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咔”——
掰断碎碎冰的凶手迎着毒辣的日头走出医院,在花圃前的台阶上站定,仔细对比手中的两节棒冰后,将屁股尖的一端递给同伙。
“你哪来的签名照?”田七认命接过,低头猛啃下去,冰得眯起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心说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粗的细的。
“当然是,”穆语嘴里叼着棒冰,从兜里摸出墨镜戴上,含糊不清答道:“自己签的。”
“你这属于诈骗!”
“怎么说话呢?我这叫超前消费信用额度,等下次见着王天霸,再补她张真的不就行了。”穆语从墨镜上面瞅了田七一眼,“一点不懂得变通。”
“一点不懂得变通!”李珀卷起合同初稿,将商拯面前的实验台敲地砰砰响,“又不是我逼她吃的,这事怎么能赖我呢?”
十分钟前,李珀冲进实验室,二话不说便赶走了商拯的组员,揽住他就是一番纠缠,对方却自始至终都不肯让步。
此时商拯正垂眸专注地修改电脑屏幕上的版图,嫌李珀碍事似的,轻轻将他往边上推了推,探身拿过一册文件夹,“几个月没谈妥的合同,一夜之间给你签好了,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没数。”
“这叫天道酬勤,天助我也!”李珀叉腰连声催促,“你少那么多废话,赶紧给我批了,要是耽误资金,董事会惟你是问。”
商拯抬头,冲他露出一个鲜有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问就只好把你交代出去。”
“你!”放常日里,见商拯露出这样的表情,李珀必是若临秋水、如沐春风,但这会儿看在眼中,只觉分外刺眼,他这么想着,边在心中快速权衡了利弊。
“你很满意现在的价格?”
李珀望着面前,还凝神在图纸上标记的商拯,“中规中矩。”
“听我的,过两个月再谈,延长合作期限,这叫什么?”商拯放下手中的鼠标,抬手拍了拍李珀的肩膀,“放长线钓大鱼。”
“我就怕穆谨言把你这条大鱼给我钓走了!”
“那你还把我房子买的离他家那么近?”
“阿拯,”李珀抓住商拯的胳膊就贴了上来,“咱明天就搬家。”
商拯蹙眉抽出胳膊,理了理袖口,“出去,把我的同事都给我请回来。”
根据郑好的描述,穆语和田七重返事故现场,尝试寻找女孩口中“令人困扰的油烟味”的来源。
金鸡大厦b座的警戒线尚未拆除,两人向看守表明身份,称需要补拍新闻画面后,顺利进入大厦内部。
大厦中央空调停运,午后太阳炙烤下的建筑物内,连空气都是滚烫的,夹杂着过火后刺鼻的气味,熏得两人睁不开眼。
沿步梯一路向上,走道内烟熏的焦黄色愈加浓郁,两人气喘吁吁地爬到起火点所在的楼层附近,已是大汗淋漓。
穆语脸颊满是房顶飘落的黑灰,手背抹过留下一道道狼狈的印子。
田七拧了把被汗水浸透的衣角,四下打量,“这烧的不剩什么了,怎么查?”
踩着焦黑的玻璃碎片,穆语又往深处探了探,靠近起火点的玻璃外墙已被完全烤化,吊顶内饰也烧毁的难辨原貌,原本支撑房顶的钢材变形塌陷下来,将通风管道暴露在外。
“通风管道。”穆语灵光一现,反身急着去找田七,却不慎被角落里的废物绊倒在地,手按在碎玻璃上痛得她缩起指尖。
她抬手,吹掉伤处几颗细小的玻璃碎片,见创面不大,用衣服里面干净的地方擦去血迹,爬起身来继续朝外间走去,“我们得进去看看。”
田七满脸疑惑,“进哪?”
“通风管道。”
“嗡嗡”商拯敛神掏出内袋不停震动的手机,迎着众人异样的眼光走出实验室。
一出门屋内便炸了锅——
工程师老冯双目紧闭,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充分怀疑自己已有过劳的倾向,“见鬼,我出现幻觉了。”
最年轻的研究员楚楚,扯着身侧淡定自若的魏哥猛摇几下,“商总居然带手机进实验室?”
魏哥是几人当中同商拯相处时间最长的人,闻言只轻笑一声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他拿的一定不是手机,只是长得像手机的测量仪器罢了。”
“商教授不会是恋爱了吧?”沈姐放下手中的报告,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你们猜商教授的对象是男是女啊?感觉他平时对女孩子不太上心,到是和李总的关系挺不一般。”
……
商拯蹙眉望着穆语起伏的心率,很想打电话过去问问她的身体状况,问问她为什么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赶来,却恍惚想起自己并无她的联系方式,就这么沮丧地拿着手机,在实验室门口短暂地懵住了。
掌间持续传来的震动将他倏然惊醒,他定了定神,判断数据的变化在安全范围内后,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眼下,穆语二人正位于金鸡大厦的15层,起火点楼下的办公区,此处烧毁程度较低,房间陈设相对完整,但仍被大火灼人的温度燎得焦黑一片。
田七真是疯了,他拉紧腰间从楼后消防栓那处找来的绳索,望着绳索另一端正高站在油漆桶上的穆语,“咱胡闹也得有个限度,这太危险了。”
“七哥,我保证进去看一眼就出来,你拽着绳子这头,没问题的。”穆语就地取材,用办公区未烧毁的胶带将手电筒死死缠在小臂上,又调整了额间的运动相机。
说完,她蓄力猛地向上跃起,准确地扣住房顶通风口的缝隙,没想竟高估了自己的上肢力量,根本使不上力气,这才连忙咬牙大声呼唤田七,“快帮忙!”
田七缓过神来,三两步上前,抱住穆语的小腿就向上送去。
穆语借力踩住他的肩膀,将半个身体全部探入了黢黑的通风管道,半是蹭半是拱,废了好大劲才勉强钻了进去。
管道内抖落的灰尘呛得穆语连声咳嗽,她掩鼻屏息,小心得感受着整条管道的稳定性,确认安全后,才打开小臂间的手电筒向前方照了照,却只见一束细密的连手电光也探不到尽头的黑暗。
“木鱼!还好吗?”
田七的声音透过管道内壁的金属板,嗡嗡地传了过来,穆语咬唇高声答道:“别担心!但是里面太暗了!我什么也看不清!”
狭窄的管壁像是随时会向她挤压过来,她手掌摩擦着身下的金属板,拂开厚重的烟灰,果然露出一层粘腻的油垢,见状,清澈的眸子在黑暗中闪了闪,继续撑起身子,艰难地往更深处爬去。
汗水簌簌滴落在侧,身体摩擦过去,所到之处变得愈加湿滑,她匍匐前进,几乎爬一步溜半步,在漆黑的长管中摸索,很快便有些体力不支。
“你怎么这么缺乏锻炼啊!死肥猪!”穆语的胳膊开始打颤,脊背也重若千斤,她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气喘吁吁地拐过一个弯道。
胳膊在此时猝不及防地压住一团毛绒绒的硬物,穆语微微张大眼睛,缓慢地往肘间瞟去——“哇啊!”
她嗷一嗓子,条件反射地抽起胳膊,身体重重砸在本就脆弱的管身上,管道当即便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隆隆向下一沉。
穆语反应迅速地将四肢紧抵住管壁,堪堪稳住身体,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只死老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溜一下滑进了自己的衣领!
“木鱼!”田七闻声焦急地甩了甩绳子,高喊两声却仍是无人回应,就在他手足无措,正要跌入绝望的深渊时,手中的绳索被轻扯了三下。
三下,他们约定好的,安全就扯三下。
穆语报过平安,用力眨了眨眼睛,待视线重新清晰起来后,她努力忽略腹部毛绒僵硬的触感,继续向前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油污终于有了在管道两边堆积起来的迹象。
田七手中的绳索随着她的移动,一点点向通风管道内缩去,直到绳长用尽,被扯的微微向前。
管内的穆语也意识到问题,不由捏紧拳头,蹙眉望向更深处的黑暗,前方就是垂直管道了,多次被穿越阀门拦住去路,反复试探,才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怎么能现在就回去。
她心跳如擂,吞了吞口水,只略一思量,便咬牙果断解开了腰间的绳索。
田七手中的绳索又被轻扯了三下,随即一松。
他见状惶然上前,将头探进管道内高声呼喊,“木鱼!木鱼!”无奈肩膀被死死卡在入口,又怕穆语返回时摸不到绳索会迷路,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半晌无人回应,只好悄声静听管道内传来的响动,以便判断穆语那边的情况。
五分钟,十分钟,将近二十分钟,绳索才终于被人重重扯了一下,田七跳起来抓住绳子使劲向外拉,不一会就在暗处的拐角,看到一束摇曳的手电光线。
见到来人,田七哇的哭出声来,手忙脚乱地舞着手臂去抓她。
穆语满身油污,拎着只死老鼠,见田七一个一米九的壮汉这副模样,捂住肚子有些哭笑不得,“七哥,我们拍到了不起的素材了。”
穆语顾不上将自己整理干净,回到台里便同田七一头扎进了剪辑室,将素材全部整理好时,才想起和商拯的约定。
“哥,快给我阿拯的电话。”穆语这头发射似的从新闻中心飞奔出去,忽略穆谨言在电话那头的碎碎念,拦上辆出租车就往研发中心赶去。
在车上几次拨打商拯的电话都无人接听,正咬唇不知所措,扭头却瞥见街灯反射下,车窗上一张见鬼似的脏脸。
她赶忙掏出纸巾擦了又擦,借着窗外明灭的光线,也不知擦没擦干净,又皱着脸闻了闻身上难以描述地味道,忍不住干呕一声。
想到商拯一尘不染的袍角,她懊恼地垂头挠着椅背,开始后悔没将自己好好整理干净。
华灯初上,穆语踩着双脏兮兮的球鞋,被拦在了顶创研发中心的院门前。
“大爷,我真的和商教授约好了,您看我有他的电话号码,只是一直打不通。”
穆语踮脚扒在保安室的窗边,一番死缠烂打,未料里面那位大爷却仍如铁面关公般不动如山,坚持电话通报后才能放行。
穆语没法子,抿唇回眸瞅见不多高的院墙,心生一计,晃晃悠悠地远离了保安室,跟通风管道相比,爬个院墙对她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见四下无人,她活动活动筋骨,后退几步,骤然加速登上了墙面,岂料正打算翻身跃下时,包带却被墙上凸起的围栏给死死勾住了边。
白日里用力过猛的双臂,在此时颤抖着使不上力气,她越着急去解,包带上的死结反倒越结越紧,片刻挣扎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牢牢挂在墙上的事实。
望着当空一轮圆月,穆语有些欲哭无泪,就在此时,突然听见暗处有脚步声沙沙向她靠近。
她闻声赧然瞪大双眼,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扯包带,开玩笑?被人看见自己挂在墙上也太丢脸了!她穆语可是个要面子的淑女!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穆语惊叫一声,猛然向下坠去。
商拯从手机屏幕上的定位间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来物,鼻间便先嗅到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他闷哼一声,不知被什么玩意砸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