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谁的思念
哀鸿遍野的青陵山在那颗巨大的头颅回归深渊之后停止了震动。
但是哭嚎声并没有停下。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之中，不论是灵渊天宫的弟子还是闯进青陵山的黑袍人，都在恐惧之中苦苦挣扎。
战斗似乎已经结束，又似乎还在继续。
太蘅长老一次次落在弟子身旁，想要唤醒哭诉着灭世天劫又一次来临的弟子们，她说天劫未至，可是弟子们不再相信她，更有甚者，居然想要自我了断。
太蘅长老疲于应对，干脆将人打晕了丢回废墟里的弟子院里，那个五颜六色的法阵结界还在，多少能护得里面的人不被侵扰。
“那剑掉下来了！”一个弟子惊叫着，然后一道又一道的惊叫声响起，太蘅长老回头去看，没有看见掉下来的剑，只看到了柔川。
柔川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剑，剑是从她身后扎入的。
柔川低着头，那把剑从她失去了心的位置穿出，她还能感受到剑上细微的颤抖。
“师……尊……”
玉渊回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柔川不肯回头，玉渊回还沉睡在众生殿里，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捅她一剑。
柔川听见满山的剑都在哭泣，他们脱离主人的控制，全部朝她飞来，然后一剑一剑扎在了她的身后。
那个对她出手的人，在这一剑之后，受到了来自所有剑的报复。
她已经没有剑心了，这些剑竟然还会为她而动。
“柔川仙君！”太蘅长老飞身而来，甚至顾不上被一起而来的剑误伤。
柔川往前走了一步，从那把剑上脱离出来，满山的剑便停止了动作。
太蘅长老道：“别回头，柔川。”
柔川笑起来，原来真的是玉渊回，是她的徒弟。
“好。”柔川道，“不回头。”
玉渊回瞪着自己的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他从睡梦之中醒来，青陵山已经是一片混乱，他冲出众生殿，在一片昏暗的混乱之中看到了他的师尊，便冲她而去。
路上随手捡了一把剑，杀退来拦他的黑袍人或者恶灵，等他距离柔川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那把拿在手里的剑便插在了柔川身上，自后背而入，穿过心府，自胸膛而出。
他忽然想起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最终成为了现实。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也成为了现实。
杀了她。
他去问云心怎样解决杀仙之罚一事时，他看到的画面，他听到的声音，现在由他亲自完成。
那是深埋他内心深处的恐惧，真实与记忆两个画面在这一刻合二为一，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而他却连为什么发生的都不知道。
“师……尊……”
回头看看我，就一眼，好不好？
不好！玉渊回在内心叫嚣着，他不要师尊在这个时候回头，这个念头是哪里来的？这不是他的声音，他为什么会听见这个声音？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身上扎满了剑，而后听见太蘅长老叫他师尊不要回头，再然后他师尊说：“好，不回头。”
玉渊回松了一口气，白色的剑从他手里掉落，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可以再被扎上的地方，这世上的剑都在护着师尊。
只有他会握剑伤她。
那把白色的剑触地消散，玉渊回觉得自己也碎了，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柔川身后。
我在思念你。
我是谁？我又在思念谁？玉渊回已经无法再去分辨，他和白色的剑一起消失在了柔川身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太蘅长老来不及震惊，赶忙上前施法为柔川止住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似乎没有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心，一边问道：“仙尊，深渊之下发生了什么？”
柔川却道：“太蘅长老，你最恐惧的事情，是什么？”
太蘅长老一愣，最恐惧的事情？
柔川看向三司台的位置，那里一片赤金火焰，早已没了饕餮的身影。
太蘅长老不知柔川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她想她恐惧的事情很多，恐惧灭世天劫，恐惧弟子误入歧途，恐惧灵渊天宫无以为继，她害怕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一件件事情在从她心头飞过，如同在她头顶之上压上一个又一个的石头，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恐惧，是啊，现在满山的人都陷在恐惧之中，他们之中害怕得最多的当属灭世天劫，眼下的情形便犹如灭世再临，他们恐惧，他们崩溃。
还有一些人最怕的是死，于是他们就拔剑自刎了。
这些恐惧似乎在一瞬间就爆发了，除了已经没有神志的恶灵，所有人都被困在自己的恐惧之中，无法自拔。
太蘅长老像是抓住些什么，却又抓得不实在，这东西马上就要从她手中划过。
偏在此时，青陵山某处忽然爆发出一道强横的气息，伴随着一声指天骂地的怒吼：“为什么？！”
无倾跪在无攸消失的地方，明明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为什么无攸还是消失在了他面前。
以定神珠守住魂魄，再以玄焰金猊和赤焰金猊这两只上古妖兽的妖骨为基础，经原生兽火锻体，用这世界的灵力来源重新打造一副新的骨架，加上由困厄包裹的举世无双的剑心带来新的生机，他的师尊一定会回到那个最高的位置，坐回她的无上仙君之位。
他甚至将灵骨直接放入无攸的身体里，也没有留住她消散的生机。
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浮山画卷是假的？那个存在于画中的世界都是假的？
所以他从中得来的这个方法也是假的？
不！他不接受！
无倾抓住白色的灵骨，将白骨之中的灵力疯狂地吸收进自己体内，灵力涌入撑得他的经脉阵阵钝痛，他只能竭力维持着法阵。
无攸的躯体消散，她的灵魂却不会那么快离开，他不是没有做过失败的准备，他只是不愿也不肯去想那个结果。
但是如果失败了，那也没关系，那就再来一次好了。
他将灵力注入定神珠之内，搜寻着无攸散去的灵魂，哪怕只是残破的灵魂，他也能养回来，一百年，一千年，他都能等。
暴动的灵力让本就复杂的青陵山更加扭曲起来。
定神珠在急速运转之中爆裂开来，他没能找到无攸的灵魂，一丁点都没有。
他永远的失去了她。
无倾颓废地跪在地上，眼中风暴肆虐。
那就毁灭罢。
所有人都不要活了。
无倾仰头看着天空，天际一片昏暗，只有那把大方剑散发着浅浅的金光。
毁灭吧。
他也累了，既然师尊不愿意留下来陪他，那就换他去陪她罢。
无倾的怒气拔地而起，在柔川圈禁的地方之内肆虐。
“我最恐惧没有未来。”太蘅长老终于说道。
“是吗？”柔川轻笑，“这个未来我也许能给你，但若要以这世上所有生灵来换呢？”
太蘅长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三司台，三司台已无灵力波动，也就是说，他们失败了。
太蘅长老叹了一口气：“当所有生灵死去，未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柔川又道：“以一部分生灵来换呢？”
太蘅长老犹豫了，如果只是一部分，哪怕是一半、一大半甚至于是大多数，是不是也可以呢？
就像柔川仙君已经做过一次的选择，将青陵山与青陵山之外一分为二，生与死也一分为二，只要有一部分人能活得下去就行。
“那把剑，掉下来了。”柔川道。
太蘅长老不再管柔川，她继续去将弟子们捡回弟子院，有用无用，总要倾尽全力。
柔川看着已经隐隐可见的裂缝，感受到了一道浓重的思念从那纤细的裂缝之中飞出，比想要入侵的黑气更快。
那是谁在思念谁？
柔川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思念沉沉落在她的身上，不断催发着她的情绪。
而她又在思念谁？
大方剑一点点往下移动着，柔川留下的法阵没能拉住它，它之下，就是柔川的众生殿。
剑会落下，天会崩塌，大地会撕裂，灭世已经到来。
大方剑落在了柔川身侧，一道温柔的风将她包裹住，像是在用尽全力地拥抱她，风里的声音温柔清浅：“你想起我了吗？抱歉，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谁？
柔川想要抓住这个声音的主人，但是她只抓到了从指尖流逝的风。
你又是谁？
为什么陪着我？
那道温柔的风不舍地从柔川身上离开，消散在她周围，无影无踪。
柔川觉得心头空得厉害，她失去了什么？
她一定失去了什么，但是她不知道。
她抚上心口，不对，她已经没有心了，无倾抢走了她的心，她不该觉得心疼。
咚……咚……咚……
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在她掌心震动，柔川低头，她的心还在跳动。
那么，她最恐惧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柔川忽然想起跌落真玄镜那次，云心说她最恐惧的是那把椅子，那是能彻底掌控真玄镜的椅子，但是就连镜妖自己都不敢坐上去。
真玄镜照出来她最恐惧的是那把椅子，那现在呢？在忶忶的蛊惑下，那把椅子并没有出现，所以她最恐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吗？
柔川伸出手，无数金光朝着三司台而去，一个影子被一点点从废墟之上剥离出来，她长着云心的脸，看向柔川的时候无辜又可怜：“仙尊，你总算来救我了。”
“你看见了吗？我最恐惧的事情。”柔川道，“忶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