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的月光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来参加。现在大众对于文学的畸形认知和错误理解，其实是一个迫切需要矫正的问题。”
言浅行抬起低落的脑袋去看说话的人，眼中是惊讶和未褪干净的茫然。
“你只是因为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市场而已，别怪自己，那里有形形色色的人，人渣，还有畜生，那都是校园里不会有的。”
秦勉之被言浅行的眼里那一瞬的茫然触的有些心软，连带着语气都不自主的温柔了。
“估计李青处理完还要不少时间，或许，言教授想听听故事嘛？”
“故事？”秦勉之突然柔软下来的语气让言浅行有些许的僵硬和无措，他从没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
“好，听的，你讲吧。”
“好，那言教授可要认真听，”听了我的故事，就要跟我交朋友的。
“嗯”言浅行挺直了脊背，端坐在沙发上，低低应了声。
秦勉之笑笑，拿着纸杯去饮水机边接水润了口嗓子，这才缓缓开口。
“别看我现在是fiw集团的董事，其实啊，我就是占了一个便宜而已，这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是我叔叔的。”
秦勉之苦笑了下，抓着纸杯的手不易察觉的颤了颤。
“我呢，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从我的祖上到我的父母，全都是文学研究者，或者从事文学相关职业，除了我舅舅，他是个刺儿头，特立独行的去搞创业，搞出来了个fiw集团。我从小就学习文学的相关知识，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我现在可能和你一样，在某个大学的文学院执教吧……”
八年前，那时的秦勉之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在被保送进络城大学文学系后，又在大二轻松拿下络城大学的保研名额。
为了给他庆祝，秦勉之的舅舅秦立，特地从y国飞回来见他的宝贝侄子。
家里灯火通明，隔着厨房门也能听到油烟机的轰鸣声，秦奶奶和秦妈妈围着围裙，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着，餐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菜，正用隔热盖盖着，以防提早凉掉。秦爸爸和秦爷爷坐在沙发上，围着个笔记本电脑，在讨论学生刚提交上来的论文。
“勉之啊，你去给你舅舅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就差他啦！再不回来饭都凉啦！”
秦奶奶提着个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油烟机的轰鸣声瞬间填满了客厅，吵轰轰的。
“知道了！”
秦勉之正蹲在地上逗猫，闻言无奈起身，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去召唤舅舅。
秦勉之的父母都是典型醉心学术的学者，小时候，除了秦立，没人和秦勉之玩。所有他的玩具，所有他会的那些生活化的小技能，所有他身上的烟火气，十之八九都是秦立带给他的。
秦立40出头，老大不小了，还是单身汉一个，不过他也不打算结婚了，于是就干脆把侄子当儿子疼。
真要仔细计较，秦立可比秦父更像一个称职的爸爸。
“喂？”
“喂，舅舅，你到哪儿了？”秦勉之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插兜站在窗边，语气懒洋洋的。
“小之啊，我很快就到了啊，你和你爷爷奶奶说一声，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别等我”电话那头传来秦立带着欢愉的声音。
“嗯，好，那你快些回来，他们肯定会坚持等你的。”
“好好好，我已经到永江街了啊，大概再……”
嘀————
砰！
“喂？舅舅？喂！你在听吗！舅舅!”
电话里突然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鸣笛，紧接着是砰一个巨响，玻璃在那头“哗”的破碎，一阵冲击后，耳边突然陷入短暂的寂静。
…………
“怎么回事！”
“出车祸了！快报警！”
“120！120打了吗！”
“在打了！谁靠近去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哇呜——”
“乖，宝宝别怕，我们不看啊，不看。乖，不怕，啊。”
“有人吗！车里面的人还有意识吗！”
嘈杂的人声零零星星被听筒收音，哭声，讲话声，吼叫声，鸣笛声，脚步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声……
“喂？喂！舅舅！”
秦勉之握着手机，手指泛着青白，脊背僵直，双脚仿佛被502胶粘在了原地，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仿佛被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另一边，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大卡车歪七扭八的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心，黑色的suv被撞的翻倒在地。
秦立眼前一片花白，大脑短暂的陷入宕机状态，车的前窗玻璃全部破碎，玻璃渣扎了秦立一身，安全带还牢牢的扣在身上，勒的他喘不过气，头顶大量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秦立的视线，秦立的手上还紧紧握着手机。
电话那头秦勉之的呼声让他勉强清醒了些。
“呼……小之……啊，舅……舅舅……可能……，没……没办法……当……当面……给你……庆……庆祝了，你……要……要开心……啊，照……照顾……好……你……爷……爷爷……奶奶……以……后，你……你……就是……家里……的……顶……顶梁柱……了……”
“舅舅！舅舅！”
“怎么了！小之！发生什么了！”
秦勉之的喊声吓到了沙发上的人，也惊动了厨房里的人。
秦奶奶从厨房冲出来，手上全是未擦净的水渍，眼角的皱纹因焦急而皱成一团。
沙发上的秦爷爷也担忧的看着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握着鼠标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秦勉之愣了两秒，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舅，舅舅，他，他……”秦勉之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声音带着些颤抖，“出车祸了……”
“妈！”
“奶奶！”
话音刚落，秦奶奶眼前一黑，腿一软，倚着厨房的门框就滑倒在地上。
厨房里的秦母吓得一把扔掉手上的刀，赶忙过去扶秦奶奶。
“我没事，没事。”秦奶奶就着秦母的胳膊站起身，脸上是遮不住的憔悴，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120，120打了吗？”
秦奶奶攥着秦母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神色还带着恍惚。
“打了，现场的路人已经打过了。”
秦勉之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看着一双双满是焦虑的眼睛，咬了下后槽牙。
“爸，妈，你们在家陪爷爷奶奶稍微吃点，我去了解情况，然后打电话通知你们在哪家医院。”
“好，你先去，小心点啊！”秦母扶着秦奶奶，眼里满是担忧。
“嗯。”秦勉之从沙发上抄起外套，大步向门口走去。
“小之！”秦勉之回头，就见秦奶奶正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悲伤，“注意安全。”
“好，”秦勉之朝秦奶奶笑了下，穿好鞋，推开门，“我很快就好，别担心。”
“后来呢？你舅舅他，怎么样了？”
言浅行注视着倚在沙发边捧着水杯的男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褪去了平日掌控全局的笃定，他的神色少有的透着悲伤。
“后来啊……”
秦勉之喝了口水，苦笑了下：“后来，警察调查了整个事件，说是那个大货车超载，还闯红灯，所以刹车的时候没刹住，才撞了我舅舅的车，最后那个司机被判了刑。至于我舅舅，他因为抢救无效，死在了手术室里。”
“…………抱歉……”
“你道什么歉，是我自己要讲的。”秦勉之放下纸杯，轻轻笑了下，转头去看沙发上的人，眼里带着些还未散尽的忧郁。
言浅行对上的他的视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只觉得这人，原来并非看上去那么嚣张任性，随心所欲。
“呵，”秦勉之捕捉到言浅行眼中一瞬间闪过的茫然，轻笑了下，“再后来啊，在给我舅舅办后事的时候，他的律师找到我，告诉我，秦立先生生前就在他那儿立过遗嘱，舅舅把他的所有资产，包括他在fiw集团的所有股份，全都留给了我。所以呢，就有了现在的我，fiw集团的现任董事。”
“嗯。”言浅行一时有些语塞。
“所以说啊，言老师，我给你讲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你，”秦勉之站直身子，走到言浅行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带着蛊惑的笑，“你看我都这么有诚意了，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交个朋友啊~至少让我加个微信嘛！”
“？”
言浅行有些震惊的看着身前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这人刚刚的悲伤是演出来的不成？他一瞬间甚至对故事的真实性都产生了怀疑。
“开玩笑的，”秦勉之对上言浅行怀疑人生的目光，瞬间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言教授，我给你讲这个，其实是想告诉你，我也从小接触文学，跟你一样，我也深深的了解并热爱文学。”
说着，他叹了口气，眸光低落了下去。
“我曾经放弃了它，现在啊，它成了我心中求而不得的月光，沾染了商场的尘嚣，我已经不配再去触碰文学了，于我而言，它是神圣的，它带着无数人的血与泪，带着无数人的期望与决绝，它应当被世俗知晓，却又不应当被世俗知晓。”
“可现状却是，它已经被很多无知的人拖入了世俗的泥沼，甚至被泼上脏水，它已经被知晓了，却又没有被真正的知晓，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痛的事。”
言浅行仰头看他，眼睛里带着点点星光，不得不承认，秦勉之的这番话击中了他，这和他来这里的初衷，不谋而合。
真好看，对上言浅行明亮的瞳孔，秦勉之心头刚聚起来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所以，言教授，我可以帮你，搞定这个节目。”秦勉之朝言浅行挑了下眉，语气轻快起来，“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策划，选片，录制，剪辑，导演，嘉宾之类的，我都可以帮你搞定，然后你只要参加录制就够了。”
“至于条件嘛……”秦勉之嘴角一勾，弯腰凑到言浅行面前，再次嬉皮笑脸起来，“给我你的微信，交个朋友嘛，言教授，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