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怒极痛极
下午时, 贵妃曹文曦带了贺礼前来探望季攸攸,宫人禀报过秦霆泽,问了季攸攸的意思后, 让她进去了。
季攸攸午睡起来, 闲得无聊,并不介意见她一见。她一边喂着小兔一边等她, 待她进来时, 转头看向她,展颜一笑:“贵妃娘娘来了。”
踏进寝殿的曹文曦一眼看到季攸攸, 不禁吓了一跳。
她听说了她被皇上锁起来, 也听宫人们说她受了伤, 可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心颤。她穿了件淡绿色的抹胸长裙,披着透明的薄纱, 从脖颈到胸口全是醒目的伤痕,虽然已经淡了, 却能想象前几日是多么的可怕, 多么的痛。
心中百味交杂,怜悯、害怕、庆幸、嫉妒……
得到皇上的在意和宠爱,那是宫中所有嫔妃的愿望,而如今能有这份殊荣的只有陶贞儿。不仅如此, 她还怀上了龙子, 晋升淑妃。
照这样的情势,只要她一举得男,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届时,她就彻彻底底将她踩在脚底下了。
一个没有母家支持、毫无规矩可言、不过是皇上从民间捡回来的小孤女居然能母仪天下……呵呵,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 如果得宠便要被锁在宫中不得自由,便要被咬得浑身是伤,她竟有些畏惧、退缩。
皇上是疯子吗?还是有什么怪癖?她知道皇上向来心狠无情,但在嫔妃面前还算和善,她从未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贵妃娘娘请坐吧,这儿有刚泡好的水果茶,贵妃娘娘可以尝尝。”季攸攸喂完兔子,净了手,走到桌前,亲自倒了两杯茶,邀请曹文曦。
“啊?好……”曹文曦回神,不禁懊恼,方才一刻她竟神游太虚,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礼貌一笑,在季攸攸对面坐下,端起杯子尝了一口,赞道:“好喝,冰爽甘甜,既能解渴又能养颜,这样炎热的夏日用来解暑再好不过。”
“嗯。”季攸攸莞尔,也喝了一口,看着她,“今日贵妃娘娘怎么想到来看我的?”
曹文曦:“妹妹怀了龙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没有第一时间来探望是本宫的不是。只是前几日身体不适才晚了几日,还望妹妹见谅。”
身体不适并非假话,得知陶贞儿怀孕,她气了好几日,整日吃不下,整晚睡不着,只要一想到陶贞儿很快就会把她压得死死的,她心头的那股子恶气就没地出。
这不,过了好几日她才稍稍缓过来。
“贵妃娘娘客气了。”
曹文曦让沈姑姑把贺礼放到桌上,她亲自打开。
“本宫算了下,小皇子出生是在明年春天,正好是马年。本宫特意让人打了一座和田玉鎏金宝马,希望妹妹身体康健,也希望小皇子顺利出生。”
一座昂首挺胸的玉马摆件,白玉质地柔润细腻,鎏金精美,点缀玉色恰到好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季攸攸伸手接过,仔细观赏一番,道:“真好看,谢谢贵妃娘娘。”说完,她便让卫鲤收起来了。
“妹妹不必客气,小小心意而已。”
“贵妃娘娘今日前来,我很高兴,我还有一些体己话要同贵妃娘娘说,你们都先退下吧。”季攸攸屏退了宫人。
沈姑姑同曹文曦对视一眼,得到允许,也离开了。
寝殿内只剩下季攸攸和曹文曦,季攸攸面上笑容逐渐敛去,从手边的罐子里拿了一颗蜜桃糖吃下。
中午吐过后,她一直没什么胃口,只有吃蜜桃糖时才舒服些。
熟悉的味道盈满口腔,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送她蜜桃糖的男人。
“妹妹有何话要说?”曹文曦笑问。
季攸攸轻轻勾了勾唇,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其实,我挺讨厌你的。”
曹文曦笑容一凝,面部表情一僵,差点没当场爆出来。
你讨厌本宫?本宫还讨厌你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季攸攸抢了先。
“这宫里的每一个嫔妃,我都讨厌,我讨厌和你们共享同一个男人,也讨厌自己,讨厌那个男人。”
“??”曹文曦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妹妹慎言,这话若是让皇上听去,皇上可要龙颜大怒的。”她还真是野心十足,居然容不下整个后宫,还敢嫌弃皇上!真让她成为后宫之主,她们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季攸攸语声淡淡,一脸无所谓:“我同他说过了,他知道。”
“……”所以你是在跟本宫炫耀?!曹文曦气坏了。
“我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喜欢一个人,会一心一意待他,同样,我希望他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希望我是他唯一的女人,希望他珍惜我、爱护我。”季攸攸顿了下,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锁环,声音更轻,“现在,我依然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对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在他的心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可有可无。”
“陶贞儿!”曹文曦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说这样的话,将后宫嫔妃置于何地?将本宫置于何地?又将皇上置于何地!后宫三千,皇上独宠你一人,只让你一人怀上龙子,这是何等的恩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嫉妒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使尽浑身解数只求皇上看她们一眼?可你却说这样不知好歹的话,你在羞辱谁!”
季攸攸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责难,平静地接受。
没错,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在她们的立场,在秦霆泽的立场,是她不知好歹、无理取闹、不知感恩、不知足。
“要不是你上回救了本宫,要不是皇上宠爱你,要不是你怀了龙子,你以为本宫会向你这种出身卑微的丫头示好!”
“继续说吧,我想听。”她双手托腮,晶亮的眼眸看着她,一脸期待。
许是被困得太过无聊,只要有人来看她、来同她说话,她都会很高兴,愿意认真地听。
除了秦霆泽。
曹文曦气不过,柳眉倒竖,双目喷火:“你就仗着皇上宠你才敢这么放肆,若是皇上不在意你了,我看你怎么哭!”
季攸攸轻声感叹:“文曦,宫里的每个女孩子其实都很美好,只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迷失了自己。你说,我可以循着自己的本心去做吗?”
“你!你你你!”曹文曦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陶贞儿你唤本宫什么?谁、谁准你那样唤本宫的!”偌大的宫中,从不曾有人唤她的闺名,这丫头简直放肆!
季攸攸笑笑,没有解释,移开视线,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绿竹。绿竹郁郁葱葱,微风起,竹叶轻晃,在阳光下碧润如玉。
被赶到御书房的秦霆泽一下午都没有心思处理政务,光想着季攸攸孕吐的事情。
他让太医院送了几本孕产相关的书籍过来,又让王太医开了些止吐的药,但一想到那个暴躁的小丫头不愿意吃药,他头疼不已,思索了会,让江寿去找了些酸甜的梅子,装了满满一罐。
适逢贺标进来汇报秦煜灼的近况,秦霆泽一边听,一边试吃梅子,一颗刚入口,酸得他“嘶”了一声。
正汇报的贺标语声一顿,严肃的冷脸有那么一点崩坏,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继续汇报。
“晋王殿下最近都在忙着查案,英国公那个老狐狸沉得住气,不过南阳王那边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频频露出马脚,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自己推进坑里。”
秦霆泽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将盖子盖上,道:“好好盯着晋王,不要让他整日无所事事,身为皇族,还是要多为朕分忧才是。”
“臣明白。”
“好了,下去吧,去把莫沣叫进来。”
没多久,莫沣就走了进来,拱手行礼。
秦霆泽看向他,面上是淡然之色:“不必再守着寝殿了,你帮朕盯着阿灼,待他处理完刺杀一事和毒蜂一事,便将他软禁在明烨宫,无旨不得出。”他不会再让他和贞儿相见,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去搅乱贞儿的心。
莫沣低头应下:“是。”
“朕终于要有皇儿了。”秦霆泽看着手中的罐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朕会和贞儿一起养育他、培养他,让他成为西秦合格的储君。莫沣,朕很高兴,这是朕期待许久的事情。”
“恭喜皇上,皇上定会如愿。”
“朕不该再锁着贞儿,她怀孕本就不舒服,朕又怎能再让她伤心难过?她如今怀着孩子,又能跑到哪去?她会乖乖呆在朕身边的。”
“皇上说的是。”
莫沣离开后,秦霆泽便拿着罐子去了寝殿。寝殿只有卫鲤伺候着,季攸攸靠坐在美人榻上,已经睡着了。
他挥手让卫鲤下去,把手上的罐子放到桌上,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睡着的季攸攸安静又乖巧,柔顺的发自由垂落,额角几缕发丝略显凌乱。
秦霆泽正要抬手为她理下发,却猛地看到她双手正捧着一只桃红色的罐子,他的眸光陡然一沉,脸上的笑容悉数褪尽,一瞬间变得阴沉可怖。
他不会认错,这是阿灼惯用的糖罐。
她竟敢!
愤怒一下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心中的痛无法抑制,他的眸中逐渐露出癫狂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朕待你不好吗?朕不如他吗?
他怒极痛极,一把拿过她手中的罐子,狠狠砸到地上,清脆响亮的破碎声响起,里面粉色的糖丸滚得满地都是。
季攸攸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对上面前人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怒意,她不由一愣,一时不明白他又发什么疯。
直到她转头看到满地的碎片和糖丸,才反应过来。
连这一小罐糖都容不下吗?她漠然地看他一眼,起身下榻就要将糖丸捡起来,却被他用力推了回去。
“偷吃的……更甜吗?”秦霆泽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天人般的容颜此刻显得狰狞,令人畏惧,“你不再爱朕,是因为朕满足不了你吗?”他恶意满满地问道。
季攸攸心脏一阵抽痛,苍白着脸面向他,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朕在说你不知廉耻,不守妇德!”
“秦霆泽,你混蛋!”季攸攸气极哭骂,一脚踢向他,直把他踢飞出去,重重落地,左手掌心碰到了地上的陶罐碎片,被划伤。
他狼狈起身,眼眶通红地瞪着她,似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你就这么恨朕?你这些天的乖顺都是在骗朕,是吗?”他压低声音,语声嘶哑地问她。
看到他掌心流血,一滴滴落到地面,季攸攸揪心难过,想要过去为他处理包扎,但对上他满眼的愤恨,她又退缩了,低下头,任由眼泪滑落,不再说话。
“陶贞儿,你真狠!”秦霆泽怒而挥手,桌上的罐子“砰”一声掉地,摔得粉碎。
看着他拂袖离开,季攸攸一下没了力气,伏在了美人榻上,压抑地哭着,心里难受至极。
她虽然不再爱他,可还是会为他伤心难过,还是不忍看他受伤,看他痛苦。
有时,她也会想,是不是可以原谅,可以忘却?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但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她清楚她现在爱的人是秦煜灼,因为他爱她,因为——他能唤出她的名字。
秦煜灼,才是她的大师兄。
这天后,寝殿内再无人伺候,连卫鲤也不来了,一日三餐和热水宫女会按时送进来,除此之外,再没人来看她、陪她、同她说话,除了秦霆泽。
他依然每日会来,依然会抱着她睡。
他为她沐浴梳发,当她躺在床上时,他会将她抱在怀中,温柔地亲吻她,也会把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试着感受里面那个丁点大的小生命。
可是,他几乎不同她说话,即使她主动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看她一眼,将她抱得更紧,再没有回应。
季攸攸真正的没了自由,被孤立起来。
一天天过去,她忘了时间,分不清昼夜,只觉得好无聊,好窒息,她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只能被锁在这方小小的天地,直到死去。
她吐得更严重,吃得更少,她每次吐了,宫女们便重新端来膳食,求着她继续吃。
每次吃东西,都让她觉得生不如死。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睛也逐渐没有了光彩,很多时候都是躺着睡觉,昏昏沉沉。
这天,当秦霆泽像往常一样环住她的身子入睡,手掌在她的腰肢按了下,比了下,突然阴沉着脸起身,把江寿唤了进来。
“负责传膳的宫女,杖毙。”他冷酷地下了命令。
江寿一愣,目光不由落到季攸攸的身上,才注意到她消瘦憔悴得厉害。
“是。”他应了声,便要出去。
“秦霆泽你干什么!”季攸攸听清楚他的话,惊得一下坐起身,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为什么要杀她们?她们又没犯错!”
“你瘦了,便是她们失职,罪当诛。”
“是我自己吃不下,跟她们没关系,你饶过她们,我一定好好吃饭。”她急切地求他。
秦霆泽不为所动,冷眼看向江寿:“去办。”
“是。”江寿退下了。
“秦霆泽你怎么可以这样滥杀无辜!”季攸攸红了眼圈,双手握拳捶打他的胸口。
秦霆泽一把抓住她的手,冷声道:“朕是皇帝,朕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拦。如果你不想更多的人因你死去,那就乖一点,不要再惹朕动怒。”
南阳王府。
“砰”的一声,一个茶杯落地,满地碎屑。
“秦霆泽,秦煜灼,你们是存心要置本王于死地!”秦随安怒不可遏,脸色难看。
今日,他的探子告诉他,秦煜灼居然找到了那次暗杀的其中一个药人,正秘密押送回京。
这怎么可能?那些杀手和药人明明已经全军覆没,怎么可能还会被找到?
英国公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亏他还信誓旦旦,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随着探查深入,他心里清楚,秦煜灼那边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足以将他定罪。
弑君之罪,必死无疑。
他不知道那兄弟俩什么时候会对他出手,但他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来人,去把那几位门客请过来。”
秦霆泽啊秦霆泽,你很宠那位怀了皇子的淑妃娘娘是吧?本王便要你亲眼看着她无辜横死,一尸两命!
明烨宫,暗室。
昏暗的灯光下,老人布满褶皱的脸瘦削诡谲,他坐在椅子里,看着坐在他对面闭目沉思的男人,嘿嘿地笑。
“灼儿,为师听说,你那位心爱的小姑娘在秦霆泽身边可是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啊,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饱受折磨?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你的种,你居然真的想把自己的孩子让给你那残暴不仁的哥哥?”
这段日子,聂甲藏身于暗室,但凡见了秦煜灼,没有一次不在对他洗脑说教。
他将英国公和南阳王的罪证全都给了秦煜灼,以此换取他对他的庇护。
那英国公也是个蠢的,他说没了证据,他还真信了,既然他对他赶尽杀绝,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灼儿啊,你就听师父的,咱们师徒联手除了秦霆泽,等你登上皇位,那小姑娘就能回到你的身边,你的孩子也能名正言顺地喊你一声父皇,何乐而不为呢?”
他这一生,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成为天下至尊,让自己成为国师,名垂青史。
半晌,秦煜灼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平淡如水,注视他,问了一句:“师父,这世上可有前世今生、借尸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