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蔺卿如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先是一片浓黑的眩晕，随即才慢慢看清眼前的场景。
熟悉的雕花床栏，一方轻柔的纱幔在他身侧飘荡了一下，他恍惚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
“小五。”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他侧目看去，只见司徒懿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今日起，你待在府里，不许再出去。”
那些失职的暗卫已经全都被他惩罚过了，此时仍关在蔺府的地牢，生死不明。
至于那罪魁祸首乐平……现在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这是他在小五还小的时候就给他培养的随从，可没想到，竟然是别人安插在小五身边的卧底！
小五身边尚且如此，更别说偌大的蔺府了，时间越久，危机越大，他已经准备要探查一下府中的人了。
蔺卿如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呆愣愣地躺着，眼神虚无。
他其实没有受什么大伤，除了手腕，其他的地方几乎是完好无损，可人却像是丢了魂一般，没有一丝生机。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眼神一直停留在上方，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大脑是一片空白，他好像身处白茫茫的迷雾，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从地上缓缓移动到了墙上，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还只是在一瞬间。
“公子，奴服侍您起来。”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蔺卿如床边，声音轻柔地叫他起来。
这是司徒懿的贴身侍从康平，现下被他调到了蔺卿如身边，一是为了保护，二是为了监视。
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蔺卿如一动不动，康平再次叫唤，“公子？”
接连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康平有些担心，低眉顺眼退了下去。
司徒懿听了这个消息，脸色便完全沉了下来，他竟如此固执！
蔺远声没说什么，可是眼里的失望却无法掩饰。
待到第二日太阳沉入山间，天地变暗，宸星光辉渐起时，他的二姐蔺初禾过来了，什么劝慰的话也没有说，只简单叫了他一声。
“小五。”
见蔺卿如没有反应，她也没有在意，身体斜斜地倚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桌上的雕花茶杯，虽然一动不动，身上的闲适淡然却已经明显表现出来了。
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般，她站得久了，便自顾自坐下来，手指轻轻拈起桌上摆放的糕点，待快要放入口中，她顿了一下，好像才想起自己的小弟还在似的，微微偏过头去，“吃吗？”
说完便自己咬了一口，慢悠悠的，一点都没有安慰自己小弟的意思，反而道，“这红豆糕有些甜了。”
说完还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小五记得下次叫她们少放点糖。”
……
意料之内的没有得到回应，她慢悠悠又端了一杯茶轻饮，在起身要走之时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不要嫁给司徒雅。”
蔺初禾要起身的动作顿住，手肘抵在桌上偏头看他，“嗯……也行，那你想嫁给谁？”
蔺卿如没有说话，蔺初禾再次开口，“云烈吗？可是她现在不在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锤子轰然砸碎了蔺卿如努力粘合的心，蔺卿如骤然坐起身，死死盯着蔺初禾，似恐惧又像哀求，“……别说这个。”
“好吧，二姐错了。那小五是怎么想的。”
蔺卿如垂下头，眼神空落落放在地上，咽下口中的答案，转而道，“我不知道。”
沉默半晌，他转开话题，“李楚宁呢。”
“被送回左相府了。”她顿了一下，“好像快死了。”
蔺卿如目光沉沉，他最好别死。
蔺初禾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看着他，“二姐先走了，小五也起来吧，想做什么也得先做好准备才是。”
说完她便抬脚离开，推开门之时一阵凉风吹进来，拐着弯吹到了蔺卿如身前，清凉中带着泥土的腥味，是下雨的前兆。
果不其然，今夜便下起了雨。
那么大的雨，来得这么汹涌，乌云排山倒海般笼罩了整个天空，一道边缘燃着紫色的白光在天空破开一道口子，把远处的山影和树影映得像是鬼魅，哗啦啦坠落的雨滴渗入泥土中，打在枝叶上，又落在檐角，叮叮咚咚的脆响。
蔺卿如坐在窗边，面色平静，眼神落在窗外，淡漠的，没有一丝波动，又好像透着层层门墙望到了天涯处。
风争先恐后从缝隙中涌来，洗漱后的头发随着风舞动，被携着的水汽再次打湿，他看了半晌的雨，最终收回目光，把窗关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
他便又这样恢复了正常，像从前那样，每日看书作画，闲暇时弹琴下棋，姿容清冷高雅，无论谁看到他都不得不赞叹一句，“不愧是国公府的小公子”。
只是身边少了几个人，他爱着的人、爱着他的人、别有用心的人……统统不见。
大概过了两三个月吧，蔺卿如自己也不确定，反倒是康平笑道：“公子糊涂啦，哪里是两三个月啦，现在分明才十月初呢。”
蔺卿如点点头，“十月初了啊……我知道了。”
原来才过去一个半月。
有一个下人小跑着进来通报，“公子，司徒女郎来了，如今正在主屋等公子。”
蔺卿如应下，起身回屋换了一身衣服，细细梳洗干净方前往主屋。
康平本以为他会同往日一样对司徒女郎避而不见，没想到他家公子竟然想开了，终于愿意见司徒女郎的面了!
他的高兴难以掩饰，让蔺卿如一眼看出来的，“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高兴？”
康平一下子有些羞赧，“竟叫公子看出来了。奴是高兴，公子终于去见司徒女郎的面了，想必主君和司徒女郎都很欣喜。”
蔺卿如不置可否，只淡淡应下，“或许吧。”
蔺远声、司徒雅和司徒懿都在主屋坐着，三人谈天说地，气氛融洽。
本以为蔺卿如不会过来，司徒雅虽笑着，但总含着一抹愁，隐藏在眉眼里没有显露，但司徒懿是何许人也，他没遗落这个小细节，内心多了一丝对蔺卿如的恼怒。
小雅是多好的孩子啊，可惜小五偏偏看不见她的好，鬼迷了心窍，成日想着那云烈。
不过好在现在云烈已经死了，任凭小五怎么想，也是要嫁给小雅的。
正想着，突然间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面容平静，“母亲，父亲，阿雅表姐。”
这一声简单的呼唤却让三人同时惊了，司徒雅猛地站起身，“卿、卿如，你来了！”
蔺卿如慢慢走进去，“来得迟了，还请表姐不要怪罪。”
司徒雅听得他一声声表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从前卿如觉得两人差不多大，总不肯唤她“表姐”，她曾费尽心思想要他叫自己一声表姐，可现在真的这么叫了，她却不舒服起来。
“没事，卿如能来阿雅就已经很开心了。”
闻言，蔺卿如微微一笑，眉眼间凝固着的冷淡全然消融，他笑得温和，“从前是卿如不懂事，还请阿雅表姐不要在意。”
司徒雅为这一笑轻轻晃了神，目光忍不住停留在蔺卿如的脸上。
蔺卿如仍是那样笑着，没有半分变化。
见此，司徒懿轻笑，“小五前些日子是做的不对，阿雅你可别轻易原谅他。”
他瞟了一眼蔺卿如，“小五也长大了，不要再耍小性子，好好跟你阿雅表姐赔罪。”
蔺卿如低头，“卿如知道了，父亲不用担心。”
司徒雅连忙摆了摆手，唇角勾起，“前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卿如表弟受了惊吓是该好好休息，反倒是我打扰了卿如，该我赔罪才对。”
司徒懿忍不住笑，“你便是惯着他吧。若是小五到了你家，岂不是闹翻了天？”
两人说着话，就好像蔺卿如已经嫁给了司徒雅似的，蔺远声首先听不下去，皱着眉头，“这些事情还远着，先别说了，小五你带着你阿雅表姐出去好好聊聊吧。”
蔺卿如面色平静，“嗯。”
等他俩出了门，司徒懿不高兴地看着蔺远声，“她俩的亲事，妻主是不满意么？”
蔺远声沉着眉头，“自然不是不满意，只是还远着，何必说这些话，徒徒让小五难过。”
司徒懿更加不高兴了，“怎么便让小五难过了？妻主哪里看出来的。”
“况且……”他的眉眼一下子就冷下来，“难道还想让小五念着那阴魂不散的云烈不成？”
蔺远声眉头皱得更深，“我又何时说过这般话。”
“况且云烈是为护着小五才死的，你不感谢她，竟还对她如此苛责？”
“若不是她，小五也不会受这般苦难！”
“你！当真是不可理喻！”
司徒懿气结，“我不可理喻？！我看你才是不可理喻！妻主这般嫌弃懿儿，找别人便是，何故与懿儿呆在一块儿生生受气！”
“……”蔺远声吵不过他，狠狠甩袖离开。
这边，蔺卿如与司徒雅坐在亭下，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司徒雅面露关心，“卿如真的没有事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蔺卿如脸上挂着淡笑，“没事了。况且父亲让卿如好好给阿雅赔罪，卿如若是丢下阿雅一个人，想必父亲又要不高兴了。”
闻言，司徒雅也忍不住笑了，“那看来我还要多感谢舅舅了，否则卿如都不一定陪我这么长时间。”
蔺卿如轻轻笑起来，“也不能这样说。”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司徒雅终究忍不住问道：“卿如……如今心里可有我一点位置？”
蔺卿如抬眼看他，很惊讶的样子。
司徒雅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一抹苦笑，“云烈她……你还想着她吗？”
蔺卿如指尖拈着一颗黑色轻轻摩挲，许久没有回答。
见状，司徒雅再次苦笑，好像意料之内又失望至极，“那……卿如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我吗？”
她看着他，眼神里含了卑微的期待。
“……”蔺卿如微微叹口气，“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呢？”
“自然是……有的。”
他的唇角勾着，仿佛很无奈，眼神如春水般柔和，深层却翻滚着冰一般的墨。
司徒雅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你、你确定吗？”
蔺卿如淡淡一笑，伸手将她颊侧的发丝别到耳后，“自然是真的。”
“这些日子我也想清楚了。”
他收回手，目光看向远方的天空，“天下的好女人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吊在云烈身上一个呢？”
“她什么也没有，只会打打杀杀，从来不会关心人，也不爱我，我想要的她通通给不起，更别说……她现在已经死了。”
他好像真的完全放下了，眼角眉梢都是冷漠和不在意，“我为什么要惦念着这个死、人呢？”
转过头，他对着司徒雅柔柔一笑，“可是我说的这些，阿雅姐姐都有不是吗？”
“……”司徒雅忽而说不出话。
“？”蔺卿如看着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司徒雅反应过来，又笑开，“卿如不用担心，阿雅对你说过的话，绝对不会食言。”
“只要卿如心里只有阿雅一个，阿雅便只有卿如一个人。”
蔺卿如微微一笑，眼眸弯下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