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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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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纵和封梧回到富郭小区一栋201的时候楚心正张着双臂, 对着家里的电风扇乱哄哄地唱着歌。

    她身上还穿着海中高中部的蓝白校服,高一的作息和高三有所差别,楚心往往比二人先一步到家。

    她折着腿懒散地跨坐在一条木凳上, 左一句“大河向东流”,右一句“妹妹你坐船头”, 一个人仿出两个人唱山歌的一唱一和。

    歌声经由扇叶的兜转, 扬出一阵过电的尾音。楚纵往往善意地谑称为“杀猪叫”。

    见他们回家,楚心张着两只手冲他们挥了挥, 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嗨”,完了就接着唱。

    她那天生上曲的笑唇不像楚纵翘得那般桀骜而刁钻, 仅恰到好处的风发意气, 又总睁着一双亮堂堂的杏眼,瞧着便整日整日地面上带笑,没甚心肺似的。

    她脾气随了楚汉广,却也把兰女士言语间的任性学了泰半, 闹腾起来不在意旁的人视线, 更不在乎女儿家是应当斯文还是不应当斯文。

    封梧与她微笑地点过头, 先往楚纵卧室进去了。他是来搬借住时暂时搁在楚纵房间的东西的。

    “瞎闹!”等封梧走了,楚纵瞪了她一眼, 径自挎着书包走过去,一把拔了插座上电扇的插头, “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楚心掷地有声,伸手便去夺楚纵手里的插头,嘴上责怪道, “哥你干嘛?我这正唱得起劲呢!”

    楚纵眼皮都不掀一下:“你热吗?”

    “不热。”楚心知他说的是热不热,问的却是冷不冷,她笑嘻嘻地一手捂在胸口, 矫作道,“但我的心还停留在夏天。”

    “停在夏天做什么?”楚纵从小与人斗嘴惯了,如今在外收敛些,在家却没这个顾忌,说话仍刺喇喇的,“都秋天了,你还在对你晒傻的猪脑子做心肺复苏吗?”

    楚心不接他的话,光抱着胳膊,老气横秋地摇头:“哥,你就承认了吧,你这刚回家别的不在乎,先和猪犟上了,是不是对猪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以前她惦念着梅干菜瘦肉饼,和楚纵争执向来束手束脚,生怕把这尊大佛得罪了,而今世道却不同了——自打封梧时常住进来,也给她买梅干菜瘦肉饼。

    她自觉有人撑腰,可不就来“过河拆桥”了?

    “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越这么转移话题,越是说明了对猪有非分之想的是你。”楚纵也不急着辩驳,只用带着讽的语调道,“不,不是对猪,大概是对猪脑子,毕竟猪脑子比你聪明。”

    “但人的蠢是天生的,轻易改不得,你盼这个还不如盼你之前打给老天的智商税能早点到账,让他老人家同情同情你,你也好少因此遭罪。”

    楚纵在噎人上是个行家,话说得又损又刁钻,楚心就没这道行,她用手指恶狠狠指着楚纵,半天没想出好说辞,只在嘴边叠了几个愤愤的“你”,却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

    楚纵略略挑起眉梢,志得意满地将风扇的档位开关按作了“0”。

    与人斗嘴时,他比谁都幼稚,断没有以大欺小的羞耻心。

    等厨房里的楚汉广用豪横的声音喊他们吃夜宵。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这才歇了。

    楚纵去摆上夜宵的餐桌看了一眼,今天的是海碗的烫面,面条瞧着是手擀的,汤汁瞅着是惨绿的,浮过面汤的面上盖浇着蔬菜渣和花生沫兼具的不明糊状物,显是他们老爸楚汉广滥用破壁机的结果。

    ——又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挫其味蕾”的楚汉广式爱心夜宵。

    楚纵恐慌的眼皮跳得差点脱眶。

    搁别人家,爱心是父母心,搁楚纵家,爱心除了前者,还是怀着爱心才能把楚汉广的夜宵吃完。

    旁的楚心上下眼皮一撑一挤,欲言又止。

    楚汉广却不知他俩私底下的蹊跷,他高大的身体裹着贴身的棕色皮夹克,腰上系着宜家的浅粉色围裙,老旧的黑框眼镜镜片上晕着簇新的浮雾。

    他用围裙下摆揉皱的布料草草搓过手心的二两肉,又侧着手肘,对着空气拂略两下,犹自沉浸在民间厨神的讲究中。

    “今天这面,那叫一个香啊。”楚汉广回味似的咂摸了两下嘴,抑扬顿挫地介绍,“我已经帮你们试吃过了,这味道,绝对是我近期做的最好的一次。”

    “上次做那个差点把人吃吐的面,你也是这么说的。”楚心偏头咕哝了一句。

    楚汉广没听清,问她说了什么,她便摆出一张兴高采烈的脸,□□地伸手大喊:“又有夜宵吃了,我太开心了,好耶!”

    楚汉广不解内情,见她如此开心,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满足地笑了。

    楚心初三的时候,楚汉广突然开始父爱泛滥,每天晚上给楚纵和楚心做夜宵,声称楚心马上就要中考了,晚自习回来饿,得补补身子。

    而今楚心好容易从初三升到了高一,楚纵又到了高三,楚汉广便又以给楚纵补身子为由头继续做夜宵。

    介于他的手艺着实飘忽不定,这一年来可苦了楚纵和楚心。而现在受害群众除了楚纵和楚心,还添上了封梧。

    “今天小封来了没?”楚汉广转头对向楚纵,热切地问道,“儿子,你去把小封也叫过来,我专门给他留了一份呢!”

    “他在房间整东西,我去叫他。”楚纵淡定地应了一句,眉眼里却带些迫不及待的玩味。

    “整什么东西?”楚汉广豪迈地摆手,“别整了,你让他再住一天,也不差这一天嘛!”

    楚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憋着坏把封梧从房间拉上餐桌。

    “你们先吃,我去给你们妈妈送一份尝尝鲜。”楚汉广冲封梧点点头,端起一海碗面条,兴冲冲跑楼下去了。

    楚纵、封梧和楚心围着一张桌子、三口碗而坐。楚汉广一走,楚心刚才还好端端的神情立时就垮了下来,她用筷尖试探性地戳了戳面条上的绿浆糊,兴致蔫蔫地把面条往嘴里塞。

    楚纵尝了一口面汤,发觉味道还是极具特色的难以下咽后,就暂搁了筷子,光幸灾乐祸地盯着封梧。

    吃东西总归是吃个乐子,楚汉广的厨艺里他是找不着乐子了,只好从封梧那儿得趣。

    封梧安然自得地把架在碗口的筷子拨到一旁,拎起一旁的醋瓶咕咚咕咚往碗里倒醋。

    醋瓶是楚汉广端面的时候顺道取来的。封梧借住在楚家时,兰女士和楚汉广常留他在家里吃饭。封梧有什么吃什么,口味上并不挑,唯独在吃面条、饺子一类上,倒的醋量引人侧目。

    每当大家惊讶地望向他,他就腼腆地笑笑,两颊现出两个酒窝。

    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知道了他嗜酸的事。每逢吃面,不等封梧开口,方便的就会为他捎一瓶醋。

    直到面汤被醋羼出沉降不下的红色,封梧才拧上醋瓶,拎起筷子捞了一大夹面。他克制地垂着眼皮,漆黑的眼睫在升腾的热气中冷静地沉敛下去,夹面与咀嚼的动作斯斯文文,瞧着风雅。

    只可惜身侧的酸味着实冲了些。

    “好吃吗?”楚纵撑着脸,冷不丁问他。

    楚汉广做什么样他哪会不清楚,他就是恶趣味,存心想看封梧的脸上功夫破功。

    “好吃。”封梧面不改色地回答他。

    楚纵了然地笑笑:“醋好吃还是面好吃?”

    封梧搁了筷子,也不说话,光面带笑意地瞅着他。

    这便是指醋好吃了。

    他平日里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着楚纵的面,鬼话或是人话也不大避忌的。

    这时桌上另一个在场的楚心就好似从面碗里发掘了什么微小却十分吸引人的门道,使劲把脑袋往面里埋,只差用鼻孔去嗦面条。

    她放缓了咀嚼的速度,将每一下牙齿的咬合都压得无比小声。

    她第一次见着封梧是在他们家客厅,那时封梧是作为楚纵的名义上的好友来他们家打游戏的。

    是的,名义上。

    她是在与楚纵的插科打诨中长大的,对自己的亲兄长自然足够熟悉。

    封梧开始住进他们家的这一年来,她没能参透封梧高明和得体的言行下究竟潜藏着怎样的人格,却看得出楚纵独独与封梧对视时欲盖弥彰的含蓄。

    那是有别于她这个妹妹,也有别于裴钱和赵明琸两个好友,约莫是介于他们二者之间的含蓄。

    这含蓄像是□□着身子在原始森林的树丛间狂奔时陡然撞见了文明,于是所有的袒露都成了野蛮,都变得羞耻。

    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亲兄长和这位“友人”在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一个超乎了友情、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秘密比之一根扁担更像是一架天平。天平的一端是一颗与羽毛等重的心脏,天平的另一段则是近于自然崇拜的狂热与畏惧,狂热如业火中的罪孽一般翻滚与挣扎,于是天平的两端也随之动荡不宁。

    对秘密的探究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与胆寒。

    吃完夜宵后,楚纵到楼下拿兰女士的空碗去了,楚家一时只剩下楚心和封梧两个人。

    “你觉得我哥人怎么样?”楚心倏地叫住了封梧。

    封梧微微挑眉,似是讶异她所问的问题。

    “阿纵是个坏也坏得很可爱的人。”他踌躇了一下道。

    只这一句楚心便觉得眼前这人着实狡猾,既不说如何好,也不说如何坏,倒让人捉不得把柄。

    她攥紧的手稍稍沁出了汗,她定了定神,道:“我哥确实挺好的。”

    一句话说出口,她总算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节奏,这会儿不等封梧出言,径自回忆了起来:“小时候我是很讨厌我哥的。”

    “那时我年纪还小,所有人都愿意与我讲道理,哪怕是在我不讲道理的时候,只有我哥不是。他每次和我说话,都像是特地找我来吵架的。”

    “我哥那张嘴你也是知道的,我哪里吵得过他?吵不过我就又哭又闹,我一哭他倒不吵了,抱着一包纸蹲在我面前,也不说话,单是又愧疚又害怕地看着我,餐巾纸一张一张地往我手里递,手抖得比我还厉害。等我不哭了他拔腿就跑,跟撞见鬼似的。”

    “结果才隔一天,他又抬着下巴找我吵架来了。吵多了我觉得他就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他找我说话我就再不理他。他见我如此,渐渐的也不再主动与我说话了。”

    “当时我二年级,我哥四年级,我们上的是同一所小学。我妈和我爸工作正忙,没空接我放学,就吩咐我和我哥一起走回家。我和我哥正闹别扭呢,嘴上答应得勤快,私底下却让我哥别管我。”

    “几年前县里的治安还不大好,学校旁边巷子多,容易出事,我哥怕我一个人走失了,就偷偷跟着我,故意落我一步走。”

    “我不仅不让他接,也执意不让他跟着,回头看见他了,拉起书包就跑。他见我跑,也跟着跑。到家了我俩都跑得气喘吁吁,还要一起挤在我们家仅有的那张桌子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写作业。”

    “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放学后,我哥不知道怎么的没跑过我,被我甩掉了。”

    “也是那一天,我运气不好,遇到了学校附近出了名的暴露癖。那个暴露癖看到我就朝我走过来,嘴里说着几句不甚明了的话。我那时对这事也没什么清晰的概念,只隐隐地感到害怕,慌慌忙忙地就往回跑。”

    “路上撞见了我哥,我平白觉得委屈,冲着他哭了。我哥问明白事由,低咒一句就往我的来路跑。回来的时候脸上顶上了好大的一块淤青。”

    “我知道我哥去打架了。其实我压根没想让他帮我打架,单是觉着害怕,害怕他不在,那暴露癖又绕路找上门来了。所以他走了我就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好不伤心。”

    “好容易他回来了,我就当着他的面哭得更大声。他一面说‘别哭,哥帮你报仇了’,一面手足无措地从兜里掏纸巾,掏出一张揉成一团的,展都没来得及展就往我脸上送。”

    “他劝了我好久,边走边劝,劝到无话可劝的时候甚至开始讲笑话。我哥他是不大会说好话的,说笑话的样子比笑话还像笑话,我没被笑话逗笑,倒是差点被他逗笑了。”

    “我使劲憋住了没笑,趁哭劲还没过去对他说我想吃黑森林蛋糕。”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那段时间我们家难的很,他一个月的零花钱都不够买一块蛋糕的。”

    “我哥果然懵了,摸了半天口袋,从衣袋、裤带到书包袋,半天也没凑出一个十块。他尴尬地看着我,说‘哥没钱了,不吃蛋糕行不行’。我说‘行’,他就从路边一家早餐店买了两个豆沙包塞我手里,说是两个抵一个。”

    “那两个豆沙包估计是热的早餐剩下的,面料咬着既不松也不软,还硌牙,里面的馅倒是真的不错,又软又沙,还很甜。”

    “我把外面的面剥出来,先吃里面的馅,吃着吃着我就想,豆沙包的馅已经那么好吃了,黑森林蛋糕就是再好吃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说到这儿,楚心话头一转,对准了封梧:“封哥,你觉得是豆沙包好吃还是黑森林蛋糕好吃?”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封梧冷静地一笑,“没必要非得比对出一个看法。”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楚心不依不饶地追问。

    “一个从头到脚铺满,一个只藏在里面。”封梧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我更倾向于后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生鲜烧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不出岫 5瓶;小七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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