地面，看向那一个个泛着光的小水花，默默走着。
夜里的雨掩盖了很多平时在夜色掩护下所藏匿着的声音，他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灵魂，能听到这个世界的心。
他似乎没有想跑的意思，他觉得，和雨亲密接触的感觉其实也挺舒服的。
他一个人静静地走着，周围是雨纷纷落下的声音，是偶尔轮胎驶过水面飞溅的嘈杂声。
走了许久，像是走在历史的风尘里。似乎右后方有脚步声，好像是小跑着，而且越来越近。
“这人大晚上的都在赶绿灯吗？”他这样想着。
不觉间，身上感受不到冰冷的雨滴了，余光看到一双黑色帆布鞋。孟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问道：“你没拿伞吗？”
他转过头，一个眉眼如画的面庞映入眼帘，细眉微蹙，眼底淌着关切，或许是跑得急了些，额旁几根发丝被雨打湿了，凌乱地紧贴在脸庞——是宋玄月，那个自带春意的女生。
他没多说什么，只答了声“嗯”。
玄月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说：“走吧，让我妈捎你一程吧。”
孟阳猜到了她会问这样的话，但听到她亲自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他淡淡地答道：“不用了。”
玄月仍然拉着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朝外抬起来了一些角度。
“你都淋这么湿了，会生病的。没事，走吧。”
胳膊上的力度越来越紧了。算了，就答应了吧，不然，她是不会放弃的。
孟阳说道：“好吧，谢……谢谢你。”
玄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与满足，拉着他，两人离得很近，一前一后，小步但急切地跑着。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刚坐进车，玄月便递给孟阳一块毛巾，说道:“给，擦一擦吧，你头发都湿透了。”
“谢谢。”孟阳接过毛巾，一股薰衣草的味道飘过，真令人沉醉。
芷尧从前镜里看向后座，只见孟阳一副清俊的面庞，温润如玉中又透着几分英气，白皙的脸上斜挂着几绺儿刘海，文静中透着一丝不羁。
一个温柔的年轻的女人的声音从前排传过来：“你就是孟阳吧？我们家玄月经常提到你呢。”
“阿姨好。”孟阳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他客套地，略感不自然地回了一句。
他只想默默地搭完这一趟车，不被别人提及。显然，此刻，这是一种奢望。
“妈。”玄月略带责备地，轻柔地叫了一声，扭过头来，冲着孟阳略带娇羞地微笑着。
孟阳也礼貌性地浅浅扬了一下嘴角。
“你家住哪儿呀，孟阳？”那个温柔的声音问道。
孟阳的心略微紧了一下，赶紧答道：“南街”。
那女人道：“那还挺远的，你平常都是这么走回去吗？”
“嗯。”
孟阳想到那个人每天打牌，游手好闲的样子，心里就阴暗和酸涩起来。但凡他在意自己的生活一点，他也不会每天费这么多脚力了。
“雨这么大，你怎么没打车呢？”玄月问道。
“打车太慢，不想等了，没想到会这么大。”孟阳手里拿着潮湿了的毛巾说道。
“擦完了？”玄月看着他手里的毛巾问道。
“嗯。”孟阳应了一声，便把毛巾递给了她。
“下这么大雨，你家里没人来吗？”玄月妈妈问道。
孟阳顿了一下，说道：“他们——他们有事儿，最近比较忙。”
“哦。”那女人应了一声。
不知为何，孟阳感觉心里空空的。车子静静地驶着，他看向窗外，外面弥漫着浓浓的夜色，只能看到窗外灯的光，灯前密密的雨帘还有那不知道距离的楼房里的点点灯光。
他转头瞧着车内，这么狭小的空间，还有这雨夜里车的疾驰，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不安和孤独。他真想让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想停下来站在地上，想看见远处夜空里的星星，那轮明月，和夜空中的大片的云。
他又转头看向窗外，那黑暗，看不透，他此刻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心里面是满满的压抑。
他想到了生，想到了死，感觉到了和这茫茫夜色相比较，人这一生的渺小和短暂。
是呀，如今他穿梭在这黑夜中，可几十年，几百年后，夜同样会笼罩着这片痛并快乐着的大地，灯光依然会自顾自地亮起来，驱散人们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可他会在哪？又有谁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从世界里路过，曾经痛过，哭过，笑过。
没有人，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记得，可即使这样，即使这样的不重要，不值得一提的生命，现在，将来，却还要面对这生活的摧残。
这黑夜是为我升起吗？可为什么？他就这样不断想着，越想越深。
“到了，孟阳。”玄月突然说道。
“啊？”孟阳从遥远的思绪里被拉出来，从前窗看了看，说道，“噢，到了。”
孟阳刚拉了一下把手，转过身子准备起身，玄月叫道：“等一下，给你把伞。”说着递过来一把白色透明的雨伞。
孟阳说道：“不用了。”
“你拿着吧，明天再给我。”玄月坚持道。
打开的车门，冷雨不断打湿胳膊，沙沙的雨声，孟阳的心在这样的推让中有些慌乱和急迫，他便接住了伞，不自然地说道：“谢谢。”
他又转过头来朝玄月妈妈说了声：“阿姨，再见。”
“嗯，快回吧，小心点。”
“嗯”。孟阳转过身来，准备关车门，抬起头，朝玄月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玄月也微笑地看着他关上了车门。
门被关上后，孟阳转过身，深深舒了一口气，站在地上的安稳的感觉真的好幸福。
他穿过马路，听见了轮胎滑过雨水的声音，知道她们已经走了。过了马路后，他转过身来，撑着伞立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听着。
末了，他才转过来，穿过了一条长的巷子，向左边巷子的尽头走去，便到了家。
看见大门还是锁着的，就知道他还没回来，他倒没怎么在意，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
推开大门，孟阳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的房间都站立在黑暗中，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冰凉，冷漠。
他进了自己的房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起那把伞，撑开来，转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美丽的模糊的脸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摇荡。
他合上了伞，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走到桌子前，看到了桌子上那幅未画完的画，本来想去睡觉的，可现在他的心被那幅未完的画撩拨了起来，便坐了下来，拿起了笔，回想了一会儿，继续着暂停了的线条。
他感觉自己漫游在一片竹林里，不知为何，笔下渐渐出现一位佳人，背对着他，沐浴在阳光里，似乎在等待着他，一起去沐浴这温柔的阳光。
突然，孟阳听到门响动的声音，便留恋地关了灯。躺到床上，脑子里依然是刚刚那幅画。
过了许久，才听到耳边哗哗的雨声。眼睛里是无边的黑，他脑海里一直闪过那张脸，温柔，干净。
想着刚刚的情景，孟阳心里有些柔软。只是想着想着，突然，他觉得有些难受。这房间里看不穿，看不透的黑让他感觉到异常压抑，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就这样，渐渐变得迷糊，直至完全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