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020章崩塌
宋如涵望着腕上的手表,在夜色里闪闪发光。耀眼的蓝光,晶莹剔透的宝石,在绝望之际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曾经那个也许连一秒都不足的意识,却已魂牵梦绕了好几年。
这是她生命里的光,令她重获新生的光,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终于确认是他了,一瞬间眼眶彻底地红了,心底在顷刻间激涌起无数的情绪,如决堤泛滥的洪水,早就无可控制。
眼前是她梦寐以求的人,六年了,终于有这么一天,她可以将埋藏心底的感激同他诉说。仿佛迷航多时的水手,看见了久违的灯塔,那种欣喜,是久旱之下突降的甘霖,热切且辛酸。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眼底似乎起了水雾,思绪在光影里一片混乱。
到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生日宴,陆宴不得不频频点头招呼致意。他身边迎来送往,宋如涵扯回一些理智,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
陆宴从身旁经过的服务生重新要了一杯酒,举着酒杯向远处的客人颔首致意,眸光忽然一沉,她落在他手臂上的手轻轻颤抖。
她所有的举动全落入陆宴的眼底,从刚才的慌乱、惊喜、激动,陆宴全看见了,她的眼神里,有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一汪明亮澄澈的眼眸里,竟突然有了泪光,晶莹闪烁,惹人怜爱。陆宴原本如同湖水一样平静的心,此时仿佛出现了一叶扁舟,随风缓缓移动,在湖面上划开细微的涟漪。
酒醒的那个早上,头痛欲裂,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想着他昨晚发疯时说的那些话。
爱丽莎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痛苦的,绝望的,憋了一个月,终于在陆星致面前把情绪发泄出来了。
这一个月以来,每天望着虚弱无助的爱丽莎,看着她孤独地等待死亡的到来,他近乎崩溃,失去了理智,产生了可怕的念头。
清醒之后他手里握着装有宋如涵头发的袋子,久久地发呆。如果陆星致没有告诉他,而他拿去检验,倘若结果如他所想,他会怎么做?
他当真下得去手?
他的三观被狗吃了吗?
思及此处,他便笑了,满是苦涩,满是自嘲。
他觉得自己恶心。
他凭什么,凭什么把无辜的她卷入?
无论宋家与陆荣牵扯多深,她都是无辜的。
他把那头发丢进了垃圾桶,连带那些荒唐恐怖的想法也一并丢掉。
他本来很早设了局,今晚打算对她使一些惯用的手段套路。
可自从那一早清醒过来之后,他便丢掉了所有可怕的想法。
因此,今晚他不希望她出现,不希望她与从前可怕的自己有任何关联,让一切重新开始;可他又盼着她可以出现,可以为他庆贺,可以参与他的人生。
陆宴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心底在为过去那些罪恶的想法忏悔,思绪复杂,才一个人兴致索然地在栏杆边上喝酒。
身旁的人谈笑风生,他什么都没听进去,一个人喝着闷酒。
直到扭头瞧见她气鼓鼓的那一刻,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了,只剩欢喜。
她眸光清亮,如暗夜里的星星,那双眼睛仿佛承载了无数的星辉,纯净耀眼,令身旁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此时此刻陆宴更加清楚,不管那天早上他有没有清醒,他自始至终都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将纯净美好的她,拉入人间地狱。
陆宴望着她怔忪出神,却突然从她的眼底看出了异样的情绪。
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他早已无心应付,目光从她的脸再到她抓着袖子葱白如玉的手,又再次凝视着她澄澈如水的眸子,便久久难以移开。
“如涵,你怎么了?”
陆宴突然蒙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手表送给她,她居然一下子哭了,可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因为感动才哭的。
她泪眼汪汪,盈盈如水的眸子,令他心里有了几分莫名焦躁。
“你跟我走。”
彼此思绪复杂,下一秒,陆宴清亮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他不想她被人围观,牵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穿过宴会厅,抛下所有来给他庆生的人,将她带进一个安静的房间里。
陆宴突然的举动令宋如涵始料未及,他们在人群里迅速穿梭,她任由他牵着,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洗礼,跟着他进了房间。
房间的门一关,所有的音乐声、谈笑声都掩在了房门外,只留一室的寂静,只留他和她。
宋如涵的手腕被陆宴紧紧地握住,他掌心的温热熨帖着她的肌肤,肌肤接触的地方好像就快要燃烧起来了。从刚才一路走过来到现在,她的心一直砰砰地跳,脸上早就火辣辣。
现在安静下来了,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脸上灼热的感觉便更重了。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宋如涵抬头目不转睛地看他,隐隐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又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还有她腕上的手表。
现在已经没人了,他竟一点放手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目光灼灼地盯在她脸上,等待她开口。
宋如涵且不管他抓着自己的手,她长长地吸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
“陆宴,你还记得关于六年前我在陆家老宅的一些事吗?”
明明调整了呼吸,可一提起那件事,她仍不由地紧张,但此时更多的是激动。
陆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但眸光里却闪出些许的诧异,他不知道宋如涵为什么突然提六年前的事。那时他不过是见过她几回,都过去那么久了,记忆早就模糊了。
她不提的话他基本已经忘光了,现在回想起来隐约还有点印象,于是点头。
“有件事,我一直很感激你。六年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和你说这件事了。”
她的眸光闪动,绽放着异样的色彩。她的眼神里,满是欢欣鼓舞,满是温柔可爱,就这么盈盈如水地望着他。
陆宴记忆疯狂地搜寻,虽不明所以,但到底心里还是被这样温柔纯净的神色给打败,心底漾起点点涟漪,不由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牢。
只听见她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她继续说:“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淹死了。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这件事,就是想有一天可以……”
宋如涵自顾自地倾诉,眼底早已红透。
只是她说了许多,却见陆宴脸色更加迷茫。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眸光里惊讶的神色突然打乱了她的思绪,一下子交错杂乱,所有的言语所有积压的感情仿佛在瞬间沉入了大海。
“你说什么?老子救了你?什么淹死?”
陆宴仔细地想了想,压根不清楚宋如涵说的是哪件事,除非他失忆了。
“如涵,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啊?”
陆宴话一出口,连带她都愕然了。他也许会忘记,但是不可能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些激动与欣喜被他疑惑的神色击退,她霎时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陷入冰窖里,冻得她浑身僵硬。
但万千思绪又瞬间急急涌来,如同一团乱麻一样,密密麻麻地纠缠着,她脑中心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不是陆宴。尤其是后来在杂志上看见陆宴戴的手表时,她更加百分百肯定,救她的人一定是陆宴。
难道她认错人了?这些年她心心念念的人,另有他人?
宋如涵的脑子突然乱成一团浆糊,陆宴突如其来的回答令她不知所措,她现在难以冷静下来。
“如涵,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得好好想想,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需要时间来抚平此刻心中的震撼。
宋如涵全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身后突然有了动静,有人敲了敲门。
“二哥,时间差不多了,该切蛋糕了。”
蒋燃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陆宴低头看了一眼她腕上的时间,还有两分钟十点了。
今晚是陆宴的生日,外面众多的宾客等着他去主持大局,他不能在这里和她待太久。
显然,今天不是时候。
她努力地冷静下来,冲他点头。
“陆宴,我没事,你快去。”
陆宴看她好像有些失魂落魄,担心地问:“你一个人可以?”
“嗯。”
十点已到,外面忽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陆宴握着她的手,暗暗握紧了一下才松开,这才拉开门向外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望着她。
只见她站在原地,目光怔怔地看着自己,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敲了下,耳畔的那些欢呼早已荡然无存,就只剩下不远处的那个人。
她站在房间里,屋里的灯光落在她绯红的脸颊上,素面朝天,却那样俏丽动人。清澈的眸子,怅惘的眼神,眼里似乎都是他。
今晚奇怪的不止是她,陆宴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太正常。此时此刻,若不是他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恨不得往回走,然后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再也不松手。
他不由地冲她一笑,心里虽觉得有些奇怪,有点苦涩无奈,却是欢欢喜喜地步向宴会厅。
宋如涵怔了一会儿,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站在人群的最后,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了站在宴会大厅最中间的陆宴。
聚光灯下的他,高大颀长的身姿,英俊帅气。眉目疏朗,笑容灿烂,是那样与众不同。他站在巨型蛋糕面前,身体微微往前一倾,向众人致谢。就在此时,无数人为他欢呼,为他庆贺,掌声热烈地响起,充斥着整个大厅。
她怔怔地看着,大脑仍是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她想了六年的人,竟然不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了上来,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为了愚蠢的自己而痛,还是为了面前星光耀眼的他而痛。
宋如涵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来,身后热烈激荡的声音慢慢地消失,最后耳畔一片沉寂。
她走出酒店,沿着街边缓缓地走。
夏夜里的微风暖暖地拂动她的脸颊,明明是闷热的夏夜,冷清的街头竟令她有些许的寒意。
她一个人缓缓地走,脑袋昏昏涨涨,压根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精疲力尽,无尽的疲惫将她裹挟。
周围到处静悄悄的,耳畔隐隐有风声,举目望向空荡荡的街道,她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心里瞬间一恸,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抬头望向夜空。
今晚的夜色很美,天上群星或明或暗,耀眼璀璨。看着看着,视野里好像氤氲着一片迷茫的雾气,夜空里的星星不再明朗,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已经布满眼眶。
执意多年的信念,忽然一夕崩塌。
就像远航的船即将靠岸,却突然失去了灯塔;就像沙漠的人奔向绿洲,却发现那是海市蜃楼。
任凭思绪蔓延攀爬,裹挟一切,沉入黑暗寂寥的夜空,沉入浩瀚辽阔的宇宙。
她缓缓低下头,眼底突然映着异样的蓝色光泽,就在此时,某个不一样的思绪一闪而过。
那个救她的人,是谁?
宋如涵擦掉眼泪的瞬间,仿佛一下子拨开眼前的迷雾,视野里,群星依旧璀璨闪耀。
众多星辰里,既然不是陆宴这一颗,肯定会是另外一颗。
就在这个瞬间,她一下子豁然开朗,顿时热血沸腾,刚刚心力交瘁、失落绝望的感觉顷刻间荡然无存。
原来崩塌之际,信念会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