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071章生日
晚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陈一铭过来就是问问陆星致想吃什么。他过来找陆星致,见他和宋如涵正在打电话,沉郁的脸色渐渐温和了不少。
陈一铭犹豫了一下,便自己下楼买东西去了。
陆星致站在走廊里失神,猛然间听见丁衍生病房里的呼救器滴滴作响。
他立刻夺门而入,只见丁衍生面目狰狞,浑身不停地颤抖。丁衍生面色黄而枯瘦,腹部积水肿胀,强大的压力挤压着他的身体,他痛苦而艰难地挣扎。
“爸!丁教练!”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干枯发黄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什么,很快,医务人员对他进行了抢救。
丁衍生进入医院以来,大多时候处于昏迷状态,有时候睁开眼睛,没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都说人有回光返照的时候,但这对大家来说并不是好征兆。
病房里已经开展紧急抢救,陆星致邱昊扬和丁寅站在走廊外,皆沉默不语,一时之间,走廊似乎变得格外安静,耳畔充斥的全是里面急救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清寒的小雨也一直下个不停。走廊里的空气似乎沉闷又压抑,从病房里传出来的动静,精准地踩在人的心尖上。
邱昊扬倚在墙壁上,荒颓落寞。这两天他基本上没怎么合过眼,眼底的红血丝在医院廊顶的白炽灯下更加明显。
护士进进出出,着急又忙碌,陆星致和邱昊扬心里都有数,丁衍生已经快不行了,他甚至可能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过了好一会儿,丁衍生的病床被推出来,医生和护士纷纷跟了出来。
走廊外的三个人一起追上前来,主治医生匆匆说:“丁先生,专家组决定再实施手术,但患者情况很不乐观,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说话间医生将目光投向陆星致,无奈地摇头。随后,他快步往前走,联系手术室做好准备。
陆星致紧跟着众人,目光触及病床上的丁衍生,心底一颤。丁衍生双目紧闭,唇色苍白,神色死寂,直挺挺地躺着,俨然已是一具尸体。
丁寅望着自己的父亲,身上彻骨钝痛。今天这种情形,其实一切都有预兆。
三年了,丁衍生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一次又一次的治疗,令他心力交瘁,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可是身为儿子,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丁寅清楚丁衍生的意愿,他不愿医生对他进行抢救,他再也不想苟延残喘痛苦地活着。在丁衍生眼里,这个社会已经失去了公道人心,日渐一日,令他失去了坚守,失去了信念,他俨然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无路可活。
所以丁衍生才趁丁寅外出时自己停了药,那些都是续命的药,一旦停下,丁衍生的身体便立刻出现问题,各种并症齐发,短短几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丁寅在外地出差,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但是他想,是时候该成全父亲,让他远离痛苦,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健康无忧地生活。
只是犹豫挣扎之后,他到底签下了手术意向书。无论如何,哪怕希望再渺茫,他都无法放弃抢救父亲的机会,他只希望父亲能原谅他的自私。
深夜的手术室外,凄清而苍凉。
空气令人感到格外沉闷压抑,陆星致独自走了出来。
医院里灯火通明,外面下着雨,一楼大厅陷在安静的雨夜里。陆星致站在大厅外,夜里十分寒冷,呼吸都透着冷雾,这样的严寒,足够令人清醒。
六年前陆星致出事之后,丁衍生一直在为他澄清,整整三年,一切石沉大海。后来丁衍生意外中毒,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
上帝并没有给予他们公平,作恶多端的人依然活得风生水起,而善良正义的人却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这些年,只有丁衍生会“阿宇阿宇”地喊他。如果连丁衍生也离开了,那么关于陆宇的一切,真的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那个被人唾骂最后遗忘的陆宇,自始至终,只能待在最阴暗的角落,孤独而痛苦地活着。
陆星致心里压抑到了极处,冷风如刀子割脸,他已毫无知觉。
他撑着伞在医院底下漫无目的地走着,地上投出来的影子晦暗又模糊,而陆宇,就活在这样的影子里。
思绪凌乱无章,周身凄冷,寒意彻骨。
陆星致一身黑衣融在黑夜里,细密的冷雨落在伞上,凄寒又孤独。医院里深夜人影寥落,他忽然瞥见陈一铭提着热腾腾的宵夜往回走,身后还跟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微微失神,对方也瞧见他了,迅速地朝他飞奔而来。
宋如涵戴着陆星致送给她的兔子围脖,她奔跑时两只粉色的兔耳朵跟着跳跃。她钻入伞下一把将他抱住,温暖的气息裹挟而至,这一刹那,竟令他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怀抱里的温暖,拂去了陆星致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冷意。陆星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清醒下来后,他的目光又扫向了她身后的陈一铭。
这种时候,宋如涵不该出现在这里。
宋如涵见陆星致的目光落在陈一铭身上,眸光忽然暗了几分。
她连忙解释:“对不起啊,我很想你,是我缠着陈一铭,他不得已才告诉我。怎么了?你怎么待在医院里?”
陆星致知道陈一铭出去了很久,没想到他去接宋如涵了。
他们挂了电话之后,宋如涵望着外头璀璨的烟花,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她不想打扰陆星致工作,可是心里非常渴望和他一起跨年,哪怕就只是静静待在他身旁,她也愿意。
犹豫了好一阵,她偷偷给陈一铭发了消息。很快,陈一铭给了她定位。
她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关心的神色,陆星致抬起已经有些冻僵的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
“那你们先聊会儿,等下进来吃点东西。”
“陈一铭,你等我一下。”
宋如涵突然松开他,追着陈一铭过去。陆星致不知道她和陈一铭嘀咕什么,她很快又折了回来,重新钻回伞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家人生病了吗?”
她才知道陆星致没办法赴约的原因,原来他这几天几乎都待在医院里。
大家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迎接新年,而他却必须面对清冷的医院,众人狂欢而他一人孤独,这样的氛围下加重了原本已经压抑的心情。
她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孤独,这叫她很心疼。
她看见陆星致脸上的憔悴,没等他开口,马上又安慰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陆星致伸手拂去她发上晶莹的雨珠,嘴角扯出了一个黯淡的笑容。怀抱里有她温暖的气息,一时之间,一颗冰凉的心有了些许的慰藉。
他把头埋在她肩上,从她身上汲取更多的热源和力量。
俩人撑着伞在雨夜之下紧紧相拥,温暖的怀抱抵御了严寒,他的孤独他的痛苦渐渐得到了抚慰。
丁衍生的情况宋如涵早晚会知道,既然她来了,他不想瞒着她了。
陆星致刚想开口,思绪被她明朗的声音打断。
“你看这是什么。”
宋如涵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盖子一翻,打火机在黑夜里露出了幽蓝的光芒。
“我刚刚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蛋糕没来得及买,蜡烛也有点简陋。”她略带歉意一笑,说:“我一定给你补过生日,现在快来不及了,你先许愿吹蜡烛吧。”
原来她刚才跑去找陈一铭,是为了和他拿打火机。
生日是陈一铭刚刚告诉她的,也就是碰见陆星致的前几秒钟她才知道,她一直以为陆星致的生日是0512,原来不是。
这会儿已经接近十二点钟了,宋如涵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灵机一动,向陈一铭借了打火机。
陈一铭知道自己多嘴,可是每每看见陆星致孤寂的背影时,压抑的情绪便挟持而至。六年了,他在黑暗里度过了六年,始终过得那么痛苦。
如今连丁衍生都快不行了,陈一铭知道他心里更加难受。他擅自主张告诉宋如涵,是想让宋如涵给他一些安慰。
包括今晚让宋如涵出现在这里,如果陆星致责备,他心甘情愿承担一切。
陈一铭没有别的想法,他只知道,未来的路很长,不管是陆宇还是陆星致,他都会坚定地陪他走下去。
当年孤儿院里并没有陆星致的出生信息,他来到陆家以后,陆宴的妈妈让他陪她一起过生日。
陆宴的妈妈是个漂亮又很有教养的高知女性,对陆星致很好,每年12月31号这天,他总是和她一起过生日。
当年陆荣和她非常恩爱,可惜她走得早,陆宴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了。倘若她还活着,陆荣说不定不会做出那些心狠手辣的事。
幽蓝的火光在眼前闪耀,宋如涵娇俏可爱的脸在光芒里愈显生动。
她眼中盈盈有光,清澈耀眼,充满真挚热忱,陆星致陷在这样雀跃欢喜的眼神里,微微失神。
宋如涵低头瞥了一眼陆星致手上的腕表,眼看就要到零点了,她心里有些着急,见陆星致怔怔的,于是哄他说:“生日愿望和新年愿望叠加,你许了,一定会实现。”
陆星致鼻尖微涩,他从来不信这些的,可是眼前的人,用这样热切而温柔的眼神凝望着他,他怎么忍心叫她失望。
寂寥无声的雨夜里,他在她面前闭上眼睛,笃定又虔诚。
睁开眼睛,吹灭眼前的火光,周围的凄冷又陷入了黑暗里,他红了的眼睛隐在夜色之下,所有的情绪,都化成喉间无声的蠕动。
陆星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箍住,牢牢的抱着她。他知道,就算这辈子孤独而痛苦地前行,她总会在黑夜里,像今晚一样,为他点燃一抹亮光,照亮温暖他。
零点的烟花齐齐绽放,点亮了夜空。凄冷消沉的雨夜,两颗心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他的心脏为她而剧烈地跳动着。
陆星致望着头顶的璀璨,恍然间觉得寒夜已逝,晨光破晓,一切明媚又灿烂。
他内心恸然,说:“小涵,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陆星致低沉的嗓音陷在烟花声响里,声音微微颤抖,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不会,永远不会。”
绚丽的烟花见证她的承诺,她的脸映在火光里,深情而热烈。
他们相拥了好一会儿,陆星致松开怀抱,带她进了一楼大厅。
大厅里灯光有些寥落,外面的烟花声依然不绝于耳,他们坐在凳子上,陆星致给她暖手。
“陆星致,没想到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会这么简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补上。”
陆星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眸光里携满了浓浓的情绪。对他来说,这才不是什么简陋的生日,因为她,今晚的一切无可替代。
他从来不在乎过不过生日,也不在乎跨不跨年,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虚无的形式。而且每年这种时候,他总是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应付别人送来的各种礼物,枯燥繁琐又无聊。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强的物欲,名牌加身可以,普通着装也行,他并不需要她为他过隆重的生日,也不需要她送给他贵重的礼物。
她只需要像现在一样陪着他,陪他度过这样一个难熬的夜。
刚才她猝不及防地出现,满心欢喜地扑入他怀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辈子,他离不了她了。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弥足珍贵。他空落落的一颗心被她填满,这些日子沉在心头的阴霾,渐渐淡去。
“晚上让我陪你好吗?不过不能让邱教练知道,不然他……”
“他不会责备你。”
陆星致望着她,宋如涵的目光触及他的眼神,感觉很不对劲。她静静地等他开口,陆星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一字一句,慢慢地把丁衍生的情况告诉她。
话音一落,医院的大厅陷入了沉寂。
突如其来的噩耗对宋如涵来说打击太大了,她明明十天前还去探望过他,那时的丁衍生还很健朗,怎么会突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宋如涵难以置信,可是丁衍生此时此刻就在手术室里抢救,忽然之间令她六神无主。
丁衍生当她教练三年,他生病之后宋如涵的教练才换了人。她知道丁衍生这些年一直在接受治疗,状态看上去都差不多。
不过她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不知道她去探望丁衍生时,他伪装出来的乐观与健朗。
现在宋如涵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悲伤淹没,心情难过压抑。
她在手术室外碰到邱昊扬和丁寅,她才知道丁衍生曾经是邱昊扬的教练。她从来没见过她的邱教练这副样子,他坐在椅子上,白炽灯的亮光落在他惨淡的脸上,早已没有往昔雷厉风行的气焰,深切的哀伤笼罩着他。
他独自坐在那儿,沉默孤寂,仿佛与世隔绝。
丁寅见到她,投来一个温和而悲戚的目光,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陈一铭轻轻地拍了拍她,像是安慰,他低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如涵哪有胃口,只是摇头。
大家都静静地守在手术室外,雨夜凄冷又漫长,阴霾笼罩在每个人身上。
凌晨两点,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脸色凝重,只剩无奈的叹息。
医生宣告丁衍生死亡时间,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被抛入深渊,千跌万撞,残破不堪。
手术室外一片死寂,灯光惨白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半晌,呜呜呜的声音响起,邱昊扬掩面哭了起来。
邱昊扬哭声钻心刺骨,宋如涵哽咽难受,眼泪如雨,不停地跌落,每个人都沉浸在无限的哀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