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8章
秦家花园建在西湖边上，据说花园最早建于明代，曾是一位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私邸，明清两代历经多位文人墨客、富商巨贾修缮扩建，才达到今天的规模，秦家的先辈在民国初年从地方军阀手里花高价购得，前后已经住了几代人。
车不能开进花园，只能停在院外的停车场。商裳从车里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气派的灰瓦白墙，良久才默默垂下头，拉了拉身上的暗红色羊绒织金披肩。
顾寒屿锁了车跟上她，怕她穿着高跟鞋走不惯花园里的石板路，手呵护地扶在她腰间。
花园布局精妙，亭台楼阁、假山草木错落有致，管家在前面引路，顾寒屿留心观察着所到之处，记在脑海里。
令他和商裳都没想到的是，在正堂门口迎接他们的，除了风度翩翩的秦曼殊，还有他堂妹秦斐儿。
秦斐儿看到顾寒屿，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和顾寒屿在一起两三年，从来没看过他穿西装，他曾经说过，他最不喜欢穿西装，觉得太端正太拘束，她给他买过，但是他丢在衣柜里从来不穿。
商裳叫他穿，他就穿了，没打领带、衬衣领口也松开了两粒扣子，看起来潇洒又随意。他看到她，惊讶不过片刻，随即微微颔首，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熟人，仅仅是认识而已。
秦曼殊对商裳的迎接就热情郑重多了，他亲自替她引路，带她去秦老爷子住的厢房拜见。
秦曼殊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不时向商裳介绍园中景致，商裳似乎对这座花园很感兴趣，听得很认真。花园占地很大，面积赶上商家老宅十个都不止。
顾寒屿有意放慢脚步，让他俩并肩而行，自己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几米外。
秦斐儿咬着唇，内心挣扎了半天，才对顾寒屿说，“我昨天才知道她是我堂哥的未婚妻。”顾寒屿一时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说：“已经不是了，他们早就解除婚约了。”
“你不了解我哥，我哥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不会给别人一点机会。”
“我不知道你说的别人是谁，但我肯定不是那个别人。”
顾寒屿的目光徐徐看向商裳的背影，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一件质地很好的黑色蕾丝旗袍，听了他的建议才又加了件暗红色织金披肩。她似乎很喜欢黑白二色，每逢重要场合只穿这两种颜色，搭配同色系的鞋、包和饰品，全身上下绝不超过三种颜色，显得整个人素净高雅。
尽管她和秦曼殊挨得很近，秦曼殊给她介绍花园中的景物时偶尔会低头含笑看着她，顾寒屿也丝毫不担心她会给秦曼殊同样的回应，他有他的把握。
路过石桥的时候，秦曼殊搀扶了一下商裳，看向她：“裳裳，我今天的安排你不会生气吧？”
“你是指什么？”商裳的注意力原本在前面一处楼阁的牌匾上，听到他的问题，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斐儿之前谈过又分手的男朋友竟然是顾先生。”秦曼殊有意没去看商裳的表情，“之前他俩分手的时候闹得不愉快，叔叔婶婶很是头疼，我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化解他俩之间的矛盾。”
商裳冷冷一笑，有意用冷淡疏远的语气说：“他俩自己不介意就行，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秦曼殊点点头，“那就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两位是我家座上宾，这一页也该翻过去了。”
到了秦老爷子日常燕居的小院，秦曼殊对其余三人说：“我去和爷爷说一声，斐儿你先陪两位去客厅坐坐。”
大户人家规矩多，长辈不会轻易出来见客，来客的时候往往还需要人过去通传，商裳和顾寒屿在秦老爷子面前都是晚辈，登门拜访更要遵从主人家的礼数。
秦家待客周到，他们等候的时候早有保姆端了茶水和精巧的苏式小点心、干果过来，半盏茶过后，秦曼殊回来了，叫商裳。
“裳裳，我爷爷腿脚不方便，请你去他书房。”秦曼殊随即又看向顾寒屿，说：“顾先生，劳烦你在这边等一等，我们去去就来。”
言外之意，老爷子只愿意见商裳，根本不想见顾寒屿这个不相干的外人。顾寒屿暗自琢磨，这秦曼殊可够阴的，下请帖把自己请来，等快见到真佛了又把自己晾在一旁，反而把他堂妹秦斐儿叫来，其心昭然若揭。
“行，你们去吧。”顾寒屿抓了几颗松子吃。既然人家有心给他下马威，他也不想表现得太介意，正中了人家的计。
商裳侧目看他一眼，眉眼中那一缕妩媚的笑意只有他俩心里明白。
秦家书房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往秦老爷子的背上披衣服，老爷子本人则端坐在书案后，手持毛笔正在写字，商裳跟着秦曼殊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爷爷奶奶，裳裳来了。”秦曼殊见到两位老人，态度非常恭敬。
没等秦老爷子开口，老太太先说了话，“裳裳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当年青竹带你离开杭州的时候，你才五岁，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坐吧。”秦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笔。任老太太上前把他的轮椅往外推了推，好让他离两个小辈近一点。
书房布置的气派清雅，博古架上的摆件和案头珍玩一看就价格不菲，书案旁有一个很大的用来放置画卷的卷缸，紫檀木底座、古朴的青花纹样，一看就是清代中期的瓷器。
商裳收回眼神，表面上是在耐心聆听秦家二老寒暄往事，心思却不真正在那上面，她打量着这间书房的布置，和她记忆里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秦曼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双腿交叠坐在一旁，目光始终徜徉在商裳身上，把她每一点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客厅里，顾寒屿灌下去两杯茶，商裳和秦曼殊才姗姗来迟。顾寒屿留意到，商裳手里多了一个螺钿盒子，猜测是不是秦家二老给她的见面礼，毕竟以前两家是世交，小辈登门拜见，长辈给见面礼是规矩。
礼物应该很贵重，顾寒屿记得商裳房里的梳妆台上就有一个极其华美精致的螺钿首饰盒，听说还是清代传下来的古董，这个虽然比不上她那个首饰盒大，也足够装一条项链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筵席摆在花厅里，我爷爷说他要是在场你们肯定拘束，让我和斐儿陪着你们用餐。”
秦曼殊领着三人一起去花园深处，秦斐儿悄悄告诉顾寒屿，他们家每次只有贵客登门在会在花厅摆宴，那里有个种满了荷花睡莲的池塘，是整座花园里风景最美的地方。
顾寒屿心里惦记商裳，快步跟上她和秦曼殊，伸手握了下商裳手臂。商裳略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把手里的盒子交给他。
“秦爷爷秦奶奶送我的礼物，你帮我拿着。”
顾寒屿接过去，手心抚过她手背。商裳嘴角微弯，避开了他的目光。
虽然是家宴，菜式却是一等一的，每一样都透着精致和厨师的匠心巧技，食材并不是多罕见的山珍海味，但一看就是需要花费心思的。
“你家祖上是镇江，正好我家有个厨子特别擅长淮扬菜，这一道水晶肴肉就是他的拿手菜，还有文思豆腐，每一根都切得像头发丝一样细。”秦曼殊说起桌上的每一道菜，娓娓道来。
商裳听得饶有兴趣，却不怎么动筷子，偶尔才吃上一两口。秦曼殊发现了这一点，殷切地问：“菜不合口味吗？吃那么少？”
“我平常吃得就少，身体不太好，吃多了不消化。”商裳自己虽然不怎么吃，却用公筷夹了一块水晶肴肉放到顾寒屿面前的碟子里。
秦曼殊略略嗯了一声，“记得你小时候就有哮喘，这些年好些了吗，有没有想办法调理？”
声音温柔、语气到位，任谁听到这样的问话心里都会生出一股暖意。顾寒屿特别不自然地看了秦曼殊一眼，见对方的目光牢牢关注在商裳身上，似乎只要有她在场，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的。
商裳淡定如初，“这个病没法除根，只能远离过敏源，所以我很少出门，也不能去空气污染重的地方。”
“我哥是学中医的，研究过很多古代医书，没准能找到有用的古方给你治疗。”秦斐儿在一旁插话。
“学中医的？”商裳惊讶，秦曼殊看起来温润儒雅，很有学者范儿，以为他会继承秦家家业，学文史研究相关的专业，没想到却是学中医。
“我哥他外公是本地很有名的老中医。”
秦曼殊淡笑着扫了堂妹一眼，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秦斐儿会意，注意力再次转回顾寒屿身上。自从开席，顾寒屿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埋头只顾吃喝，她想找他说话都找不到机会。
曾经海誓山盟的两个人，如今自己就这么不受他待见，眼中钉一样。秦斐儿有点受伤，不满地看着顾寒屿，“你就这么饿？”
顾寒屿讪讪一笑，“我们出门早，早上吃得又少，都饿一上午了。”
怎么着，到你家来做客不就是来吃饭的么，你们兄妹二人一唱一和的我又插不上话，还不许我吃饭吗？
秦斐儿看着他的表情，又觉得他可爱，嫣然笑道：“那你吃这个豆腐，用最好的金华火腿煨的，里面还放了鲜笋、干贝、鲍鱼，吃起来鲜香不腻、咸淡适宜。”
她记得他的口味，喜欢吃海鲜喜欢吃鱼，能吃咸能吃辣，以前他俩出去约会，经常会去吃烤海鲜。
顾寒屿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尽管他低着头，已经感觉到身边某人清冷的目光小刀子一样一眼一眼向他飞过来，他只好继续埋头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