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朱阁
商洛然跟着那大太监在长廊上曲曲绕绕地走了许久,穿过御花园又途径两座水榭,方才在一朱阁前停下。
立在两边的侍卫隐晦地看了商洛然一眼,显然是听闻了仙人的传闻,又不敢直接大喇喇的看。
门将将打开,商洛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就这样出现在晋国皇帝面前,若是往后晋国派使臣去了祁国,碰见了他就会穿帮。
他心念一动,头上便多了一个月白斗笠,浅淡的蓝色薄纱挡在脸前。
那长阶之上的晋国皇帝也正好朝商洛然望来。
二人相隔遥遥,四目相对。
晋国的皇帝温逡约莫而立之年,长相冶艳俊美,墨发披散,肤色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一般苍白。
温逡斜倚在龙椅上,胸口的衣襟放荡不羁的散开,看见了商洛然,唇角向上勾了勾。
“你便是小神仙?”他斜睨着看了商洛然一眼,张唇接了边上妃子喂的葡萄。
态度可以说非常轻慢,像是对待一个神棍一般。
倒是那皇帝身边的术士,见到皇帝的态度暗暗皱了眉,他担心陛下这样骄慢会惹怒了仙人。很显然陛下并没有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但商洛然不是他们所谓的神仙,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如何。他问道:“陛下找我做什么?”
“小神仙何故多次救我儿?”温逡微眯着眼,锐利的目光望着商洛然。
他嘴上说的是我儿,但他对温雪镜,也不过如同后宫中养的一株花草般。花草或许还有花匠来打理收拾,温雪镜却是不需要的。
温逡风流放荡,却也冷血无情,他子嗣繁茂,若不是皇子的母族势重,他的宫中多了个孩子,便如同多了根野草无异。
商洛然迎着他的眸光,道:“你都说我是神仙了,救人哪还需要什么理由?”
“那为何小神仙从前不曾救我?”
商洛然微怔一下,明白了温逡的意思。
温逡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晋国有过一次内乱,说贵妃是祸国妖妃,被赐了一条白绫,军士分食血肉。温逡的母亲便是贵妃。他从小便饱受□□,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登上了帝位。
温逡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招去了当年的将士,皇城护城河的水红了三天。
朝野皆是怨声载道,温逡又用那些将士的尸身做了人肉宴邀众臣分尝,再无人敢有异议。
晋国竟也就这样维持过了数十载春秋。
温逡暴戾恣睢喜怒无常。他听闻有神仙之后,他也无所求。
神仙不曾渡他,他亦不信鬼神。
商洛然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像温逡这般的人,不管他说出什么理由救温雪镜,他都会再容不得温雪镜的。
见台下的人不再言语,温逡似是也并不在意,他赤足走了下来,红衣曳地,似笑非笑问道:“小神仙为何还带着面遮?面目不能示人么?”
商洛然拧起眉,眼看着温逡就越走越近。他倒是不怕温逡会碰见他,他和温逡注定不会碰面的。
“给你看可以,其他人不行。”商洛然道:“你叫他们都退出去,我便取下斗笠。”
温逡已经到了商洛然身前,闻言轻笑一声,道:“为何只有我能看?”正说着,便要去掀开商洛然的斗笠。
商洛然皱眉,身形一闪,便已经到了长阶之上。
温逡看着已经出现在另一端的商洛然,眸光亮了亮。
这“小神仙”倒是有点意思。
他抬抬手,示意众人都退出去。那术士似是还想阻拦,刚一张口,对上温逡微挑的凤眸,便吓得噤了声。
“小神仙下来罢。”温逡望着阶上的人,笑眼盈盈。
全然不似那个暴戾恣睢的皇帝。
商洛然抿着唇,虽然心中有几分不乐意,仍是信守承诺的往下走。
刚一走近温逡身边,还不待他自己动手,温逡修长的指节便搭在了白色纱幔上。
这一次商洛然没有抗拒,他垂下眼睫,并不想去看温逡的眼睛。
温逡眼里含着笑,却让他不太舒服。冰冰麻麻的,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的感觉。
“小神仙果然好颜色。”温逡轻笑一声,微凉的指尖捏住商洛然的下颌。
很轻佻的动作。
很不尊重人的神态。
商洛然沉下脸,就要挥开温逡的手,却被温逡一把握住了手腕。温逡另一只手则覆上了他的脖颈。
“小神仙恼了?”温逡像是得了趣般,唇角笑意渐深。
商洛然想推开他,却发现似是被压制住了一般,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商洛然闭上眼,发现温逡周身浓重的黑雾中还缭绕着浅淡的金光。
“为何不动了?”温逡的声音传入耳中,商洛然错愕抬眸,撞上了温逡笑吟吟的眼,他唇角微翘,道:“小神仙,或者……”
“……或者什么?”商洛然被掐着脖子,嗓音都微哑。
温逡笑了笑,却并未说话,而是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感受到呼吸愈发困难,商洛然不由得挣扎起来,漂亮的眼尾也染上一抹胭红。
像是从枝头掐下一朵绽放得灿烂的花一般,温逡眼瞳微红,眸光紧紧地盯着商洛然。
商洛然长睫颤动两下,好像周遭一切声音都渐渐远去。
“放开他。”少年微冷的声音如若惊雷,商洛然已经有些发晕的头忽而清醒一下,便看见少年手中的银刃微闪。
猛地被松开,商洛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匍匐在地上。
温逡避开了温雪镜手中的刀刃,红衣宽大的袖口被划破了。
毫无疑问,若不是刚才温逡松手松得快,现在破的就不是衣袖了。
温雪镜是当真没想过退路。
商洛然抬眸望去,便看见温雪镜挡在他身前,手腕上还系着纯白的纱布,隐隐要渗出血来。
少年握着银刃的手还有些发颤。
温逡锐利的眼眸盯着温雪镜看了片刻,嗤笑一声,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温逡走上长阶,坐在高台之上,道:“那便好好招待一下小神仙吧。”
舞女歌姬又鱼贯而入,温逡斜倚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望着空中吊着红绡翩跹灵动的舞女。
温雪镜牵着商洛然的手,坐在了下首。
温雪镜抿着唇,眸光不知道在望着什么,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商洛然垂下眼眸,看着手腕上雪白的纱布,下意识的问道:“疼么?”
话一出口,商洛然就发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若是照往常温雪镜微冷的态度,应该要么就是不理,要么就是说不疼。
但这次温雪镜却答得认真,他漆黑的眼眸望着商洛然的眼眸,抿唇道:“不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