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雪山之间,一座城堡巍然矗立。
外界风雪交加,城堡内却温暖如春,大型魔法阵悄然运转,蔷薇花枝沿着高塔外墙攀援而上。
踏、踏、踏……
菲伊提着蓬松的裙子,小心翼翼躲开守卫,登上了这座禁地。
她抬起头,打量自己来到的房间。
这是一个黄金打造的巨大鸟笼,半悬在高塔顶楼,红蔷薇在笼条之间缠绕攀爬,微风从窗外吹进,满屋花瓣纷飞,一派颓靡绝艳。
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女孩侧身跪坐在窗台边,黑发间斜斜插着一枝黄金打造的蔷薇花枝,黑色长裙铺在地摊上,像一朵绽开的花。
一手支着头,遥望着窗外无尽的雪山山脉。
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女孩眉目奢华堂皇,不需要繁丽华美的长裙和奢华的珠宝点缀,只要静静地坐在那,诡异的、邪恶的、让人感到不祥的美就会源源不断地从每一寸皮肉下渗透出来,无声引诱着人沉沦堕落。
菲伊怔了一下,瞳孔散开,就像着了魔一般,视线死死黏在对方脸上。
仅仅是一眼,那张脸就深深烙印在她心底,让她嫉妒,也让她……像想将对方据为己有。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下意识后退一步,才从这种魔怔般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冒昧打扰了,”菲伊定了定神,“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菲伊·伊莲恩·图瓦纳。”
她小心打量着女孩的神色,想看看她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
然而,等了几秒,却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好戏似的看着她。
菲伊浅浅皱起眉,重复道:“我是菲伊……”
“菲伊·伊莲恩·图瓦纳。”
窗边的人含笑开口,嗓音清甜柔美,如裹着毒药的蜜蜜。
“你就不好奇吗?”菲伊咽了口口水,“为什么我们会有相同的名字?”
女孩弯起眼眸。
“哦,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你也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你只是一个两百年前被圣子带回来的外来人,暂时被混淆了记忆,忘记了过往。”
“圣子想娶你,就必须给你一个高贵的身份,所以他把我关了起来,剥夺了我的姓名和身份,让你顶着我的名字嫁给他。”
菲伊鼓起勇气,一鼓作气说完。
“你原本的名字叫安格薇尔,我听到过圣子这样叫你。”
安格薇尔手肘搁在窗台,懒洋洋支着头,浓黑长睫下,血色瞳孔中流转着戏谑的光。
“明天就是婚礼,你……你自己离开吧,等到明天,这件事就瞒不住了,我父亲一定会来救我,你是配不上圣子的,留下也是自取其辱。”
菲伊昂起头,背后的手紧握成拳。
安格薇尔靠在窗台上,饶有兴味地笑。
菲伊蹙眉:“你不愿意?你难道不知道吗,圣子会在婚礼上册封新娘为洛塔提斯圣女,所有的贵族都会来观礼,我父亲一定会……”
叮当——
一声铃铛碰撞的脆响打断了她的话。
安格薇尔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拉起自己的裙子,露出一截雪色小腿。
菲伊看直了眼。
那纤细玲珑的脚踝上,赫然扣着一只金色的脚环,脚环上延伸出细细的链子,隐没在虚空中。
脚环和链子连接的地方挂着一个金色的铃铛,一动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条链子锁在我的骨头里,大概有发丝粗细,从每根骨头之间缠绕过去,我一离开这间屋子,就会被切割成几千块。”
“如果你能解开,我可以考虑你说的话。”
菲伊当然解不开,她听都没听说过还有什么链子能缠绕在人的骨头上。
她踌躇着站在原地,眉头皱的死紧。
半晌,菲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狠狠一咬牙,双手颤颤巍巍,从裙子里拿出一把匕首。
——能够嫁给圣子是莫大的荣耀,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能通过口头说服她放弃,只想着等她拒绝之后……
菲伊抿唇,缓缓握紧匕首。
什么绕在骨头上的链子,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她给过她机会的,是她自己不要!
“既然你是被锁在这的,想必你也不情愿嫁给圣子,不如……”
她咬牙:“杀了你!”
只要杀了她,圣子就会重新选择圣女。
整个洛塔提斯都找不出比她父亲更位高权重的贵族,新圣女必然会是她!
安格薇尔听了个笑话似的,眉目舒展,偏过头闷笑了几声。
这笑容几乎冲淡了她眉眼间让人畏惧的阴郁,显出些初晴映雪般的神采。
“忘了告诉你——”
她随手拨了下脚踝上的金铃,精致的金铃泠泠作响。
“这铃铛连接着霍则的精神海,他大概已经在往这走了,不想死在你们家圣子手里的话,建议你——”
她微微一笑:“跑快点。”
菲伊脸色大变,连匕首都没握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捡起来,刚转过身,一道阴影般的修长身影已经到了楼梯口。
缓步上楼的青年容色绝艳,美极而妖,他穿着一身古典的骑士服,黑色长发松松垮垮扎成一束,斜斜披在左肩。
正是洛塔提斯的圣子,霍则。
霍则唇边挽着笑,视线却没有半点温度,落在菲伊身上,极轻极浅地一瞥。
菲伊一见他神色,顿时吓得瘫倒在地,脸色白得比安格薇尔也不遑多让。
霍则抬起手,向后招了招。
四周的蔷薇花枝如同得到了命令,蠢蠢欲动地包围过来,顷刻间将她吞噬。
安格薇尔抬起眼帘,细细地打量着他。
她有双缱绻含情的眼睛,眼眸弯起的时候,长睫上下交错,透出近乎缠绵的意味。
霍则穿过房间,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拂过她的发,略带歉意地道:“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没关系。”她卷起唇角,笑容甜蜜,如同熟透了的浆果,“我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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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还没亮,洛塔提斯就忙碌了起来。
侍女们手拿托盘,垂头恭敬地立在一旁。
霍则半跪在地上,扶着她的小腿,亲手取下了戴在她脚踝上的脚环——连在虚空中的链子没有重量,但是长度却只够她在阁楼内行动。
圣子的婚礼必须在圣坛举办,戴着这个脚环,她连阁楼的门都出不去。
脚环取下后,霍则没有急着离开,依旧单膝跪在她面前,微笑着凝视她。
“我要去准备祭祀的事宜了,一个人会害怕吗?”
安格薇尔弯起唇,露出一个异常甜蜜的笑容,摇摇头,嗓音轻软:“不会啊。”
她垂下眼睫,浓黑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我很期待呢。”
霍则温柔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发顶,起身离开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片刻后才上前,战战兢兢地跪下:“圣女,请让我们为您梳妆。”
她转过视线,红眸里血色光芒流转。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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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圣殿内。
圣坛联通天地,撒下金色光辉。
猩红地毯两旁,贵族们依次下跪,从遥远的山腰一直排列到最靠近圣坛的台阶。
咚、咚、咚——
沉闷的钟声传来。
圣坛旁,圣子拿着王冠缓缓走近身披白纱的新娘。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道红光划破了所有人的视线。
樱红色长刀穿过了圣子的胸口,鲜血飞溅出去,在洁白的礼服上绽出一朵血花。
新娘单手握着长刀,唇边笑意加深,不等众人反应,她用力一推,长刀没柄而入。
台下的贵族们惊愕得发不出丝毫声音。
高台上的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不看圣子胸口处长刀,两人的姿势堪称亲密无间。
“亲爱的,”新娘的眼睛亮的惊人,近乎疯狂的兴奋喷薄欲出,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抚上他脸颊,指尖微微颤抖,用期待的口吻问,“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新婚礼物吗,喜欢吗?”
霍则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她几秒,忽然一笑,手上继续动作,稳稳将王冠戴上她头顶。
他问:“你想起来了?”
安格薇尔附在他耳边,极轻极软地开口:“猜错了哦——从头到尾,我就没忘过。”
心底所有的侥幸被打碎,霍则轻轻地笑了一声,眼底色泽缓缓沉淀。
恍如曼珠沙华绽放,美得近乎妖异。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期待这一天,真的期待了太久。
“……原来你这么恨我。”
从头到尾记得,却一直隐忍,直到今天大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她是想让他难堪。
“杀我父亲,囚我自由,你竟然还想娶我?”
她眼里满是疑惑,似是十分不解:“宝贝,你怎么这么天真呢?”
霍则死死压住喉头的鲜血,望着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却有种平静到极致之后的疯狂。
“我不会放你走的。”
“不嫁我,那你就陪我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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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之中,空间骤然被撕裂。
安格薇尔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出空间通道,脱力地倚在一棵枯树边。
四周满是风沙,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风景,她却舒心地笑了起来。
她被囚禁在那个世界足有数百年了。
霍则不断用药物混淆她的神智,试图让她相信,她就是所谓的图瓦纳家族的女儿。
以至于她几乎都快忘了……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神。
她伤得太重,隐忍几百年,才终于找到机会,一举重伤了霍则。
霍则濒死一击不可小觑,他活不下去了,她也是。不过,临死前能回家一趟也不错。
安格薇尔想,有霍则陪葬,不亏。
她坐在地上,闭上眼静待死亡的到来。
忽然,安格薇尔唇角笑容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她面无表情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她的体温在快速提升,突如其来的欲望猛烈地燃烧起来,顺着骨骼经脉迅速游走全身。
安格薇尔:“……”
失去理智之前,安格薇尔把洛塔提斯十八代圣子挨个问候了一遍。
狗日的霍则,居然给她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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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城。
“拉斐尔,你做什么呢?”
“吾神难得出神国一趟,我想把这丛蔷薇修剪一下,吾神最爱白蔷薇,要是看到,说不定会喜欢。”
“拉斐尔你真细心,话说回来,吾神呢?”
“圣教堂啊,你要去觐见吾神吗?”拉斐尔放下剪子,“正好我也有问题向吾神请教,不如同去?”
大教堂内站满了天族,洁白的罗马巨柱支撑起穹顶,温暖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撒下,为天族们的洁白羽翼镀上一层金色流光。
“吾神。”新来的两位天族朝神明行礼。
神明高居御座,温和地投下目光。
拉斐尔起身,站到天族的队伍里,满怀崇敬地遥望着御座。
殿内气氛极好,天族们彼此问好,轻声交流着彼此最近的修炼心得。
忽然,一股威压席卷了大殿,拉斐尔措不及防,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其余天族也不堪重负,被压迫得下跪。
“谁?!”拉斐尔惊骇地抬头。
大教堂的彩绘玻璃剧烈震颤,炸裂成万千碎片,狂风席卷而入,碎片暴雨般洒落。
短短几分钟,天空之城亿万里天空尽皆被渲染成了黑色。
阴云如潮水般奔涌,银白雷蛇在云层中狂舞,轰隆巨响贯彻天地,闪电将天族的脸映得惨白一片,宛如末日来临。
御座上的神明微微蹙起眉。
他微微抬手,殿内歪倒一片的天族尽皆化作流光消失,大教堂内只剩下一地狼籍。
神明的目光无悲无喜,落在虚空中,静默着,没有开口。
一道身影从他凝视的地方缓缓走出。
女孩一身隆重婚服,赤着脚踩在琉璃碎片上,洁白的轻纱染了血,宛如玫瑰绽开。
一阵狂风从破碎的窗口吹进,女孩的黑发和长裙向一侧扬起。
还未凝固的鲜血从裙摆滑落,滴在大教堂剔透洁白的地板上。
御座上的神明长睫抬起,凝目望她:“安……”
安格薇尔一步踏出,身影从教堂中央消失,转瞬又出现在了御座之前。
她扶着御座,低头俯视着御座上的神明。
银发神明容貌精致绝美,宛如世间最纯粹的光辉。冰蓝眼眸如撒满月辉的冰海海面,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好似一座雕刻完美的冰雕。
安格薇尔弯下腰,确认什么似的凑近他。
那双漂亮的眼眸空洞无神,完完整整地倒映着眼前的神明。
伊比洛斯眸里划过一丝波动。
这样近的距离,她惨白的脸色和极黑极沉的眸光一览无遗,如一汪死水,漠然没有丝毫波动。
“…………”
银发神明动了动唇。
不待他说话,安格薇尔侧过脸,低头吻了上去。
伊比洛斯愕然,微微睁大眼眸。
下一秒,漆黑的枯枝划破空间,顷刻间将御座缠绕起来,银发神明一时不察,被枯枝死死锁在了御座上。
四目相对,恍然间有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很快,伊比洛斯眼前一黑,遮天蔽日的枯枝遮了他的眼。
浓郁的荼蘼花香满满当当地充盈在鼻息之间,勾得人的神智逐渐昏沉。
腰间一松,他听到玉带落地时发出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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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后,黑暗神殿。
绵延百里的恢宏神殿中,安格薇尔坐在神座上,单手支着额角,微阖着眼,浓密的眼睫在冰白脸颊上打下一道阴影。
宽大的神座上缠满了黑色枯枝,洁白的花朵在白骨之间绽放,美得空灵诡异。
神座前,俊美青年身穿宽松长袍,一手支着下颌,专心地翻看着羊皮卷,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以免打扰神座上的神明。
作为陪伴黑暗神最久的首席骑士,他当然知道黑暗神在做什么。
黑暗与世界同源,她诞生于信仰,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但是,黑暗神每次死亡归来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必须梳理自己的记忆和力量。
上一次,霍则就是趁着她记忆还没恢复的虚弱期将她掳走,用尽手段干扰她恢复记忆,要不是这样,她也不至于足足被囚几百年。
林赛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霍则卑鄙无耻,眉眼间不由有几分阴郁。
不过……殿下这次梳理记忆怎么要这么久?
他疑惑地抬头。
这一看,就看见安格薇尔脸色煞白地坐在神座上,扶在神座上的手指细微的颤抖着。
林赛从未见过她这模样,有些讶异:“殿下,发生什么了?”
安格薇尔颤抖着手扶额,发丝沿着侧脸垂落,瞳孔剧烈震颤,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相信的事,不断摇着头。
林赛蹙眉:“殿下?”
活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安格薇尔迟缓地松开手,抬起头,无比麻木地开口:“亲爱的,你找个时间,另投明主去吧。”
“你家殿下我啊,死到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