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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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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开心啊。”

    云雾环绕在身边。

    秋露浓脚下踩着“水东流”,低头,任耳边的碎发随着风往后,四处飞舞。

    她从挤满红瓦屋顶的繁华城市,一路看到了,像海一片随风涌动的翠绿森林。

    随着风和云而来的,还有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

    前方的祁知矣并没有回头。

    他总是谁也不看,就知道周遭发生的一切。

    尊上似乎是好奇,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对看山看水这么感兴趣。

    身后的祁家随从只觉得奇怪。

    “马上就要大试了,等以后进了玄天宗,我应该没时间再外出游玩了。”

    玄天宗历来教导严格,弟子入学后,未到筑基后期,不得下山。

    随从们看了眼彼此。

    “你多大了。”祁知矣又问。

    这下,连秋露浓也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眼祁知矣,答,“十五了。”

    眼前之人,衣袂飘飘,背影仿佛与天地相融,还是一副绝世出尘的高岭之花模样。

    奇怪。

    明明祁知矣连她的名字都没问过。

    又怎么会在意她多少岁了?

    森林前方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山峦一座连着一座,层层叠叠。

    最高的山峰几近通天,白茫茫的云雾扑面而来,混杂着一句轻飘飘的“十五呀”

    吹散在风里,宛如叹息。

    秋露浓愣了下,环视四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山峰上坐落着一座府邸。

    这是江陵王氏的古宅。

    俗话说,修真界。

    可那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另一个次元。

    不过是由无数座仙山,以及上面生活的宗派和氏族,所组成的一个小社会罢了。

    王家身为四大氏族中发迹最早的一家,占据的寰宇山脉也是非同寻常。

    穿过山外的结界,连灵力都充沛了起来。

    一行人落地,门口等候多时的王氏子弟浩浩荡荡的走过来,迎接祁知矣。

    而祁知矣身后。

    一群气宇轩昂、面色沉静的青年中,混进了个少女,容光昳丽如高烛照红妆,举止却散漫随意。

    气质和周遭很是割裂。

    非常打眼。

    王氏内宅的大丫鬟溜过来,站在人群后,见缝插针得望过去,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秋露浓。

    她眯了眯眼睛。

    祁知矣谁也没看,和王家家主的兄长点了点头,笔直向前走。

    一群广袖长袍的世家子弟消散在视野里。

    唯独留了那个美貌少女站在原地。

    大丫鬟不爽的望向她。

    小姐和仙君的订婚,宛如是个意外。

    好多年前——她刚伺候六小姐时——王家长辈就时常和仙君开玩笑,如果非要在这天下找出一个配得上他祁知矣的人,那只能从王氏子弟中找了吧。

    这玩笑零零散散开了好多年。

    是头猪也改听懂了。

    王家本家这一辈的女孩子有四个,六小姐父母双亡,是其中没有依仗的一个。

    可偏偏最后是六小姐和祁家家主订婚。

    那之后,大丫鬟明显感觉到,王家对小姐的态度都变好了,连每个月供应的灵石和宝物都变多了。

    她一直以为仙君是喜欢小姐的。

    话本里都这样写,神仙为了爱情不惜坠入凡间,只差一步得道飞升的大能渡得了天雷却过不了情劫。

    可小姐听到她这般说辞,总是一言不发。

    后来次数多了,小姐也会淡淡的摇头,告诉她“不是你想得这样。”

    大丫鬟一直没搞懂,直到后面得知,仙君也会像其他放浪形骸的世家弟子一样,养一屋子美人。

    ——而小姐比她知道的还早。

    仙君养美人也就算了,眼下这就要联姻了,怎么每月一次的商讨还带个女人来王家。

    真是越看越讨厌。

    大丫鬟幸灾乐祸的看着少女在那转过来转过去,应该是迷路了,身影从庭院尽头的小道消失后,很快又从另一个路口出来。

    反复几次,少女突然停下,扭头冲她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闪着细碎的光。

    阳光温柔,满地墨绿色的树荫,在她身上慢悠悠的晃动着。

    大丫鬟愣了下。

    王家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亭台楼阁,满院寂静,秋露浓跟着王家大丫鬟逛了一圈,得出个这样的结论。

    王祁两家的议会抽走了大部分人。

    即便这样,零星见到的几个王家家仆,也是筑基以上的修道者。

    刚才偷偷摸摸的翻进去几个空房间,没找到什么她想要的东西,高阶符文丹药倒是随处可见,就像最寻常的摆设般。

    王家啊

    秋露浓想起王行之和她提过。

    当时她也没怎么认真听,只是依稀记得,王行之口中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压抑,清冷,等级森严。

    像个十恶不赦的封建主义大家长。

    极其腐朽、陈旧、墨守成规。

    逛完整个外宅,两人正好到内宅门口,秋露浓随口一问,“里面都住着谁啊?”

    “家主前几日去寒鸦阁拜访泽语星君,还未归来。其他的长辈正在和仙君商讨事宜,年轻一辈大部分都回门派了,现在就我们小姐在。”

    大丫鬟顿了下,强调道,“我们小姐是王氏嫡系之女,公认的第一美人,单名一个霭字。”

    “这样啊。”秋露浓打量着内宅,漫不经心的应了句。

    “我们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大丫鬟不满她的态度。

    秋露浓回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完歉,见大丫鬟脸色好了点,她稍稍靠近了一步,神情自然。

    “对了,我祖辈在凡间时,曾受过王家一位道友的恩惠。去世前还一直念叨着,若是哪一日遇见了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四大氏族向来以匡扶天下大义为己任,王家子弟更是如此。你的那位恩人姓甚名谁,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他叫王行之。”

    “你没有记错吗?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大丫鬟摇摇头,“王家里没这号人。”

    “连死人里也没这个人吗?”

    不知道怎么得。

    那一刻秋露浓的眼神让大丫鬟下意识躲闪,有种被人拿刀指着的不适感。

    而她再次仔细望过去,少女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无妨,不用帮我问别人。你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这个人。”秋露浓很识抬举,“兴许是他胡编乱造吧。我那恩人,不想暴露自己身份,就随便遍了个名字。

    她摇头叹息,“只是可惜我那祖父啊,一辈子都把那当做真的。”

    “凡人寿命短短几十年,朝生暮死,一生犹如蜉蝣——被骗了就被骗了呗。”大丫鬟不耐烦了。

    秋露浓看了她一眼,笑笑,“你说的对。”

    两人走在寰宇仙山缭绕的云雾中。

    真古怪。

    王行之是王氏上一代最寄以厚望的年轻人。

    几百年一遇的不世之材,倾注家族全部心血之人。

    “天才”这个称呼,是荣光,也是催命符。修真界中,天才往往是定点打击对象,无数天才在成长之前就早已凋零。

    王行之是世族中活了下来的人里,最强的,也是最有名望的。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会死的有意义。

    应该说,家族会让他的死变得有价值。

    死人也是有用的。

    不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啊。少女垂着眸。

    王家到底是在惧怕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放弃了这样一把好用的刀。

    忽得吹过一阵风,森林间树叶滚动的簇簇声迎面而来。

    秋露浓仰头,遥望远方,在白茫茫的低矮天空下,闻到一股泥土的味道。

    围绕着内宅的甬道到了尽头,秋露浓抬头,看着萧墙外的影影绰绰。

    “王家真不愧是世家之首,院子真大啊,外宅里还能养这么大一片森林。”

    大丫鬟愣了下,思索道,“这就是一片普通的森林,从这座宅子建起来就有的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进去逛逛。”

    褐色金丝的楠木匾下,站着两列黑衣侍卫,神情肃穆,衣袍上刻着浮金的王家族徽。

    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内,气氛更是压抑。

    坐满人的大厅,从某个话题起就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人再说话,面对面坐下的王祁两家弟子,就宛如被桌面分开的河水,泾渭分明。

    刚才他们还是交好的世家子弟,谦谦君子,而此刻,彼此间气氛却是沉默包裹着的剑拔弩张。

    能坐上这张桌子的,也称得上是世家中的青年才俊。

    他们或低头看手中布满标记点的地图和文书,或冷峻的盯着对面,或不安的左右张望,打量起一个人的神色。

    朱漆色的长桌上,一只白玉般的手,把玩着半截红绳。

    太久没有人说话了。

    众人视线从各个角度汇聚在祁知矣身上,目光聚聚散散,而他神色淡漠,好像手上的红绳才是最重要的。

    王家不少人的神色由疑惑、焦急、最终转为愤怒。

    到底还是没有人敢开口。

    那些视线在长桌的左右两端来回摇摆,最后,落在祁知矣对面的中年人身上。

    “这件事,既然大家现在商讨不出个结果,就等我兄长回来再议吧。”中年人妥协的很快,抚桌道,“下一件事。”

    虽是王家暂时的家长,可有些地方还是说不上话。

    四大氏族。

    虽然平时对外统一阵线,遇到了“资源分配应该占几分”、“维护人界和平需要出多少力”这些问题时,又站在了各自不同的立场。

    与王家坐稳了世家的头号交椅上千年不同。

    祁家是近三百年,才开始有了和王家抗衡的实力。

    这一直以来鹤立鸡群之人,和后来居上者的心情就是不同的了。

    王家弟子们面色不悦,再开口时,隐约带了些自己都未发觉的戾气。

    “益州那边的灵石矿,我认为分配有些不妥。王家可在那边牺牲一名弟子,我们怎么也应该占个六分。”

    “南方的锦官又有妖物骚动,根据情报,妖王简行斐也离开了妖界,行踪未定。萧家已经派人去锦官了,谢家和我们王家的人月底也会过去你们祁家只派一名弟子吗?!”

    “我们祁氏是只派出一位旁支子弟,可是那是元婴期,一人能抵其他家的好几人吧”

    朱红的木制廊柱下,青年们声音犹如越来越快的鼓点,时而大声,时而节奏不一。

    院子里鸦雀无声。

    又因为太过安静,导致室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最近每个月都来这样一出。

    离门口最远的侍卫长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小人物,能感受的到这刀光剑影的氛围,却只能埋头希望这刀剑不要砸到自己身上。

    墙外有丫鬟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慌乱急忙,另一个慢悠悠的。

    “哎哟”一声,两个丫鬟撞在一起。

    “姐姐,怎么了啊,走路都不看路,六小姐那边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我就是、就是路过,我要去帮小姐拿东西。”

    “姐姐,可别再撞到人了哟”

    笑声,离开的脚步声。

    外边安静了一会,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走路了,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在平地上快跑。

    家仆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几乎是撞在了侍卫长面前。

    “有人偷入禁地,现在被逮捕住了!”家仆气喘吁吁。

    “你们按家法处置不就行了。”侍卫长挡在门口,“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按家法下来,不是命都没了?那是祁祁家家主带来的人,”家仆强调了一句,“女人。”

    简直是荒唐。

    侍卫长扭头,看着窗上屋内众人的影子。

    空中有气流吹过,耳边几缕碎发飘起。

    祁知矣垂着眸,抚弄红绳的手纹丝不动。

    “要、要通知祁家的人吗?”家仆问。

    “不必。”侍卫长抬手手阻止,“不必惊扰诸位大人,你且带我前去看看。”

    王家禁地里侍奉着王氏上万年来陨落的先辈。

    那里有尸骨,有随葬的贴身物品,或许还有少许遗留的魂魄。

    那是四面以森林为城墙的祠堂

    历来禁止外人踏入半步。

    “我什么也没干,那地方我才迈进去两步,连你们说的坟墓影子都没见到。”隔着半堵墙,没见到人,侍卫长先听见少女清丽的声音。

    拐个弯,迈进刑堂。

    那愤愤不平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没有啊,我没什么居心。我不知道那是禁地啊,你们怎么不在外面贴一块告示?王氏禁地,随意入内者罚款五十。”

    刀锋上折射着日光,白得刺眼。

    剑从无数个方向指向秋露浓。四面八方都是利刃,她被困在中间,是待宰的猪羊,刀俎上的鱼肉。

    “钓鱼执法可耻!”秋露浓一脸真诚,扭头对着那一张张脸控诉。

    离她半尺的利刃微微颤了下,她仿佛害怕往后缩了下,大声说,“你们先别指着我,好好说话,我真的是进去散步的”

    话没说完,侍卫长板着一张脸进来,打断她。

    “境地的树林前,设有禁锢。”

    “有、有吗吗?”秋露浓打了个磕巴,认真的问,“是不是太久没人触发过,年久失修了,你们有定期检查过阵法吗?”

    “放肆!王家又岂会在这种事情上疏忽!”侍卫长怒斥。

    “真的啊。”秋露浓视他的怒火为无物,面色无波,幽幽道,“我还想说,是你们王家的丫鬟告诉我,那可以随意出入。”

    这意思是王家的人有问题了?

    真是无知小儿,什么话都敢乱说。侍卫长皱眉。

    像秋露浓想的一样,大丫鬟被请了过来。

    她咬着牙,一脸被污蔑的委屈和愤怒,“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明明告诉你那边是禁地,一回院子你就找借口离开了,想必是筹划很久了。我在王家待了几十年,又怎么会故意害王家的客人呢!”

    人证物证确凿。

    我现在就看你还怎么狡辩。

    侍卫长扭头,一行人目光灼灼的看向秋露浓。

    “哦。”秋露浓慢悠悠的应了句,想了下,“那是我记错了她说的话吧。”

    “按照王氏族规,凡私闯禁地者,即便是凡间天子,也要受鹰翎鬼鞭十下。”侍卫长高声道。

    “十下啊?”秋露浓问,“会不会太痛了啊,有没有别的。”

    家仆的反应比她还要大。

    “这私闯禁地的惩罚这样重吗?要用到鹰翎鬼鞭啊?”

    “我还以为鹰翎鬼鞭已经不在王家了,没想到这几百年一直保管得好好的说起来,上次用到这还是一百多年前。”

    “上次那是一个王家分家弟子。这鹰翎鬼鞭,本来就是给上面那些仙君们准备的,元婴期的修道者都会觉得疼痛难忍,要在床上躺一个月”

    “这炼气期,十下下去估计命都没了,真是可怜啊。”

    秋露浓听清最后几句话,差不多明白了。

    王家的人,好像不是很喜欢她啊。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讨厌一个刚见面的小姑娘吧。

    所以说,其实是讨厌带她来的那个人吧。

    不满,嫉妒,欺辱,压在心口,终究是要拿什么东西泄开个口子。

    她是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口子的呢?

    秋露浓摇了摇头,垂眸道,“不行啊,会很疼啊。”

    “这岂容你讨价还价!”

    侍卫长上前一步,却没有再迈第二步,反而扭头望向门口。

    “王祁两家议会何时结束?禁地那边的禁锢好像出了点了毛病,很奇怪,我们要快点禀告家主!”门口跑进两个家仆,声音响亮且焦急。

    “怎么可能”后半句话哑在喉咙里。

    侍卫长下意识的回头,盯着秋露浓。

    不论此前何种尊贵的身份,陷入犯人处境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惶惶难安,不知所措。

    也会徒然挣扎,情绪陡然起伏,泪涕满面。

    最后是将死之人的绝望。

    但是她没有。

    那张柔弱美貌的脸上,从头到尾,就没流露出任何软弱的色彩。

    即便是知道禁锢出现问题,她也没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

    也看不出任何见到转机的欣喜。

    她只是站在那,眼神里碎钻一样的光一闪一闪,仿佛是在说,你看,像我说的一样吧。

    “我就说,你们这是在欺负人啊。”秋露浓表情甚至还有些委屈,

    刀锋未退步半分。

    寒意森森。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侍女能在他们面前如此坦然。

    是天真到认为祁家家主会为了她得罪王家吗?

    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吗?

    他忽略了什么?

    侍卫长握刀的大拇指在刀鞘上磨蹭。

    身后家仆们一会说,这事情好像不能随便定论了要等管事的老爷结束议会;一会说,要按王家家规办事哪有对外人手下留情。

    大丫鬟反而最先求情,“虽私闯禁地,可禁锢确实出了问题,事出有因。内宅有供奉王氏历来先辈的牌位,不如就让她在牌位前下跪,磕个头道歉,其他的等议会结束了再由老爷他们决定。”

    “也可。”侍卫长思索了片刻,点头。

    他们两人对视,摇头叹气,似乎都觉得对那位犯人过于仁慈,家仆们安静了,觉得这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

    围绕着秋露浓的刀一把接着一把的落下,白光起伏,收刀入鞘。

    接二连三的金属和刀鞘摩擦声中,秋露浓站原地一动未动,扭头看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

    不假思索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次宽恕。

    没有人会拒绝。

    犯人应该痛哭流涕感谢这一次宽容大量。

    “跪,下?”秋露浓愣住了,所有表情迅速从她脸上消失。

    “磕,头?”她一字一顿。

    终于。

    侍卫长在她脸上见到了惊讶的神色,如冰冻的湖面裂开,缝隙间寒冷的春水滚滚。

    “怎么?你还不满意?只要跪下磕个头,能抵你十鞭了。”大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一刹,对面少女散漫的抬眸,望向大丫鬟。那目光让她哑声,感觉胸口像一个破烂的拉风箱,难以呼吸。

    “是吗?”秋露浓轻声笑了下。

    只要轻轻一跪就行了。

    和性命相比。

    不是划算很多吗?

    活在这世上,你要跪官僚,跪世族贵人,跪三皇五帝。遇到当权者你要跪,服软时要跪,求人你要跪。

    即便现在不跪,你迟早有一天要跪。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妈。

    我跪你妈个狗/屁。

    庭院幽静,两旁屋内空无一人,有的窗口还看得到写到一半的符文,但大部分收拾得整洁,桌面干干净净。

    外出当然也会带上贴身侍从和婢女。

    要走好几条路,才会遇见路过的三两家仆。

    整个内宅就像一个皇宫,宽广,孤寂。

    适合动手。

    秋露浓走在前面,她身边是大丫鬟,后方是侍卫长。侍卫长几乎不说话,目光沉沉从后方盯着她,虽只是一人,压迫感却和方才被无数刀剑所指没什么区别。

    “王家老祖宗们的牌位离这还有多远啊,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从进内宅起,秋露浓叽叽喳喳的问了一路,她左右张望,什么都要看上几眼。

    “还有半刻钟就到了,”大丫鬟答,“内宅这里是只有主家的人能住的。”

    “真富贵啊,”秋露浓感慨道,又问,“听说之前有人受过鬼鹰鞭十下,被打之后会怎么样?”

    “那是鹰翎鬼鞭。”侍卫长说,“也不过就是皮肉都烂掉了,伤口露出骨头,无法被术法治愈,只能在床上躺几个月。”

    “听起来真的很痛哎。”

    语气听起来很害怕。

    没安静多久,秋露浓再次开口。

    “到时候下跪的地板会很硬吗?有没有软垫啊?我膝盖不好,太硬了就跪着疼。”

    “你真的是得寸进尺。”大丫鬟恼了,一脸不耐烦,“王家先辈中每一个人,若是活着,哪一个都不是你这种人能随便见的。让你去跪下磕个头,说实话,我都觉得脏了那快地。”

    “可是我不想去哎。”秋露浓摇了摇头,看着大丫鬟,“不论哪一个我都不想选。”

    那是什么意思?

    走到一半还想反悔了?大丫鬟厌烦的扭头,想高声质问秋露浓。

    可面前空无一人。

    手刀击中后颈,女孩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声响。

    侍卫长的反应比大丫鬟快很多。

    比秋露浓想得也快很多。

    秋露浓击晕大丫鬟的那一下,他根本就没看清楚。

    残影闪动,下一秒就是倒地声。

    潜意识往往行动在五感之前。

    长年累月在战斗中积累的第六感,让他那一刻,全身肌肉紧绷。

    可还是来不及。

    他看到的时刻,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侍卫长头皮上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酥麻,像电流一般。

    按那个速度。

    如果第一个手刀他看不清,那如果对面手里握着的是剑呢?

    ——他已经死了。

    恐惧,惊慌,茫然,濒死的刺激。

    脑中情愫层层叠叠,可实际上只过了一瞬。

    侍卫长拔剑而跃,原本大丫鬟倒地的地方,两个影子闪屏般的触碰了一下。

    刺啦一声,秋露浓的半截袖子被挑破,飘舞着落下。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不知道第几下,秋露浓不再疾步,手中出现了一把剑,或前或后,挡住擦身而往的刀锋。

    可侍卫长再也没能摸到过她,连衣角也没有。

    庭院中只有她们两人,没有人挡她们的路。

    侍卫长手中的刀没停下过半分,而少女仿佛闲庭漫步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

    唯独金戈之间的嗡鸣声证明了一切。

    “你们说,让我选择,是对我宽宏大量,我应该感激你们。”秋露浓呼吸未变。

    “那是你违反了族规!你做错了事情!”

    “对,我是违反了。”秋露浓轻声笑了起来。

    “铮——”得一声,“水东流”横举在前方挡住了角度刁钻的一剑,空气间震动犹如水波,墨发无风飞舞,“阵法也是我干的。”

    “你!”

    “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秋露浓的声音伴随着嗤笑,袖袍宽大,飘舞间如水纹般在空中荡开,“我做错了事重要吗?”

    “当权者尊啊。”她说。

    一路缠斗。

    秋露浓一直在逃,一直在防守,从头到尾,一次进攻都没有。

    如果有人在旁边,会看到两人身影在空中忽闪忽现,像是被时好时坏的相机拍照,有时是个人形,有时就只剩下残影。

    那少女缓慢又快速,身影摇晃,周围时不时闪动刀剑折射的寒芒,伴随着嗡鸣声,消失,再在下一个刁钻的角度闪现。

    忽的,她向前一跃。

    前方脚步声被鼓鼓心跳声掩盖。

    侍卫长意识到什么,后背上冷汗一片一片的往外冒。

    还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有谁?

    六小姐!

    此前所以的都是障眼法。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这里是在干嘛?”

    拐弯处出现的少女睁大了双眼,风声迎面,瞳孔骤然缩小。

    两个身影一先一后的冲向了她。

    先的是抛出了长剑的秋露浓。

    后的是握刀想阻止这一切的侍卫长。

    侍卫长的判断是对的。

    从第一秒起,他就慢了秋露浓半步。

    秋露浓的目标是六小姐,而六小姐早已步入金丹后期,精通术法,远程其实远强于他。

    六小姐并不会坐以待毙的。

    秋露浓会面临两个选择。

    一前,一左。

    要么阻止面前的六小姐使用法术,要么应对他的剑。

    侍卫长看着秋露浓,眼里只有秋露浓。

    瞳孔中倒影着的少女越来越近。

    六小姐僵硬的肌肉动了起来,右手下意识的想捏个诀。

    秋露浓还在向前。

    她想被剑刺中吗?侍卫长警惕又迷惑。

    头顶滑过尖锐的风声。

    侍卫长其实已经顾不上自己了。

    他瞋目裂眦,后仰,竖握着剑去挡。

    有缝隙在金属上蔓延开来。

    “铮——”

    侍卫长的剑断了。

    他整个人犹如被扔出去的破布袋子一般,在地上滑行了几米,重重撞在墙上,砸出一个大坑。

    一口鲜红的血吐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里,见到了那个鬼魅般的身影贴上六小姐,嘎嘣一声,六小姐右手软绵绵的耷拉下来。

    再是同样的嘎嘣声,她的左手也像蔫巴的茄子一样软了起来。

    秋露浓出手了。

    片刻之间,她得手了。

    “好耶!”

    “水东流”飞回秋露浓手中,她用这把祁知矣赠予的名剑,抵着王家六小姐的脖子,笑着说。

    她说得轻松自在,就好像是小朋友抢到了自己想要的玩具。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侍卫长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绑架。挟持人质。”秋露浓告诉他。

    她一边笑,一边吐了两口血,主家弟子身上都会有护身法宝,刚才近身时也发动了。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用袖子擦了擦嘴,毫不在意。

    “你知道她是谁吗?”

    “王霭。”秋露浓压着剑,朗声道。

    她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祁知矣的未来道侣。

    也是王氏嫡系的小姐,三界第一美人,金丹期修道者——不管哪一个身份,都足够让她秋露浓死一百次了。

    原本,她面前的路不算难走。

    她只需要磕个头,没有任何损失,祁知矣还会继续养着她,资源遍地,全天下的法宝兵器任她挑选。然后大选一过,进入玄天宗,背靠祁知矣这颗大树,前途一片光明。

    可她现在却要和王氏为敌,和祁知矣为敌。

    经此一战,祁家的人,再怎么也不会容忍一个攻击未来主母的人。

    这是以下犯上。

    这是倨傲不忠。

    但是她不能再等了,就是现在。

    她要逃。

    这不全是因为王氏。

    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在庭院的日子确实是非常快活。

    想要什么只需要一句话,在祁知矣的庇护下,当真比天下的贵女公主都要尊贵。

    一切都很轻松。

    任何事情都变得容易起来了。

    简直像是一个美好的梦。

    可是她居然想逃跑。

    她必须要逃了。

    在缥缈雾气中,祁知矣真的是因为好奇她年龄才问的吗?

    祁知矣大概是知道她活不了太久。

    可能他可怜她,心里动了动,或者听到玄天宗几个字有些惋惜。

    其实都无所谓。

    祁知矣决定她的生或死,需要什么理由吗?

    只要待在那个庭院,任何“宠物”的生死在祁知矣眼中都是不值钱的。

    如果有一个摆得上台面的理由。

    那个院子里,愿意为了祁知矣的大业而赴死的少女,绝不会少。那种为了爱情而痛苦激动,站在充满自我感动的高度上牺牲,会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而哪怕是交易,祁知矣给予她们的东西如此之多。

    这也是一笔划得来的交易。

    可那不包括她秋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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