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大概有多久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了呢？
在被养父从鹤见川里捞起来的那一刻起, 属于“檀一雄”的过去就结束了。
他是养父森鸥外从鹤见川里捞起来的檀一雄。他被养父赋予了“森川檀”的名字，开启了新的人生，后来他用“森川檀”的名字认识了“太宰治”，成为了他的幼驯染。
原来, “檀一雄”也是小说家么？
森川檀颤抖地伸出手, 抚摸着《小说太宰治》的书籍的脊背。
是什么样的感情, 会让一个小说家为另一个小说家写下如此篇章？这个世界的檀一雄和太宰治之间也是如同他和幼驯染之间的关系么？
不, 绝对不可能是。
因为幼驯染选择了织田作之助，而不是我。
所以小说家檀一雄或许是小说家太宰治的挚友，但mafia森川檀绝对和幼驯染太宰治之间不曾有过这样的情谊。
森川檀从来没有这么冷静地剖析过自己的内心。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感情可以投影到自己的世界，让幼驯染迷恋上这份羁绊, 而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追寻着织田作之助，那我呢？这个世界的“我”明明也写出了《小说太宰治》这样的作品，难道在幼驯染心中就毫无触动么？
森川檀无可避免地回忆起和幼驯染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可以慰藉自己心灵的过去，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正面的、双向的回馈也好。
穿着单薄衬衫的少年坐在窗台上，向夜空伸出手。他的指尖离天上的星星仿佛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可这都只是视觉上的假象。少年知道, 这片璀璨的星空在数万光年以外, 甚至是在湮灭时才爆发了一点点的光彩，从而被遥远的地球上的人探知。今夜当他看到这微光时, 微光所在的星系或许早就消失在宇宙之中。
连恒星都无法永存，何况只是人类这样的渺小的物种。
既然如此渺小, 那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生命反正在最后都会迎来终局, 那一点点光阴放在浩瀚的宇宙间仿佛只是神明睫毛的微微一颤。而既然终局都是一样, 人类又何必在这世上挣扎求生？
夜空下, 少年叹息着, 他感受不到生死的界限，自然也无法理解活着和死去的区别。他在窗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抬起腿，仿佛虚空中存在着某一条“线”，而他只要跨过去，就能解决所有的疑问。
“太宰！”他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他。他不屑地撇撇嘴，这只是自己落水被人救起后随口编的假名，名字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如果没有想要被呼唤的对象，那么叫什么都可以。他已经抛下了过去的一切，当然也抛下了自己的真名。
少年没有理会那声焦急的呼喊，张开双臂，一脚踩入虚空，夜风是温柔的，他甚至享受着这一刻失重的感觉，仿佛在奔向自由。
然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宰！”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紧紧地抱住，稍高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递到自己身上，他懒洋洋地抬眼，看着接住自己的黑发少年晶亮的双眼。
“什么嘛，干嘛要接住我？”少年故意拉长了语调，抱怨着，期待着看到黑发少年因为自己不识好歹而变化的脸色。
少年能感受善意，但却害怕善意，善意让他无所适从，让他只想远远逃离然后躲在角落里偷偷喘息。
“如果不接住你的话，太宰不就会受伤了么？”黑发少年轻笑着，掩去了眼中的后怕，他抬着头看向少年跌落的窗台，“只是二楼而已，虽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受伤也是会很难受的吧？”他转身朝少年露出后背，侧头示意少年趴到自己身上。
“干什么？”少年只觉得浑身都像被针刺了一样，仿佛有无数个仙人掌贴近他的身体。
“背你回去啊。”黑发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着，“太宰没有穿鞋子吧，踩在地上也有可能受伤的哦？”
“嘁。”少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刚想抬腿自行离开，又看见了地板上可疑闪过的碎片光芒，大概是什么玻璃制品摔碎后遗留的残渣。少年的确讨厌疼痛，虽然并不畏惧疼痛，但是却没有打算让自己身上多出无谓的伤口。
于是少年还是不甘不愿地趴上了黑发少年的后背。
感受到后背增加的重量，黑发少年低头抿着嘴笑了笑，然后双手兜住少年的大腿，让对方能更安稳地趴好。
“喂，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难受地扭了扭身子，但却发现自己被那双手固定得更稳更牢，仿佛是真的怕自己再次跌落一样。
“诶，我还没有自我介绍么？”黑发少年茫然了一瞬。“可是，我记得——”
不，你介绍过，不过我根本没有记下而已。
“当然，你简直太失礼了。”少年反咬一口。“你可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我的名字，但却没有对我做过自我介绍呢。”
“啊，这样么。”黑发少年勾起嘴角，眼里流露出与同龄人相识的喜悦：“森川檀，我叫做森川檀。”他顿了顿又说道，“虽然好像有些晚了，但是很高兴认识你，太宰治。”
呵，反正我并不叫这个名字。
少年在心里说着，他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黑发少年的第二次自我介绍。
森川檀的头开始有些痛了，他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在药物的作用和自己的刻意逃避下，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触过那些回忆了。
回忆里，从少年时代的初遇，到青年时代的分别，并不短暂的八年时光中，他一直都憧憬着对方，追随着对方，可他的自以为是或许在对方眼中犹如一个笑话？因为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所以他大概从来没有走近过幼驯染的内心世界。
他不知道幼驯染每天都在思考着什么，不知道他看向夜空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寂寥，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拒绝自己的靠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和自己渐行渐远。
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森川檀再次剖析着自己，我从来不觉得一头热的感情能够持久，可为什么我会那么执着地想要和幼驯染同行？
也是因为这所谓的感情投影么？
他目光一瞬间暗沉下来，《小说太宰治》里承载着小说家檀一雄对朋友太宰治的感情，所以这份感情也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的我么？所以，我对幼驯染的感情并不是基于我本人的意愿，而是被小说家所影响么？
我所在的世界只是一本漫画。我的感情只是小说家的投影。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讽刺的事么？
有的，更加讽刺的是，我所追逐的那个人，也像我追逐他一样，追逐着另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然后轻易地舍弃了一切。
森川檀笑了，所以我的世界是虚假的，所以我的感情也是虚假的，都是被操纵，被控制，被安排的。
仿佛在瞬间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提线拉扯一样，森川檀觉得自己就是坠入蛛网的飞蛾，被粘稠的丝越缠越紧。
他否认了一切，只有这样才能从越加浓密的窒息感中得到喘息。
漫画家，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胆敢操控我的漫画家。
然后，从这束缚中得到解脱。
森川檀的双眼如同深夜的海面，阴沉，黯淡，酝酿着未知的风暴。
“我看到你好像在这个书架前停留了很久了。”森川檀听到身后有人这么说道，这个声音清亮，词句间虽然仿佛是想要帮忙，但是语气却充满了扭曲的兴致勃勃。
他微微侧头，余光看到了一个穿着毛边短款外套的青年，对方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像是在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一样。可是森川檀知道，这不是社交距离，而是在警惕着他能一步击杀对方的安全范围。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哦。”青年笑嘻嘻地说着，暗红色的双眸显得有些不怀好意：“看着你仿佛很苦恼的样子，让我突然就很想帮个忙呢。”
森川檀抬眼扫了一眼青年，“苦恼么？并没有呢。”
“人类的话，自欺欺人是本能吧？”青年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摆了摆，“会痛苦，会怨恨，会轻易就陷入负面情绪里，然后引出不得了的大事。”他的笑意更加盎然，“但是这样的人类才有意思，我喜欢看着人类，看着他们引发混乱，看着他们走向漩涡。”说完他展开双手，仿佛在拥抱着莫须有的意象一样，拥抱着自己口中的“人类”。
“这么说来，我应该也是你的观察对象咯？”森川檀与青年面对面站立着，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夸张表情，微微抿了抿嘴。
“在你眼中，我会引发混乱？”森川檀微微思索，“那么，你和‘无头骑士’有什么关系？”
“哦，这么敏锐？”青年稍稍收敛了笑意，双眸红光一闪，但更加兴致勃勃起来。
“池袋的都市异闻‘无头骑士’会推送到我的手机里，恐怕也是你的手笔吧。”森川檀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能骇进我的手机，对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黑客，而这样的黑客，什么样的情报无法掌握？就算他不是个情报贩子，也一定有贩卖情报的帮手。”他朝青年轻轻勾起嘴角：“所以，你是那个黑客还是那个情报贩子？”
“哈哈哈哈。”青年大声笑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身处的应该是需要保持安静环境的书店。“真是物超所值！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委托竟然能带来这么有趣的后续——”
青年突然收敛了所有的表情，语气低沉朝森川檀说道：“所以，这个在全世界都查无此人的先生，你究竟是何方高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