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穆谨言察觉到穆语的异样,抬眸不动声色地向她视线所到之处望去,瞳孔倏然缩紧,仅一瞬便行若无事地扬唇轻笑,同那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不好意思二位,遇见个老朋友,先失陪一下。”穆谨言跟另外两人打了声招呼,抬手意有所指地按住穆语肩膀的一侧,转动脚尖大步朝不远处心怀叵测的顾啸明走去。
“顾总,好久不见。”穆谨言上前几步,毫无芥蒂的冲顾啸明展开自己温厚的手掌。
顾啸明见状,臃肿的脸颊向上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慢条斯理将酒杯换到另一只手上端稳,对穆谨言悬在半空中的手掌视若无睹,“我可是时常听闻小穆总的成绩斐然啊!真是青出于蓝,你和你家的小妹,倒都有些老穆年轻时的风范。”
穆谨言熨贴一笑,毫不在意地收回手臂,“顾总过奖了。”
“怎么会?你们年轻人做事,都有些初生牛犊的闯劲,少了分寸感免不了得吃亏,但我看小穆总就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年轻人,应该很少吃亏。”顾啸明堆起脸上的肥肉,从喉咙里发出令人不适的笑声。
“对顾总来说晚辈确实算个年轻人,只不过现在换了时代,对年轻人来说,有些亏吃得起,就得吃了才不算亏了自己。”穆谨言说着,勾唇轻抿手中那杯冰块即将融尽的上好苏威。
冰块撞击杯壁发出几声轻响,顾啸明闻声突然失去与之周旋的耐心。
他被烟蒂熏到微微泛黄的指节抽动着敲了敲酒杯的杯口,压低音量发出警告,“只怕有些亏,你们吃不起。”
穆谨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顾总,别怪晚辈多嘴,要是连我家那小三脚猫,都能让您忌惮三分,那这亏心钱,您怕是赚不了。”
顾啸明大怒,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二人之间霎时涌起剑拔弩张的意味。
穆语收回目光,撺紧低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扣进手心也不觉得痛,她对自己毫无预兆的胆怯感到羞愧,也为给家人带来的麻烦感到自责。
如果一切必须建立在伤害自己爱的人之上,那么她还能无所畏惧地去做她认为对的事吗?
她远不似自己想象中那样勇敢,当危险逼近,她还是那只扭头钻进家人羽翼下的兔子。
商拯垂眸,瞥了眼身侧陷入沉默的穆语,以为是他们二人的对话太过无聊,只得一边回应眼前兴致勃勃地安藤英太郎,一边探手从侍者高举的托盘中取了杯饮料递给穆语。
穆语捧着杯子,仰面还未来得及道谢,头顶大亮的华丽吊灯便倏然熄灭,来不及适应光线的穆语眼前一片漆黑,阴翳男子瘦削可怖的笑脸忽闪而过,她脖颈腾起一股寒意,缩着肩膀本能去抓身边商拯的袖口。
耳边乐队落下几个重音,曲风从自持优雅的古典乐一转成为轻松俏皮的爵士,人群伴随乐队演奏者精彩的solo发出阵阵欢呼,陆续有人相携进入舞池,场内氛围热烈的程度陡然升高,几乎无人注意穆语脚边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抱歉。”穆语面上勉强挂着合宜的微笑,不停向周围受到惊扰的宾客与前来收拾残局的侍者道歉。
商拯西装内袋手机的震动,没有丝毫渐熄的趋势,他蹙额反手握住穆语簌簌发抖的手腕,向她投去关切的眼神,穆语目光轻闪着冲他笑了笑,一反常态地抽出胳膊,转身独自往别处踱去。
见她似乎想一个人静静,商拯又摸了摸内袋的手机,几经犹豫,仍是不放心地追了过去。
厅外郁郁葱葱的室内花园,被全景玻璃的弧形穹顶拢罩其间,从大楼顶部向下望去,花园像是颗点缀在博物馆当中玲珑剔透的景观球,人行在其中,好似也成为景观的一部分。
穆语背对宴会厅,随便捡了条长椅坐下,将那端快乐的乐声远远抛在身后,她伸直双腿,发出舒服的喟叹,又抹了把腮边的眼泪,这才回头去瞧匆忙跟着出来的商拯,毫不吝啬地朝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商拯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穆语闻言,闭起眼睛,仔细感受了一圈自己的身体,半响,睁开眼睛肯定地摇了摇头。
“好的,那你一个人静静。”
见商拯起身,真的作势要走,穆语收腿反身扑向他的胳膊,“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商拯腰杆挺得笔直,仰面试图拉开与穆语之间的距离。
穆语撇着嘴,支支吾吾了半天,“心里不舒服。”
“那不属于我的业务范畴。”他不着痕迹地用力,将胳膊使劲往外抽。
两人僵持片刻,穆语终于气急败坏地松开他的胳膊,“好啊!走吧!你走,不要管我!”
“秦叔!”秦书魁梧的身姿,在穆语的高唤下,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闪了出来,速度令商拯叹为观止。
“给我整瓶烈的来!”穆语扬声吩咐道。
“瓶?”秦书忍不住确认。
穆语咂嘴不耐烦地赶人,“麻溜的!”
秦书迅速消失去给穆语找酒,商拯忍不住好心提醒道:“你最好不要……”
“嘘!”穆语神经兮兮地打断他,“你听。”
“什么?”商拯总算认清自己对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穆语拉着他弓下/身来,悄声靠近拐角处造型优美的树丛,中途商拯几次尝试抽身离开,都被她用相当严肃的眼神给震慑住,只好仍由她拉着往更深处探去。
在树丛中蹲定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穆语掩唇瞪大眼睛,惊骇地望向前方两条几近赤/裸的人影,男主角金发碧眼,不正是法国富商皮让杜兰先生的二儿子?那攀在他身上娇/喘不断的女人,被褐色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但穆语仍然认出她就是娱乐圈当红施姓女演员!
穆语连忙回身,对正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的商拯一通上下其手,摸到他腰间的手机,伸出魔爪就掏了进去,商拯回过神来,咬牙一把抓住她的爪子,压低嗓音,“你干什么?”
见她眉飞色舞,冲自己比划出用手机“咔嚓咔嚓”的动作,商拯只想一闷棍将她敲晕了带走。
此时他们身后传出女人隐忍地呻/吟声,穆语眼前一亮,转头视线还未来得及聚焦,又是眼前一黑,小脸被商拯一巴掌遮了个严实,她用力去掰商拯的大手未果,竟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他捞起来夹在胳膊下面,迅速远离前方主战场。
“你干嘛呀!”穆语挣扎着落地,叉腰气得直跳脚,“要是被我拍到,我们娱乐组一个月都不用开工了。”
商拯理顺呼吸,试图从脑海清空方才看到的画面,“你属兔子吗?跑那么快耳朵还那么尖?”
“你才是兔子!我刚才还以为是野猫,也没想到是野战啊……”她越说声音越小,开始苦恼说些什么才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小语!”见穆谨言满脸兴师问罪,站在花园入口处遥向她挥手的样子,穆语反倒松了口气。
“这个臭秦书,让他去找酒,怎么把穆谨言给我招来了。”穆语百忙之中,不忘抽空猛瞪商拯,“你给我记住。”
望着她乖巧奔向穆谨言的小小身影,商拯一时竟无语凝噎。
从陈老的休息室出来时,晚宴已经接近尾声,在穆谨言的催促下,穆语没能找到商拯与他告别,往停车场去的一路上都埋着脑袋,指尖不停敲打着手机键盘。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阿拯,你在哪?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没找到你,先跟我哥回家喽?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后天见!为我们的友谊干杯gif
而后,又忙不迭切换到与奚蕊的对话窗口。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刚才在花园撞见别人打野战!你猜主角是谁?
发出siri的声音:什么?!拍了吗?拍了吗?拍了吗?
发出siri的声音:我有个朋友说他想康康[doge]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被善良的白雪公主给制止了[白眼]
发出siri的声音:什么?!你俩一起看野战?!
发出siri地声音:这情趣……[抱拳]
“穆语,”耳边传来穆谨言不甚满意地提醒,“看路。”
穆语来不及将野战大戏的主演名单发送给奚蕊,悻悻收起手机,向前追了几步,紧跟着穆谨言钻进车内。
“哥,今天顾啸明都跟你聊什么了?”
街道两侧梧桐树的枝桠上,主办方为文化节装饰的灯带还未拆下,日积月累免不了覆上层厚厚的灰尘,无意为原本靓丽的光线平添了些朦胧的美感。
穆语望着车窗外缓缓后退的街景,试图将出口的话粉饰成像“吃了吗”一样稀松平常的问候。
“一些业务上的事。”穆谨言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上车后摘下的领结,终是吞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直到下车,穆语才收到商拯的回信。
白雪公主:好的,晚安。
她已经很习惯商拯这种反射弧极长地回复速度,秒回是不可能秒回的,她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晚安”露出傻笑,开始对今晚的好梦有所期待。
将琐事抛诸脑后,穆语舒服地泡了个充满多汁水果香气的热水澡,站在高高挂起的连衣裙前,她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手中的冰牛奶,凑上前去,仔细观察拉链标签的挂绳上,一排整齐的牙印,恨不能三百六十度与该牙印合影留念。
睡前,商拯习惯性地确认手机和电脑中的邮件,一条图片信息,随着清脆的提示音弹了出来。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