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近日以来,奉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巴蜀之地的滇国与楚国兵戎相向,滇国取胜,与滇国王政沆瀣一气的幽澜教也换了新的教主,据说上任教主死于闭关,被新任教主归尘凌迟而死,之后挫骨扬灰,死状极为惨烈;
其二便是奉天绝迹多年的长公主毫发无损地回到了皇城,于是,临嘉公主的名字再一次惊动了世人。
皇室满座,王座之中,奉天皇帝睥睨看着跪在高台下十七年未见的女儿,威仪的神色渐渐有些绷不住,恍惚道,“容妃?”
那个他的美丽的、惨烈死去的容妃,回来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身边的国师脸色变了变,咳了咳,附过皇帝耳边微不可察地提醒一句,“陛下,这是您和容妃的女儿,长公主堇色。”
端在在高台四周的众人面色各异,有审视、有好奇、有憎恨,堇色安然跪在大殿上,感受着一个个陌生的目光向自己投来,藏在袖中的手指攥了攥。
没有李嬷嬷,没有茱萸,没有无萧,只有她自己跪在冰冷的殿前,接受着众人的审视。她很想抬头看一眼高台之上端坐的父皇,然而有人告诫她不能随意抬头,皇帝也自始至终没有向她走下来——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看到父皇的样子。
她身姿一动不动已有些僵硬,垂落的眼眸慢慢染上一片黯淡之色。
堇凌慵懒坐在高台之下,神情还是与生俱来的倨傲,离跪着的堇色倒是很近,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很弱不禁风的女人,这就是临嘉长公主吗?
堇色就算长身久跪着,没有说一句话,也是显出一份别样的翩然与淡定,这种感觉与他在皇宫中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同,那是一份区别于矜持与端庄之外的飘逸,就像是一片云上的雁,夹带着陌上的微风,就这样翩翩落入了深深宫廷里。
“抬起头来。”皇帝又发话。
看到了她的脸时,众人一阵静默,堇凌亦是轻轻眯起眼睛。
锦妃美丽的脸庞满是阴郁,蛇一样的美眸死死盯着堇色——这张脸,这张令她妒忌的、念念不忘的脸…真是像极了那个女人!
堇色平视着眸光,神色淡静无波,只能看到高台之上那一方威仪的鎏金衣摆,华贵、冰冷,显示着主人至高无上的地位,像是微微熨烫了目光似的,她羽睫轻轻晃了晃。
“原来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临嘉,你受苦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从堇容口中得知了母妃容妃早早去世的消息,当时心下一痛,但也没有太多的伤怀。
她早早就出宫了,从小便是印象模糊的双亲,对她而言亲情单薄如纸,她也没有体会过那种疼爱,但此刻被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男人说出这么一句,假意也好、抚慰也罢,她麻木的心竟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心酸。
她轻轻俯下身子,叩击冰冷的地面,缓缓道,“多谢父皇。”
堇容端坐在堇凌旁边,又恢复了那副矜贵清冷的殿下模样。他的目光随着众人放在高台之下,只用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低道,“六弟,见到我的时候,你似乎很失望。”
两人面色如常,如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就注意不到两人正在交话。“太子殿下,你似乎是有什么误会。”堇凌淡淡道。
“久别重逢,六弟见我怎么没有丝毫喜悦,本宫甚是伤心呢。”
“有话就说,不必遮遮掩掩。”堇凌冷哼一声,无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金樽。
自打那次刺杀堇容的事迹败露后,他被锦妃以有勇无谋为由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本就因计划失败而气急败坏,此时被他正中戳到痛事,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堇容淡淡睨了一眼神色慌乱的堇凌,声音听不出喜怒,“无事,本宫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本宫想要治你,当即便可以想尽办法活捉刺客,将他们严刑拷打,然后趁机在父皇面前告发你,但是我却没有这么做,”他轻笑一声,“本宫就是想提醒你,以后不要再搞这些手段,甚是无趣。”
“舟车劳顿,来人,扶长公主回去休息。”
皇帝默了默,抬手吩咐道。
两人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众人静默地目送堇色起身,被侍女慢慢带出殿门。皇帝随即拂袖起身,众人又说了一些恭敬客套的话,然后亦是流水般的退散而去了。
人影纷纷散去,八公主堇言悄悄附在堇凌身边,不满地嘟囔几句,“这真的是我们的姐姐吗,看上去病恹恹的。”
她不会承认看到堇色的脸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从那里生出了一丝名为妒忌的种子。
“切,一点生气也没有,晦气死了。”堇言美丽跋扈的俏脸盯着那抹离去的背影,忿忿道。
皇帝的孩子众多,女儿却很少,在里面独得宠爱的便就是八公主堇言了,当看到父皇看向堇色的眼神时,她心中一丝不安涌起,她绝不对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夺走属于她的东西!父皇所有的宠爱,都是属于她和哥哥的。
堇凌自是不明白她的心事,也喃喃一声,似是梦呓,“是啊,她真的是,我的姐姐吗?”
。
堇色住进了幽兰殿,宫殿比较偏远,但有一院馥郁的紫玉兰花。茱萸搀着李嬷嬷,欣喜道,“这是我们的地方!好大!”
“慢点,小心别磕到,一点都不像样子!”
一众流云裙的宫女垂手而立,模样谦恭,“参加长公主殿下。”
整个殿内空旷又华丽,金器钟鼎处处可见,处处弥漫着醉人的香气。“好大的宫殿,比清明谷、比青城府邸都要大,这就是皇宫吗?”茱萸欢快地小跑在殿内,没见过世面的无邪样子逗笑了一旁的侍女,这些侍女也都是容貌清丽,礼仪举止无可挑剔。
堇色立在殿门廊下,目光顺着紫玉兰花,望向高高的宫墙。她知道每个殿内都住着各种身份的人,每个人都靠着这道宫墙封锁起来,不能随意探访别人,也不能轻易让别人进来——他们都被困在了这堵冰冷的墙内。
没有远山、没有溪水、也没有漫天遍野的药田,就连天下最大的花园,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也许与清明谷唯一的相同之处,便就是头顶的这一方天空吧。
皇宫里都知道幽兰殿搬进了陛下的长公主,这几天内,有皇后和几个娘娘陆续前来探望,皇后态度和善待她极好,年纪竟与她一般无二,她心里感激之余,还是颇感觉有些震惊的。其余的几个娘娘或者公主,便是表面上对她关心备至,除此一见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来访。
“他们果然还是觉得我是不详之身,都不想见我吧。”堇色默默地想,心里也没有太在意,幽兰殿有李嬷嬷有茱萸就够了,只要她们在一起,便还是清明谷的那个时候。
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是茱萸所渴望的,绝对固若金汤的安全之所,这是李嬷嬷所向往的,那她呢?她又在想要些什么?
皇宫里的床榻也是奢华无比的,金丝为被,玉石为枕,房梁之上红色绸带随风而舞,一切就像是梦中的场景,真实而又虚幻。不再只有茱萸陪着她,还有一众侍女,她们懂得在任何该说的时候说话,不该说的时候,她们总是美丽又沉默的。
回到皇宫,母妃已经去了,梦魇中那个温柔的呼唤再不能听到,父皇甚至连真正的面容都没有看到,只是多了一个尊贵的地位,和一堆本分的、并不亲近的侍女,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她失眠在空旷的床帏中,身心迷茫。
心中那一抹飞扬的身影又浮现了出来。她在等,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那个少年,能够来看自己一面。
回宫的那天,她只能听从父皇命令乖乖回到自己的宫殿,没有关注到无萧的举动,之后听说他到了东宫那里做了门客,不知这些天他过的可好?
她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看望他,宫里处处制约,就连她一个性格寡淡的人都觉得如此,像他那般无拘无束的人儿,会不会觉得痛苦难忍?
她突然觉得自己害了他,这感觉就像鹰隼折去了翅膀,她内心自责,是否不该将他困在皇宫里。
不料这么想着,第二天,太子堇容就带着无萧来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