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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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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边卖卷粉的摊子旁,顾寒屿端着一大碗卷粉,坐在矮矮的长条凳上,一边吃一边看路对面的风景。最近他有点爱上这种酸辣清爽的当地美食,毕竟好吃还便宜,只需花五块钱就能填饱肚子。

    上回那只母鸡卧在他身侧打盹,自从他成了卷粉摊的常客,鸡女士就和他达成了互不侵犯领地的协议,王座允许他坐,但他只能坐一半,得留一半给它;哪怕他换另一个长条凳坐,也不影响鸡女士对这些长条凳的主权,必须让一半给它。

    嘴里吃着、眼睛看着,脑子里也没有停摆,他把最近获悉的人物关系理了理。

    姜谜既然和商青竹那个外甥女是闺蜜,那她就不可能不知道商青竹这个人,以及商青竹和阮波阮湘、钟叔这些人的关系,上回她有意说茶叶铺那一家人,是有意给自己错误引导。

    再联想到阮波阮湘那么严的口风,可见商青竹平常就没少告诫他们,少对外人说她的事,不管商青竹在不在侗寨里,她那个外甥女肯定在,阮波阮湘回去不可能不向她汇报自己这个外来人到处打听商青竹的事,而对方那么沉得住气,甚至通过阮波姜谜透点口风,看来都是有意为之。

    有意思,不仅他自己在试探,对方也很明显在试探,自己在明,对方在暗,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灵机一动,顾寒屿问卖卷粉的侗族老太太,“黄阿婆,村西头卖茶叶家那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子是不是也到您这里买过卷粉?”

    “她不吃这个的,她吃不惯。”黄阿婆的普通话很不标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懂,就算仔细听也得连蒙带猜。

    “您认识她吗,她叫什么呀?”顾寒屿后悔自己没早来问黄阿婆,她天天坐在这里卖卷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论起包打听,谁能比得上路边社的三姑六婆们。

    “我不认识她,她叫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黄阿婆装傻的时候眼皮都不眨。

    顾寒屿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黄阿婆。黄阿婆接过烟,假装思索片刻才说:“她叫商裳,对了她是叫商裳。”

    “她长得挺漂亮,你们村里的男孩子怎么不去她家求亲?”顾寒屿掏出一次性打火机,替黄阿婆把烟点上。

    黄阿婆惬意地吞云吐雾,“那幺妹儿身体不好,害哮喘病,成天到晚都要喝药,一阵风就能刮倒,好看是好看,又不能生养,谁家幺儿会娶她哦。”

    有哮喘病,怪不得带到贵州来,城市里的空气自然是比不上大山里,顾寒屿吃完了碗里的卷粉,起身向着茗竹轩的方向走去。

    黄阿婆瞅着他的背影,不在意地弹了弹烟灰。

    每年都有城里来旅游的小伙打听商家那个如花似玉的幺妹儿,为此都不知道收了多少包烟了,打听过了,也不可能有下文。

    阮波坐在门口刻木雕,顾寒屿过去一看,花纹已经刻得差不多了,只需用砂纸打磨一番,再刷两层油漆就能出工。这侗族小孩年纪虽然不大,木工的手艺确实不错。

    “你商裳姐是不是住在那边的吊脚楼里?”顾寒屿决定该出手时就要主动出击,直截了当问阮波。阮波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们又不是住在真空里,村里的人都知道啊。”顾寒屿笑。

    阮波刻木雕的手虽然没停下,但表情明显有了点变化,“你到底是好人坏人,老是打听这些干嘛?”

    顾寒屿笑得更深了,山里娃到底淳朴,好人坏人凭一张嘴说说就能信?逗他:“我当然是好人,我打听这些,不过是想找商青竹或者商裳谈点事情。”

    “竹姨早就不在寨子里了,裳裳姐不见外人。”阮波很老实地说。

    “那劳烦你帮我带个话给她?”顾寒屿看着阮波的眼睛。阮波是个挺好看的侗族小伙,就是太憨厚了点,没他妹妹那么灵。从阮湘嘴里套话他试了好几回,没有一次成功。

    “什么话?”阮波问。

    顾寒屿站起身去店里找阮湘要了支笔,在便签上写了几个字,折了几折拿去给阮波,叮嘱他,不可以给别人看、包括他自己,一定要把纸条亲自交到商裳手上。

    交代完该交代的话,顾寒屿离开茗竹轩,有意没有回旅馆,反而带上无人机去爬山看梯田,他估摸着,最多一两天,商裳那边就会主动找他,他只要静观其变守株待兔。

    爬到山顶俯瞰,缥缈云雾间,一层层梯田一层层绿,无人机航拍出来的画面很美,时近谷雨,山里连续多日都是阴天,空气非常潮湿,可就是这种似雾非雾、似雨非雨的氛围,更能感受大自然的真实。

    几个钟头走下来,顾寒屿不仅头发湿透了,皮衣上也沾满了水滴,怕天黑山路滑,他在天光还没黑透之前下山回到侗寨里。

    远远看到有个人在他住的旅馆楼下徘徊,看样子像是阮波,他心里一笑,走上前拍了拍阮波的肩,趁他不备,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在地。

    阮波身材高大、四肢结实,要不是偷袭,一般人很难这么轻易就把他摔在地上。

    “对不住,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哪个小毛贼在楼下鬼鬼祟祟。”顾寒屿每次看到这呆头呆脑的傻小子都忍不住想逗他玩玩。

    阮波没想到顾寒屿会偷袭自己,脸都涨红了,说:“我没有鬼鬼祟祟,等了你一下午你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找你有事。”

    “是商裳找我?”顾寒屿拍了拍阮波衣服上的灰,笑问。阮波点了点头,说裳裳姐看了那张字条以后没多久就叫自己来请他过去。

    没意思,本来还以为要博弈几个回合,没想到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顾寒屿看看天色,“现在去太晚了吧,明天早上怎么样,我登门拜访。”

    但既然对方主动找来,那就不急于一时,反正自己有的是耐心,现在要的是他们急,自己这边要稳。

    “也行。”阮波又说,“明早你到茗竹轩找我,我带你去找裳裳姐。”

    “怎么,我自己过去还不行,非得你引荐?”

    “她又没见过你,没我带着,她不会放你进去的。”

    顾寒屿想想也是这个理,和他约好了明早不见不散。

    这一晚,顾寒屿睡了个好觉,半夜打雷都没把他吵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赶紧起床洗漱,说好了早上过去,哪知道起床晚了,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往茗竹轩赶。

    阮波阮湘都在店里,看到顾寒屿进来,阮波放下手里的木工活儿,在前面替他引路。吊脚楼离得不远,只需下坡再上坡,两分钟的路程,就到了院门外。

    阮波打开院门,顾寒屿跟着他进去,一走进院子,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院子里种了很多竹子,布置地像以前大户人家的庭院,有假山有水池,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商裳站在庭院当中,身上穿绘着水墨荷花的白色长裙,颈上挂一串宝蓝色青金石佛珠,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别了一个珍珠发夹,四月清寒,长裙外还拢了一件白狐狸毛领斗篷。

    这一身穿戴,像是从民国穿越回来的,顾寒屿不禁有些笑意,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涌现出一句诗——淡极始知花更艳,难怪自己第一次见她会觉得眼花了,谁看到这样的,不会以为是大白天见鬼。

    黄阿婆说得不错,她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脸色苍白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观感,顾寒屿主动上前自报家门,商裳和他寒暄两句,引他坐在院中长条案桌旁。

    长条案桌上摆着整套的功夫茶茶具,商裳煮茶沏茶,给顾寒屿倒了一杯递给他,“你一直在寨子里到处打听竹姨的下落,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看得明白我在纸条上写的字,就应该知道我因何而来。”顾寒屿点开手机,给商裳看上面的图片。

    月夜听泉图——他头天在便签上写的正是这几个字,给她看的图片也是这幅宋代古画的照片,只要她昨天看懂了便签,就足以说明商青竹已经把这幅画的事告诉她。

    “竹姨半年前就离开侗寨了,如今不知去向。”商裳轻咳几声,喝了两口茶才好转。

    顾寒屿没想到商青竹竟然在半年前就失踪了,不甘心,“她走的时候就没告诉你她要去的地方?她离家出走你们竟然不去找?”

    要是不怀疑,她就不会让姜谜、阮波阮湘对商青竹的事守口如瓶。她就算不知道全部也知道个大概。

    商裳淡定地说:“她留下一封信,让我们不用去找,说中国之大,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找也找不到,她想过几年自由日子。”

    顾寒屿见她不松口,轻叹,“你知不知道你阿姨是做什么的?她这样悄无声息失踪很可能是受到威胁甚至是犯了事潜逃?”

    商裳没有说话,冷冷瞥了顾寒屿一眼,“要你管,你一个陌生人,当自己是太平洋警察?”顾寒屿望着她:“她牵扯到我二叔的命案里,你说我该不该管?”

    商裳闻言,似乎惊了一惊。

    顾寒屿趁她情绪波动,继续追击,“《月夜听泉图》是宋代山水画家李贽的作品,真迹现存于江京博物馆的库房里,因为落款毁坏了一部分尚未修复,从来没有展出过,商青竹却能伪造出一幅一模一样的,你说她是怎么伪造出来的?”

    商裳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寒屿仍是认定她知道部分内情,说:“我二叔在江京博物馆负责库房清理保管工作,三年前的除夕夜,他在家里离奇死亡,警方勘察现场和验尸过后,认定他是自杀,事后查了好几个月,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就以自杀结案了。”

    “你怀疑不是自杀?”商裳看了一眼他手机里的现场照片,太血腥了,她只看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那倒没有,警方认定自杀那就一定是自杀,我奇怪的是他自杀的原因,那天晚上我发现他尸体之前,曾经在我家楼道里遇到一个人慌慌张张下楼,我怀疑那个人先我一步到我家里,看到了我二叔的尸体,所以才会吓跑了。”

    “他是怎么进去的?”商裳不解。

    “撬门,但他肯定不是个普通小偷,而是威胁我叔叔从库房偷画的人派来的。”顾寒屿花了三年时间调查,才把事情理顺了。

    “你是怎么查到那幅画的?”商裳有点惊讶,警方都查不到的事,他能查到?

    顾寒屿看着她,郑重其事,“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那幅画?我劝你不要隐瞒,我二叔为这幅画搭上一条命,商青竹又失踪了,和这幅画脱不了干系。”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谁知道你到底是谁。”商裳瞥他一眼,觉得他未必就是个好人。起码他到处打听,还故意和阮波阮湘套近乎,就给人动机不纯的感觉。

    顾寒屿拿出身份证给她看,又给她看派出所出具的户籍证明和二叔曾经的工作证复印件照片,白纸黑字加盖红章,足以证明他就是死者顾今洋的亲侄儿。

    “你要是还不信,我给你看法医开具的我二叔的死亡证明。商裳,我之所以找到你,除了想调查出逼死我二叔的幕后真凶,也希望不会再有人为此付出生命。”顾寒屿态度诚恳。

    商裳沉默,但心里已经相信他说的都不是假话。

    “回答我,你见过《月夜听泉图》没有?”顾寒屿追问。商裳轻轻点头,告诉他,她曾经看到商青竹研究那幅画。

    自民国时期开始,商家一直是杭州文玩界很有名的家族,尤其擅长书画装裱和修补,到了商青竹这一辈,因为姐姐商青漪早逝,商青竹就成了家族技艺唯一的传人,而商裳是商青漪的女儿,商青漪去世后,商青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带着姐姐留下的孤女来到偏远的贵州山区定居。

    顾寒屿告诉商裳,市面上流传的她阿姨商青竹伪造的假古画有好几幅,其中大部分已经通过拍卖或者其他形式被国内外的收藏家购买,多年来,竟然没有一幅被鉴别出来是伪作,而这几幅画的真迹几乎都保存在江京博物馆的库房里。

    “并不是假画,你不懂其中的章法,就不要乱说是伪造。”商裳端起茶杯,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是吗?那我想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人人都能做到,我们商家在业内还会那么出名吗,其中的门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顾寒屿瞥了她一眼,这位大小姐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哪怕她阿姨做的事涉嫌违法,她居然还有种引以为傲的感觉,真不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是怎么把她和仙女挂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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