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生只似风前絮，都作连江点点萍
鹿野院平藏怎么也想不到，调查稻妻两大神器失窃的重任，居然有朝一日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如果能穿越回一个月前，平藏绝对会一把拉住急吼吼返回鸣神岛的自己，再写一封长长的病假单寄给九条裟罗。倒不是说这位名侦探不愿操心家国大事，只是他实在无法忍受所有人都粉饰太平，就剩他一个人在险象环生的阴影中累死累活。
本来，好歹还有九条裟罗与他一起拨云破雾。可是，就在几天前，裟罗突然说九条家有好几场外事活动需要她出席，直接告假回家了。天领奉行的几位与力，看着大旗本都休息了，于是也不约而同地集体摆烂。到最后只剩下平藏一人，面对着偌大的办公室和堆积如山的卷宗，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好在，名侦探的天才大脑很快为他理清了思路。平藏先是找出了其他人先前留下的档案摘要，再逐一研读，拣出关键信息，编织成关系网和逻辑树，并且罗列了几种假说，一一写到了奉行所的小小黑板上。不出半日，三大主要嫌犯便已然出现在了平藏的眼前。
首先是天领奉行的鹰司氏。尽管天领奉行输掉内战，主家又因欺君罔上而被羁押，但身居僚佐之位的鹰司氏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牵连，反倒在主家九条氏跌倒之后迅速坐大。
如今，鹰司氏要谋权篡位的野心早已是路人皆知。而九条氏虽有所提防，却碍于没有直接证据，且自身也是泥菩萨过江，故此一直没有大的动作。此举无疑是养痈为患。只要鹰司氏不是全都是傻子，就一定会抓住时机，最起码也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来当天领奉行的大话事人。
嫌疑居于其次的是社奉行。虽然以神里绫人的性格，就算想要独揽大权、打压其他几家，也绝对犯不着去干盗窃神器这种风险极高且名声极臭的勾当。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如今稻妻内战刚刚结束，里通愚人众、徇私枉法的天领奉行九条家和勘定奉行柊家都遭到了重创。鸣神抚照之下，惟有社奉行神里家的椿纹在大张旗帜。
然而世事无常，今天陨落的是九条氏，谁知道明天是不是就轮到他神里氏了。平藏觉得，如果自己是绫人，搞不好还真会出于某些难言之隐，去铤而走险，借助一些白手套来把神器都弄到手，以此保神里氏百代荣华。
最后一个值得怀疑的，是勘定奉行的松浦氏。和鹰司氏一样，这个以松浦葵为首的家族，也是在奉行所中辅佐主家的番臣。既然勘定奉行主家柊氏衰落得比九条氏更严重，而且坊间同样有松浦氏意欲架空主家的传闻，那么将松浦葵这个老滑头也列入怀疑范围内，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三大嫌犯列序完毕。接下来应该做的，就是分别调查取证了。
当然，如果只是大剌剌地侵门踏户，去责问人家，那么无论是谁都只会百般否认推诿，最后将调查者扫地出门。要想寻得真相，就得用一些非常手段。
平藏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先查最难对付的嫌疑人。据说此人每次出门，都有十余名忍者在暗中保护，一般人根本无从探知其真身。不过，稻妻名侦探鹿野院平藏自有办法，让一切黑暗都无从遁形。
不久后，稻妻城，花见坂。
旅行者走在町街道坂之间，只觉内心惴惴不安。
走在前面的神里绫人反倒显得颇为淡然，仿佛此行不过是和朋友出门踏青。先前，旅者询问了柊千里和九条镰治婚事的情况。绫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太多，而是提议旅者随他一起，代表社奉行去向两家送上祝福，借此探询双方的态度和境况。
平心而论，神里家同九条家、柊家的关系算不上融洽。早在稻妻内战时期，三家就在明里暗里互相争逐。如今虽然名义上止戈休征了，但毕竟是去昔日绝不会踏足半步的地方。旅者一个外人都感到紧张不已，更何况神里绫人这个社奉行家主？
然而，绫人方才在九条家的风度翩翩、谈笑容与，着实让旅者吃了一惊。那一刻，他仿佛不是在天领奉行的中枢，而是身处其乐融融的家族宴会。
也许这就是所谓名士风流吧……旅者笑着摇了摇头，自嘲见识浅薄。
忽然，绫人刻意放慢了脚步，凑到旅者身边，轻声问道：“你觉得九条镰治怎么样？”
“啊，问我吗……我觉得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在柊千里告白之前，他尽管早已心向往之，却始终保持了基本的距离和尊重。而柊小姐写信告白之后，他便毅然担当起了为人夫的责任，筹划婚事，一丝不苟。如此，我以为他可当得起柊小姐一片真心。”
“你是这样看的吗？很好，我知道了。”
“神里大人您呢？您觉得镰治怎么样？”
“我？呵呵，我没什么要说的。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加快脚步，争取在日落之前赶到勘定奉行吧！想必柊小姐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新之丞满腹踌躇，在勘定奉行门前等了许久，最后还是敲响了柊小姐的大门。
“请进，”门后传来柊千里的应和声，“请问是谁找我？如果是办公事，还请先预约。”
“啊，是我，新之丞……我有预约过。”
“新之丞？”
柊千里对这位贴身护卫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新之丞居然也会向她预约公事咨询。不过，既然有这个窗口，她便也理应秉公办事。
“你预约了公事办理……是来咨询劳务合同的吗？这么多年了，是该给你涨涨工资了。”
新之丞将交叠的双手揣在身前，局促地坐在了柊千里的对面，盯着大小姐那秋泓一般澄澈的双眸。半晌，他才鼓起勇气，递出了一只仔细叠好的信封。
“这是……”
尽管柊千里已经在心中预演了最糟糕的情况，但信封里装着的东西，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噗嗤……你是找哪个小姑娘替你写的告白书啊？这遣词造句……抱歉，我不该笑的。”
“这不是我找人家小姑娘写的。这是……是您给九条镰治的告白书。”
“什么？抱歉，我没听懂。”
“现在，全稻妻的人们都相信，是您给九条镰治寄了一封告白信，才有的这桩婚事。九条家确实也收到了一封告白信，而它的复制品现在正在您的手上。”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告白信啊！我还以为，是镰治先提议要结婚的呢！等等，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鹰司家派人来找我，说是要在婚礼举行之前，最后核对一下双方信物。他们让我把这份复制品转交给您，方便您核对和反馈。”
“鹰司家的人……好的，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尤其不要提及鹰司家，明白了吗？”
“是，小姐。”
旅行者和神里绫人已经在勘定奉行门前恭候多时了。直到夕阳西下，负责通报的卫士才匆匆上岗，带来了柊小姐公务繁忙，明天才有空迎接二位的消息。
旅者愣了一时，旋即认出来，这位卫士正是那天他在町街碰到的勘定奉行代行，新之丞。
新之丞有些怔然地望着两位故人。绫人则只是微笑，叫人看不透他究竟知道多少事情、在想些什么。
“既然柊小姐闭门谢客，我们便也不好再作叨扰。新之丞，能麻烦你帮我们预约一下明天的咨询吗？”
“哦，好的。能为神里大人办事，是我的荣幸。”
绫人转身望了望灯火通明的离岛，轻声对旅者说：“我们来都来了，不如今晚就在离岛转转吧！听说，锁国令解除以后，这边的夜市很值得一看。”
旅者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绫人朝那枫木之下繁盛的道坂走去。
“嗯？这家团子牛奶我在花见坂见过的。他们家好像可以做创意牛奶，就是让顾客自己搭配食材。怎么样，旅者？要不要去看看？”
“自己搭配？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呢。也好，要是配出了难喝的饮品，就带回去给派蒙喝好了。”
绫人闻言，不禁莞尔一笑：“这样可不好啊，旅者。派蒙是你的旅伴，还是对她好一点吧。”
“嘿嘿，我开玩笑的，”旅者吐了吐舌头，转头对老板说道，“要一杯团子牛奶，我想加龟苓膏、椰果和布丁。”
“好嘞！另外一位客人呢？您想要什么？”
“嗯……我也要一杯团子牛奶。我想加……老板，什么东西都可以加吗？”
“对！什么都可以加！”
“那我要加海灵芝、堇瓜和鸣草。”
刚刚喝到团子牛奶的旅者听了这话，差点一口喷在绫人身上。他大为困惑地望着一脸自信的绫人，心中暗暗慨叹：这大概就是所谓名士风流吧……不懂，不懂。
“嗯……这一杯，意外地还不错呢！旅者，你也尝尝？”
旅者鼓起勇气，喝了一口绫人配出的奇怪饮品，憋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字来：“神里大人的品味……十分独特。”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老板，再帮我做两份一样的，我明日来取。如果给绫华和托马也各带一份的话……想必他们都会很高兴的吧！”
旅者一时无话可说，只得闷头喝茶。忽然，一位路人走路不稳，蹭到了神里大人宽大的袖子。于是绫人便起身去找那人理论，只留下旅者一人坐在摊位前。
绫人追着那“路人”，一直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他再三确认周遭环境后，向对方打了个奇怪的手势。
“终末番忍者，元盛，参见神里大人。”
“怎么样？跟踪的人都已经走了吗？”
“是的。还是神里大人做事谨慎，拉着旅者来这边喝团子牛奶，才让对方放松了警惕。”
“呵，奉承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跟踪者应该有两拨吧……”
“神里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佩服。跟踪者确实分为互不统属的两路，一路似乎是勘定奉行的人马；另一路则……只有一人，我们尚不清楚此人的底细。”
“呵，你们不清楚，我却能猜到几分。而且，我还知道，他现在仍在周遭徘徊，甚至可能就站在你身后。”
元盛大惊，猛一回头，刚巧撞见了一位棕色头发的少年。
“鹿野院平藏先生，”绫人抬高了调门，俯视着那有些惊慌的侦探，“别来无恙啊！说吧，跟了我们一天，你都有哪些收获？”
本章标题出自王国维《采桑子·高城鼓动兰釭灺》。这里既指柊千里和九条镰治的爱情之路多坎坷，也指众人纠葛其中，纷纷扰扰，却如水上青萍，聚散浮沉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