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瓦斯与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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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昨晚筋疲力尽,总统套房的床够大够软,高档记忆棉床垫和上千支床上用品如云朵般轻柔而妥帖,但柚李心里挂着事,睡得并不安稳,怀里的猫动了动,她立刻醒了。nianweige看一眼时间,刚早上七点半,她只睡了四个小时,昨晚精神紧绷的后果也在此时显现,偏头痛让柚李无心再睡,干脆起床洗漱。
走出次卧套间时,恰好碰到黑西装白手套的酒店侍者送来早餐,贝尔摩德端着咖啡吩咐道:“再送一份猫饭来。”
侍者十分专业地询问需要以牛肉为主还是鱼类为主,又问是否需要代购猫砂盆等宠物用品。
“不用了,二他会用马桶。”
侍者没有多言,奉承了两句就推着餐车离开,说猫饭会在半小时后送到。
柚李在手里喂了他半个白煮蛋和两颗草莓,开始吃自己那份早餐,贝尔摩德看着安静蹲在她腿上不叫不闹的黑猫,有点稀奇:“你的猫的确聪明得不寻常,专门训过?”
柚李往吐司上抹花生酱:“如果他寻常,我养他做什么?”
贝尔摩德轻笑,这孩子倒是有点脾气。
一顿早餐花不了多少时间,贝尔摩德昨晚提及的“组织的安排”也不复杂:柚李留在东瀛,归属于情报组,具体任务由琴酒下达,鉴于琴酒这段是时间在忙其他任务——忙着嘎人,柚李内心补充道——所以由贝尔摩德负责她的“新人入职培训”。
企业文化无甚可说,贝尔摩德直接介绍了柚李被迫入职后能享受的待遇:以咨询师的身份挂职某家皮包公司,每月100万円底薪加五险一金,如有任务会根据完成度发放奖励和补贴,且任务期间一切费用皆由组织报销……
最后,贝尔摩德问柚李有没有喜欢的酒。
柚李摇头:“我不懂酒。”
想来也是。贝尔摩德想起昨晚这孩子傻乎乎嚷出“马丁尼”把琴酒气到失态,颇有些好笑。
“那我替你想一个。”贝尔摩德屈着手指抵着下颌,思索着适合这孩子的代号——
年纪倒是其次,比她小的干部组织里也不是没有,但刚被带回组织就立刻获得boss青眼,亲自发来消息安排,就很特别了,但再特别,椿柚李依旧是个刚入行的青涩小家伙,不说文武兼备八面玲珑,干脆就是个除了情报获取百无一长的极端偏科生。
给起什么代号好呢,她记得曾经椿博士的代号是……
所以,“白诗南(chenin blanc)”或者“阿斯蒂(asti)”?
贝尔摩德正要开口让柚李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恰好看到了餐盘里剩下的俄式列巴,脱口而出:
“kbac——格瓦斯,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个非法组织的代号而已,只要不是叫什么“老白干”、“口嚼酒”,柚李都无所谓。
反而是萩原研二嘀咕上了:[格瓦斯?这不是饮料吗?难道这个组织成员不是以酒名为代号,而是以饮品?]
即便只是挂职,表面工作多少得做一做,贝尔摩德一个电话叫来了几个黑西装,直接在总统套房中给柚李办完了“弗朗西斯科咨询公司”的入职手续,留下一份有模有样的劳务合同、一部工作手机和一张工资卡,要不是柚李拒绝,他们还想把个人印章、工牌、员工手册等全套道具都来一份。
送走了黑西装,柚李的个人手机又响了起来。
“新年好呀,千速姐。”柚李没有回到自己的套间,在落地窗前接通了电话,她知道贝尔摩德在关注着。
被发现账户金额变动的萩原千速说教了一通后,柚李望着远处高耸的东京塔:“千速姐,我找到正式工作了。”
翻着合同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和内容后,电话那边的千速果然欣慰万分,欢喜地说了许多话,又嘱咐柚李千万不能被骗,不要缴纳任何入职费用,不要稀里糊涂地加入奇怪的公司同好会,不要轻易答应异性同事的私下邀约等等。
柚李微笑着一一答应。
“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千速也笑出了声,“等我忙完跨年这段,叫上阵平一起聚聚怎么样?”
“好呀。”
挂了电话,柚李脸上的笑意仿佛被一键删除般消散无踪。
“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贝尔摩德仿佛能从后脑勺看到她的表情。
“我讨厌下雪。”
寒冷、潮湿,不仅阻碍交通、影响施工,还可能令行人滑倒受伤的糟糕天气……
“生闷气对身体可不好,尤其是女人,”贝尔摩德理解她的不爽,“你还年轻,就算入职一家真正的咨询公司,或者干脆继续当占卜师,难道就能保证你提供的情报不会被用于违法行当?人性就是自私的。”
“这不一样。” 柚李面无表情地坐回沙发上,贝尔摩德一脸长辈看小孩胡闹宽容的表情等她解释如何不一样,无论她怎么说——
“我心里很清楚,每个泳池里都会有人偷偷撒尿,但如果在进入泳池之前,就看到有人在池边往水里撒尿,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如常下去游泳了。”
贝尔摩德沉默了。思来想去竟然无法反驳,默默取消掉了原本安排在午餐后的游泳计划。
柚李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木已成舟挣扎无用,不如关心下自己的健康问题:“他们说组织干部福利包括免费医疗,这个福利有限制吗?”
体检可以报吗?流感、乙肝、hpv疫苗呢?慢性病和意外受伤算不算?钙片、维生素之类的营养补剂报销比例多少?
贝尔摩德忍俊不禁:“糖豆,你是情报技术人员,组织不需要你像詹姆斯·邦德那样扒飞机跳火车。”
“我不是担心这个,”柚李十分平静,像是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或许是第六感的代价,我一直被严重的幻听困扰,但你知道,我没钱做检查。”
米花中心医院附近的一间心理咨询室内,柚李安静地坐在装潢得温馨柔软,没有任何利器、易碎品、尖角,就连杯子都是塑料的休息室中喝茶撸猫,装着单面镜的门另一侧,贝尔摩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身侧点头哈腰的白大褂医生:“她看起来精神状态还好,你确定她的确患有精神分裂症?”
渡边医生压力山大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是米花中心医院精神科医生,为组织服务的这么些年头里,除了协助走私禁药,做得做多的事就是给一些不该他多问的人出具精神鉴定证明——有一说一,那些被他盖章“罹患精神病,无行为能力”的人,或焦虑或急躁,但总体而言算是正常人,反而是送他们来开鉴定书的组织干部更急需治疗的样子……
“贝尔摩德大人,我哪敢在这种事上撒谎呢?”渡边低声下气地解释,“如您所见,我给这位小姐做了全方位的检查,问卷、问诊、血检,能做都做了,以我菲薄的专业知识和职业经验判断,她的幻听症已经非常严重了,这是精神分裂症的典型表现,除了本人自述的幻听外,其实还有神经衰弱和错觉一系列的问题……从血检的结果来看,这位小姐没有服用任何精神类药物,始终靠意志力抗衡精神病带来的痛苦,但这并非好事,缺乏医疗介入,总崩溃的那刻总会来临。”
幻听、精神分裂症。贝尔摩德沉思片刻:“你确定所谓的‘幻听’不是伪装的?”
毕竟都是自述,贝尔摩德以莎朗温亚德的身份活动时,出演过女主角能看到战死沙场的丈夫灵魂的片子,实际拍摄时,她就是在绿幕前,对着空气深情诉说——如果不是在拍电影,外人眼里她也是看到幻觉了。
“贝尔摩德大人,不是患者说自己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就会被认定为幻听症的,”渡边对这类怀疑患者装病的“家属”有十足的应对经验,腰杆都不自觉直了三分,“人听到声音会有一系列肌肉和神经反应,只有满足诸多条件,才会认定为医学意义上的‘幻听’。如果这位小姐并非专业的精神医学相关从业人员,或者受过特殊训练,那么我可以以自己的专业性保证,她的确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贝尔摩德有点头疼。
她能接受椿柚李具有玄学“超能力”,也能接受那套“感知域宽广”的解释,但“椿柚李是个精神病”的确出乎预料,也稍微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天生坏种的反社会,睚眦必报的极端分子,热衷于背后捅刀子的反骨仔……在地下世界浸淫多年,贝尔摩尔见多识广,寻常恶棍都不值得她多看一眼,再难对付的人她也丝毫不怵,琴酒这样的冷酷疯狗她都敢时不时撩拨两把——但医学上的疯,自我认知清晰、主动就医、配合治疗的疯,还是稍微让她有点头大:
精神病是没道理可讲的,他们的麻烦在于不可知和不可控,再凶残的犯罪分子多少也会有个动机,但精神病不用,他们哪天犯病了能毫无征兆地把别人甚至自己给捅了……
这是组织难以承担的风险。
“贝尔摩德大人?”看她久久无言的渡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请问您是需要什么结果的鉴定报告呢?健康还是换一个病种?出报告需要时间,如果不尽快定下来,今天也许就来不及了……”
被打断思考的贝尔摩德怫然不悦,意识到自己触了霉头的渡边连连鞠躬道歉。
“管好你的嘴,今天我们都没来过,”贝尔摩德取下衣架上的大衣,推开休息室门,“糖豆,回去了。”
柚李没有问医生怎么说,她早料到贝尔摩德会心有疑虑,虽然医生是贝尔摩德自己找的,但毕竟是一家之言,她安分守己地等着下次检查。
贝尔摩德在此事上展现了自己行动力之强和组织的底蕴之丰厚,下午才看完第一位心理医生,晚饭还没吃完就告诉柚李已经安排好了一位东都大学精神专业的教授明日上门诊断。
柚李无甚反应地答应下来。
贝尔摩德反而来了兴趣:“如果确诊,就得吃药了,不害怕吗?”
“我对精神药物的副作用有心理准备,”柚李给吃完了自己的猫饭跳上空椅子的萩原研二擦了擦嘴,“但如果一直不吃药,总有一天我会彻底疯掉吧,我暂时还不需要太宽广的思维。”
因为自己吸纳的新干部极有可能是个精神病,头疼了好一会儿的贝尔摩德再次觉得这孩子的确挺有意思的。
“真遗憾啊,”她晃着白兰地杯轻叹,“糖豆,你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呢?”
[呸,吃人的变态巫婆。]萩原研二显然还在生气套麻袋一事。
二次诊断的结果大同小异,头发花白的教授还严肃警告:“女士,您的助理小姐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必须立刻停止工作,服用处方药进行治疗,条件允许的话,最好住院治疗,这不是摸摸猫听听音乐就能缓解的病情。”
贝尔摩德看一眼凑过来对着医生嗅来嗅去的黑猫,不置可否,起身送走了教授。
不愿接受现实的贝尔摩德从正在东京举办的心理学行业论坛与会者中挖出了一位与组织有着丝丝缕缕关系的德国研究员,将他作为最后的确认手段。
在看过柚李的两套诊断报告,又与本人面谈了一个多小时后,严谨的德国专家对着贝尔摩德狂喷一通,直斥两位东瀛心理医生不靠谱,椿柚李怎么会是精神分裂症?
贝尔摩德目光深沉,瞬间想到了许多——
“她分明是抑郁症!”
贝尔摩德:……
脏话脏话脏话!该死的德国鬼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