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离开留下
柔川心念微动，天地之间一切景象尽入她眼，再一次交缠在一起的天地尽头混沌而污秽，这团混杂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啃噬着灰黄的天地，一点点逼进白色光剑矗立的位置，也许一万年也许十万年，它就会让天地回到神创造之初的样子。
天目神兽并不放弃让柔川建立自己的秩序的念头，“天地皆认你为主，你当救它。”
柔川看着天目神兽硕大的眼睛，它的眼睛太大了，柔川不知道它真实的情绪会被放在哪里，她道：“它在自救。”
天目神兽道：“它是在向你求救，以奉上自己作为代价。”
“拯救或者毁灭，它将权力交给了你。”天目神兽又道。
柔川道：“我不喜欢做选择，尤其是这样的选择。”
“没有谁应该被选择。”柔川又加了一句。
她被选择出来，来决定所有人的选择，“我不太明白，天地为什么选择我？”
青陵山选择她，勉强认为是浮山柔川对拯救人间所做的牺牲被认可，且将她当做了那个柔川。
而这整片天地呢？在脱离了明神的控制之后，为什么还会想要再找一个人来成为它的主人，它难道不怕重蹈覆辙吗？
神已经消亡，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生灵，会愿意以毁灭自己为代价去拯救它。
包括她。
所以柔川认为天地这个选择草率且愚蠢。
如果她真的选择了毁灭呢？
天地尽头的混沌开始暴动起来，它们好似受到了指示，也得到了支持，啃噬的速度如狂风一般迅疾，立刻便有更多的天地回归混沌。
毁灭，就是这样，等到天地都回归混沌，将不会再有生灵出现，只有柔川和天目神兽会见证这场毁灭。
青陵山所有还能喘气的生灵将在沉睡中迎来死亡。
柔川的念头猛然止住，混沌的侵蚀回到最初试探一般的速度，柔川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做不到让世界毁灭。
已经有太多的生灵死去，还有许多生灵在苦苦挣扎，他们的生死不应该由她来决定。
至少给他们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封天一剑是她的选择，撑开天地也是她的选择，那么到如今，她将选择的权力还给他们，天地是什么样子，由所有生灵来决定。
“那就顺其自然。”柔川道。
天目神兽并不意外柔川的选择，但是它道：“顺其自然很容易演变成弱肉强食，过去的无数时间里都在证明，一味的顺其自然会让弱小的凡人成为妖魔与仙的奴隶和食物，于是神才点化出人间仙的存在。”
“如果所有凡人都和仙妖魔一样强呢？”柔川道。
天目神兽道：“天武帝的结局你也看到了，凡人如果有了力量，就会妄想更多的力量。”
柔川道：“这并没有错。”
“谁都渴望力量，你不渴望吗？”柔川问道。
天目神兽没再反驳，以如今这样的天地，凡人根本就没有成长的条件。
因为没有灵气了。
天地贫瘠得连空气都让人难以忍受，在这样的条件下想要让凡人变得和仙妖魔一样强大，根本不可能。
天目神兽一顿，让凡人和仙妖魔一样强，按眼下的情况来看，也可以说是让仙妖魔与凡人一样弱。
重点不在强弱，而在相同。
先不说已经不存在了的魔，如今的妖物与仙人不论是数量还是实力都比不得从前，眼前这个甚至已经是最强的存在了。
等于说是所有生灵都处在相同的起点上，魔族甚至连起点都没有，勉强也就有个堕仙的存在，和魔族还有本质上的区别。
她要给凡人一个顺其自然的未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所有生灵都需要修生养息，凡人也可以自己变得强大。
天目神兽道：“你将要怎么做呢？”
“天归天，地归地。”柔川道。
天地应声而动，混沌分别朝上下分开，轻盈往上，厚重下落，属于天的复归于天，属于地重归于地。
柔川的神识扫过天地，感受到一块独立的存在。
那是封闭的冥府。
姜鬼帝出现在冥府之前，朝虚无之处伸出手，正是柔川所在的方向。
柔川听到她的声音：“好久不见。”
姜鬼帝也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柔川其实想问问她是通过什么来判断这件事情的。
她始终对轮回镜里的那段往事并没有归属感。
柔川也伸出手，两人的手轻轻交握，柔川便看到了冥府之内的景象。
虽也萧条，但比起如今的人间，要更有条理些。
“人间诸多灵体与恶灵，有劳姜鬼帝了。”柔川道。
姜鬼帝回她：“职责所在。”
冥府结界打开，彻底与天地相融，却又独立于天地之外，它依旧是所有亡者的归处。
柔川的神识抚过天地，生灵开始醒来，他们在翻天覆地的变化之中喜极而泣。
他们活下来了。
无尘仙君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就是青陵山这一片废墟，如今甚至连山都称不上了，像是被夷为平地一样，他顺手将一旁同样刚刚睁开眼睛的成秀捆住，虽然还不大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在黑暗降临之前，他就是来抓他的。
他放眼望去，遍寻不到柔川的身影，便拉着成秀朝那巨大的白色光剑走去。
无尘仙君感受不到灵气的存在，眼前的青陵山比从前的凡间还要不如。
所有看得见白色光剑的生灵都朝着它走去，一道声音忽然在众生心底响起：“离开或者留下。”
离开，是去哪里呢？
洛银仰头看着白色光剑的尽头，是去到那里吗？真正的天之上。
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也有些陌生。
如果站在天际的是她想的那个人的话，也许离开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洛银选择了留下。
她曾经被选择留下，现在自己选择了留下。
身体里似乎有某些东西被剥夺了，是……她的灵力。
她正在失去入道以后修炼得来的灵力，原来留下是这个意思，作为凡人留在人间。
人间将不再有仙的存在。
这里只会剩下人。
洛银看不见其他人的选择，只看见白色的光剑也在她眼睛里消失，她彻底失去了和天地之间的联系，变成了凡人。
选择留下者，皆成凡物，选择离开者，进入天界。
无尘仙君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这天界与他方才所见的青陵山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荒凉、萧索、惨不忍睹。
无尘仙君拽着空空如也的绳子，知道成秀选择了留下，只能无奈的收了起来，眼下尚不知天界是和情况，他这样是否算是飞升？为何没有感受到任何实力的提升，甚至也没有在这里感受道灵气的存在。
他真的飞升了吗？
还是说这不过是一个骗局，灭世天劫仍在，或者天劫已经过去，他也已经死亡，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不甘的想象。
无尘仙君一时生了无数问题，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入眼之处也未见任何一道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身影。
柔川仍是坐在白色光剑上。
那剑仍在，只是除了她和天目神兽，不再有人看得到。
天目神兽问道：“你不管他们？”
柔川兴致缺缺：“天界这么大，让他们自己玩去。”她甚至没有管谁选择了留下，谁又选择了离开。
她的情绪好像消失了。
在她生出了毁灭这个念头又停止之后，她失去了一些东西。
喜怒哀乐惧都不再存在。
柔川说不清楚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却隐隐有一种被算计的不适感。
她觉得有人算到了她的选择，又影响了她的选择。
而她连对方是谁？是否真的存在都不清楚。
柔川头一次生出了去找回自己的想法。
司天说有些东西只有她知道，乐秋说她失去了一段记忆，在轮回镜里玉渊也说她失去了一段记忆。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东西？会和现在的她突然止住这个念头有关吗？
可是柔川不想动，都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她停留在远处，无悲无喜地看着人间、冥府和天界的变化。
……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凡人没有变得更强，他们不得不与恶劣的生存环境做抗争，人口不断减少，他们在逐渐失去生的希望。
冥府寂静非常，气氛照旧压抑。
天界里的仙人灵物有些选择了某个地方停下，有些仍在不停地寻找，但没有任何一个遇到同伴，而且他们不再拥有修炼的条件，这个天界和人间一样，没有灵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和柔川一开始的想法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各过各的，谁也碍不着谁。
“这个世界缺了些东西。”天目神兽道。
柔川随口应付着：“嗯。”
天目神兽怀疑她还没有彻底放弃毁灭的念头，又或者说因为她产生过毁灭的念头，天地感受到了她的消极，所以始终是这样一蹶不振的样子。
“你的爱呢？”天目神兽道。
柔川的眉毛拧在一起，十分疑惑：“什么东西？”
“你应该爱众生。”
“不。”柔川道，“我不爱。”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爱这种东西，所以她一直在怀疑他们都认错人了，不论是浮山的柔川还是那位存在与传说之中的浮山圣主，都对众生有所怜惜，但她没有。
她觉得她没有。
在她这里，一切都是责任。
这并不是她主动的选择，她厌恶。
天目神兽赤金色的瞳孔盯着柔川，道：“吾可以告诉你，你的爱在哪里。”
柔川摇头：“不必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柔川忽而问，天目神兽连它被封印之后的事情都能清楚地知道，这似乎有些奇怪。
“吾名天目，众生无不在吾眼中。”天目神兽道。
柔川去看它的眼睛，硕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柔川顿觉不好，却放弃了挣扎，任由天目神兽将她拉入眼中。
天目神兽的声音淡淡：“吾也曾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