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梁国（五）
季晚在房中犹豫再三，最后决定还是面对殷骓，反正迟早他都要知道。
她扭扭捏捏跟在老板娘身后下了楼梯，殷骓在客栈一楼优哉游哉喝着茶水，看到季晚下来，嘴角不自觉挂上弧度，双眸微弯，似是得逞的狐狸马上能够看到自己猎物表演一般。
“殿下……”季晚将头埋在自己胸前，怯声怯气地喊道。
殷骓放下茶杯，“暖炉让老板娘带上去，怎么没见你拿？”
“忘拿了，晚些上去取，我能不能单独跟您谈谈？”
殷骓勾唇点了点头，“去哪？回屋吗？”
一想到床上还有她留下的大滩血迹，迅速摇了摇头，“去外面走走，行吗？”
“好。”
季晚正想像平日那般跟在他的身后，谁知眼前虚影闪过，一团棉花似的人儿瘫软在她怀中，紧紧依附着她，她的鼻腔中充斥着檀木香，沉稳清新，让人沦陷。
“殿下！”
她不禁惊呼出声，丰晔闻声忙不迭过来帮扶，将殷骓送回房间。
躺在床上的男子，眉眼紧闭，像是曼珠沙华一般，神秘美丽，吸引着旁人采撷，但一旦靠近便是万丈深渊。
季筠查看一番，说道：“殿下只是操劳过度，睡着了。”
闻言，季晚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丰晔，想要从他那确认殷骓累倒的事实。
丰晔皱了皱眉头，咬咬牙，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然后望向季晚，叹了口气，“自从季将军您受伤昏迷后，殿下便在一旁日夜照料，所以才……”
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清楚在殷骓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竟让他能够守在床前，废寝忘食，难怪他那双眸子会布满血丝，难怪他脸色变得苍白。
“嗯，我知道了。”她低下眸子，不让周围人察觉她的异样。
“少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我去抓服药熬制，殿下很快就会康复的。”季筠从小就比同龄人洞察力敏锐，蛊母的加持使得周围一切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很快感受到季晚的心情。
季晚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嗯，谢谢季筠。”
不知季晚在床前守了多久，桌上的药汤和白粥不知热了多少次，窗外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没有一丁点光亮，殷骓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了？”季晚脸上的欢喜难以遮盖。
“嗯。”殷骓在她的帮扶下，坐起身，“你一直守在这？”
“先喝粥，再说别的。”季晚端过粥，用勺舀起，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殷骓面前。
殷骓微微一愣，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愈浓，微启薄唇，缓缓吞下那口粥。
“你笑什么？”
“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季晚想起清晨他喂她粥的样子，现在正好反过来，不禁也跟着轻笑出声。
喝完粥，她端起桌上季筠熬的汤药，递到他唇前。
哪知道殷骓竟然别过头，“不喝，太苦了。”
手拿着汤匙的季晚看着眼前闹小孩脾气的王爷，一时语塞，不知是继续持着，还是放回碗中，思绪片刻，只能露出哄小孩的神情，“一点都不苦，不信我尝给你看。”
说着将那汤匙的药塞进自己嘴里，下一秒，五官皱在一起，活脱脱的痛苦面具，咬着牙说：“看吧，一点都不苦。”
殷骓看见她像是吃了黄连，还嘴硬好吃的样子，轻笑出声，“阿离，你骗人的样子很假。”
见他识破，干脆也不装了，“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汤药温度刚刚好，你闭眼一口吞了，身体才会好。”
“喂我。”
“你等着，我去取个汤匙。”
“无妨，就用那个。”
看着手中的汤匙，这个她刚才用过，“可是……”
“一会本王就不喝了。”
今天的殷骓像是一个小孩一样，好不容易哄着他喝完汤药，打算让他躺下，继续休息。
却被他拒绝，一双凤眸就那样静静盯着她，眼底像是平静的海面藏着看不见的波澜。
季晚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但他身上该死的檀木香，以及那张西方骨相东方皮相的皮囊，一时让她迷离。
“阿离，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殷骓轻轻淡淡的声音，如同佛铃一般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吞吞吐吐说道：“我……我身为女子之事，请殿下不要告诉皇上。”
他眼神黯淡几分，“就这事吗？”
“嗯。”
“我不会说的，还有事吗？”
“没有了。”
殷骓眼底冰霜凝现，拇指不自觉扣入肉中。
季晚似是察觉到眼前人的变化，轻声说道：“殿下，应该很早就知道我是女子吧。”
“嗯。”
“辽国，女子不能上战场，我阿爹年事已高，怕他出事才出此下策，但终究是欺君之罪。”她不清楚为何要与殷骓解释缘由，“不想连累季家，所以……”
“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还有一件事，”季晚突然想到此前在帐内，巴尔普说要自己首级的事情，按照书中剧情，自己身份暴露，死期便会如期而至，虽然她会想办法保全性命，但目前以她的智商是逃不出殷骓的魔爪，一想到季嫣和季父季母，心中不由的一揪“若是哪一天殿下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但是希望您答应我，照顾好我的家人。”
殷骓喉头滚动，苍白的额头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红的吓人，伸出手扼住季晚下颌骨，“为什么你一定觉得我会杀你？受伤前说我会折磨你，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冰冰凉凉，力气却很大，按进皮肤的痛苦感，让季晚浑身颤抖，泪水不由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几滴温热滑落皮肤，像是掉落在心头，殷骓咳嗽几声，收回手，看着眼前人，他不禁想起前世种种，似是一切的答案不言而喻。
“我……”季晚拍着胸口，咳嗽喘息。
“你不愿说算了。”殷骓眼神变得落寞，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掐她的手，还有丝许温热残留，“本王困了。”
“不是的，我毁了你与梁国首领的谈判，我……”
季晚无可奈何，只能胡诌一个理由。
殷骓抬起头，挂起了一丝苦笑，“你没必要编一个理由搪塞我，若是我需要他们的帮助，大可将你直接交出去，又怎可能救你？”
被当场拆穿谎言，季晚在脑中找遍，都没有寻到能够应答的话，她如同蛛丝上的蝼蚁，等待着殷骓的审判。
“你不是季离，对不对？”
闻言，季晚抬头，惊愕地看着他，呆愣在原地。
看到她的表情，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季离在哪里？”
季晚咬了咬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满是委屈的眼中噙着泪。
“季离不可能用那种眼神看我，更不会做出任何背叛我皇兄的事。”殷骓叹了口气说道。
见她不说话，殷骓用手指揉揉太阳穴，“不能说吗？”
季晚点了点头，“对不起。”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殷骓再看向她时，眼底多了几分疏远，“你占了季离的身份，季府荣权富贵并不比我少，为什么靠近我？”
季晚沉默不语，细汗濡湿了里衣，心中的焦灼早已掩盖住伤口和小腹的痛楚。
“本王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从殷骓嘴中流露出，先前如同孩童般样子，对季晚恍然像场梦一般，梦醒了，他又重新变成居于高堂之上玩弄他人的神祗。
季晚咬了咬下唇，“我……说了怕您不信……”
“你实话实说我自然会信。”
“真的季离我不清楚她去哪了，一觉醒来我便成她。”季晚低着眸子，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她的记忆留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叫嚣着，您会杀了我。”
殷骓嘴角弯了弯，眸底变得平和，“所以你一直怕我？”
他之前猜测季离和她一样死而复生，但没想到她竟被人夺了舍。
“嗯，”季晚点点头，“殿下，您信了？”
“在她的记忆里本王是什么样的人？”殷骓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季晚。
“真的要说嘛？”季晚挠了挠头，看着他的表情，季晚心中感叹这男人变脸真快。
“嗯。”
“阴险……狡诈。”低头说着，偷偷有余光打量眼前男子，没想到他像是听到有人在赞美他一般，这是什么癖好？
“生性……多疑”
“嗯，还有呢？”
“心狠……手辣”
“残害……手足”
……
一口气说完之前在论坛上看到的对殷骓的评价，季晚长舒一口气，抬头看他凤眸微弯，额前碎发，使得一半脸陷入阴影中，看不到他真实表情。
“完了吗？”
“嗯。”
“她说的不错，本王就是这样的人。”殷骓心中仅存的一丝疑惑解开，果然季离带着前世的记忆，但眼前这女子到底是谁？“那你为何还要跟随我？”
季晚想了想，脸上不由浮现一抹红晕，“你比皇上好看，实力更强。”
虽然这个答案很舔狗，但确实实话，反正她发现了，一说谎话对面一秒识破，还不如实话实话，免得引他不快。
闻言，殷骓不由一愣，随即轻笑出声，他是万万没想到，前世荣华富贵，严刑拷打都拉不过来的人，今世他靠着一张皮囊就轻松夺过。
“所以，你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