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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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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 楚纵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成了一尾鱼。

    一只大地一样粗糙的手掌抚过水一般呼吸的鱼鳞,鱼鳞剧烈收缩、膨胀, 鲁莽的张与驰像水蛇顺着耻骨粗野的流淌,像躯骸滤过针眼温柔的绵密。

    空气被吸进腮里, 鱼鳞被烹煮成红色, 羞答答、湿漉漉地吐出水来:汗水、泪水,还有风月无边。

    楚纵从梦中惊醒后, 已是第二天早晨。

    他猛地一掀被子,便瞅见下边一块张牙舞爪的深色。

    他用力扯开被单, 恶虎追屁股似的从床上脱了身, 把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上,借助外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奈何收效甚微。

    他脑海中仍旧难以自控地浮现出昨天夜里的场景,他像个香喷喷的大饼一样被人揉碎了,生吞了。

    而那人偏偏是——

    楚纵惊慌地晃了晃脑袋, 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目光却正正扫过他刚逃离的那张床。

    那床怎么看都不像床, 倒是越看越像梦里的那个魔窟。魔窟里的魔头有一对分明得如憎恨般的眼睛,对他微笑时, 两颊的酒窝微微窈陷,看起来既温柔又邪恶。

    那分明就是封梧。

    楚纵死死盯着那“魔窟”, 从脑门的头发丝到脚指甲浑然是见了鬼的模样。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挠了挠脖颈后的发茬,不可置信地嘀咕:“这都什么事啊。”

    因为心里装着见不得人的事, 直到走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楚纵的步子都是带着飘的。

    封梧见到他这幅丢了魂的模样, 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楚纵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慌忙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封梧自己做了怎样离奇的梦。

    没说出口前,他的梦里,他是被动的那一个;可说出口了,对封梧做尽“好事”的就成了他,被动的就成了封梧。

    前者荒唐的是梦,后者荒唐的是他。他能理直气壮地觉得梦荒唐,却不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不荒唐。

    封梧显然没信他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他向来是尊重他的意见的,见他不愿说,便也没追着问。

    封梧还能一如往常,楚纵暗地里却心虚极了。

    说不清是为证自己的清白还是别的什么,楚纵费尽心思地将自个儿的椅子与封梧挪远了几公分。

    介于他死要面子,挪动中途,他一直竭力令此番动作与距离皆掐在不动声色、无伤大雅的范围内,以避免引起封梧的注意。

    好不容易挪完了,有时他与封梧交流,一个忘形之下,他和封梧椅子间的距离又会不增反减,将他漫长的工程成果付之一炬。

    他只好重新开始“挪椅子”的大业。

    此外,他对封梧的触碰也变得超乎寻常的敏锐。

    以前他觉得封梧与他勾肩搭背,和裴钱、赵绿帽与他勾肩搭背没什么大的区别。现在却觉得区别大了去了。

    不仅往日只道是寻常的勾肩搭背让他通身僵硬,四肢不知何处安放,就连二人单纯地碰个手,都染上了他昨夜梦里的色彩,全然变了味。

    就如此刻,封梧把一张试卷递交给他,二人的手指有了短暂的接触。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楚纵下意识就对比起了现实和那些凌乱、绮丽的记忆,心绪一乱。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后,又登时一个激灵,霍地把手抽了回去。

    见封梧投来讶异的视线,他只好肢体僵硬地把手伸回去,推说是突然想到了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封梧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

    几天后的下午有一节体育课。

    楚纵正和封梧打着乒乓球,耳边忽而传来张大喇叭扯着嗓子的大喊:“松高峻和一班的打起来了!”

    松高峻?

    楚纵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个曾屡次叨扰过封梧的面孔,他撇了撇嘴,不为所动地捡起出界的乒乓球,继续发球。

    没打一会儿,张大喇叭愤愤的声音又传入了他的耳廓:

    “刚刚一班有个人骂了我们老李,松高峻听见了就让他道歉,他压根就不想道歉,于是他们俩个人就吵了起来,说要在篮球场上决胜负,谁输了谁道歉。”

    事关老李,楚纵终于起了兴趣。他和封梧商量了一下,二人一致决定要去篮球场看看。

    篮球场上,松高峻所在的红队分列左侧,一班学生所在的蓝队分列右侧。此时的战况十分胶着,两队的比分已经1:1追平。

    好景不长的是,这一局的中场,松高峻这队的小前锋捂着肚子,一脸苍白地离了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松高峻一队本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主要得分靠的就是他自己和常与他合作的小前锋。

    失了小前锋,得分点就砍了半,这对松高峻队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我们这里缺个人,有谁会打球的?”松高峻沉着脸询问后方,“帮个忙,我以后必有重谢!”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吭声。

    这个节点上场,势必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按松高峻争强好胜的性子,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岂不是够呛?

    松高峻见无人应答,急躁溢于言表,他扬起声音,又问了一遍。

    可依旧没人愿意上场。

    蓝队队长正喝着水关注这一边的进度,见状,他对松高峻举了举手里的矿泉水瓶,假惺惺地笑了:

    “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到这份上,要不松队长你就干脆认输算了。不就是道个歉的事吗?”

    “有错的人才应该道歉!”松高峻压下心中窝的火,恶声恶气地回击。

    “不认输也行,反正都要输,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蓝队队长冷哼一声,嘴角噙上讥讽。

    二人针锋相对之时,一道来自场外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我可以上。”

    松高峻当即循着声音翘首望去,视线径自越过人群中的楚纵,良久,才不得不绕了回来,停落在楚纵身上。

    他的神情中压抑着一种难言的不满与错愕。

    楚纵冷静地回视他,边脱下校服外套递给身边的封梧,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虽然打游戏的水平很臭,球技还是不错的。不管松高峻怎么样,他终究不想让骂了老李的对面赢了比赛。

    松高峻环顾四周,确定再无第二人举手,才从牙缝里挤出应允的字眼来。

    楚纵就当没看见他写在脸上的成见,迅速走上球场,把小前锋留下的六号球服往身上套。

    “时间不多了,我们直接一球定胜负,怎么样?”蓝队队长抱着胳膊站在另一头,适时地提议。

    他这个提议显是不怀好意。

    松高峻与楚纵不和已是小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在松高峻队的那员小前锋尚在的情况下,两队都追平了比分,现如今这队中猛将被替换成了没经过任何磨合的楚纵,结果看起来就更不容乐观。

    楚纵本人就清楚这一点,对蓝队队长的话,他是充耳不闻的。

    哪想松高峻却不知被激到了哪里,竟咬着牙同意了。

    楚纵皱了皱眉,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但松高峻才是红队队长,他不欲在赛前惹出什么事端,最终没出言反驳。

    这局由红队发球。

    蓝队队长吹了个口哨,一振前臂将篮球传给了楚纵。

    传球时,他看似只用了一臂,实际上却用了十成十的力。要是楚纵轻慢接球,势必会出洋相。

    然而,下一刻,楚纵便神色如常地接过球,动作颇为娴熟地运了起来。

    蓝队队长“啧”了一声,失望地移开了视线。

    楚纵淡定地找了一会儿手感,这才把球传给了红队队长松高峻。

    倒把松高峻闹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就没接住球。

    松高峻勉强控住了,这才摆出一副说一不二的面孔:“你没和我们打过,待会儿防住后方别挡着我们就行了。”

    话里话外都是把楚纵当个凑数的。

    “行。”篮球是个团队项目,楚纵也没多说。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

    两队队员皆整肃了表情,把所有的心神都凝在了球场上。

    红队最先持球的是松高峻,松高峻是红队此前的得分主力,不多时就被蓝队队员针对,困在了包围圈里。

    进退不得之下,他只得将球传给了包围圈外侧的2号队员。

    2号队员运着球接着往篮筐方向跑,甩脱了两名蓝队队员后,力有未逮,被埋伏着失了球。

    得到球的蓝队队员迅速将球传给蓝队队长,蓝队队长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连着绕过几堵红队人墙,眼见着就要冲到篮板前。

    场中央的楚纵目光一凝,一个弹跳防住了他。失去了掌控的球在半空中飞行了片刻,先是落到松高峻手中,又几次易主,被赶到红队队列前的楚纵再次掌控。

    楚纵一番弓步跑暂时拉开了与身后几个蓝队队员的距离,控住了球。

    可球场就这么大,蓝队队长很快从两翼抄了上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他的面前,一面阻止他靠近红方篮板,一面虎视眈眈地找机会抢断。

    楚纵背过身,持球的五指微紧,双手高速换手运球,脚底微移,亟待突破的时机。

    由于他及时转身防守,并多次运球变向,蓝队队长一时没有成功抢到球。

    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楚纵突然一个大幅度右转身。

    蓝队队长看出楚纵借此一举突破的意图,当即向右侧防去。

    可楚纵转到一半,忽而又旋身换成了左转身。蓝队队长没料到这一出,一时扑了空。

    楚纵就借着这个空荡杀出了他的封锁。

    “拦住他!”眼见着楚纵运球向篮筐奔去,蓝队队长慌忙吊起嗓子大叫了一声。

    两个蓝队队员堪堪赶上,一左一右防住了楚纵向前的路。

    蓝队队长长吁了一口气,迎头赶上堵了楚纵的后路。

    前有狼后有虎,可此时的楚纵别说离篮筐,就是离三分线也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原本逐渐明朗的局势再度陷入了僵局。为今之计,传球似乎是楚纵仅剩的选择。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除了场外的封梧。

    封梧专注地望着球场中那道停滞不前的红色,笑了。

    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了解楚纵。所以他深深地明白,这时候的楚纵不会后退,只会向前。

    像是某种默契,球场中央,楚纵的唇角不甚明显地向上勾起。

    他不再防守,而是双手抱球,伸出两臂向上高举,而后一个压腕,把球拨了出去。

    篮球划过一道狭长的曲线,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正正砸在了篮框上,又落在篮圈的前沿,连转了几圈。

    两队的胜负就在此一举。

    一秒。

    两秒。

    整个球场都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咚!”

    篮球落地的第一声响起,随即是胜负分晓的哨声。

    “红队胜!”

    刹那间,人声鼎沸。

    比赛结束后,松高峻拉着楚纵走出了欢呼起哄的人群,走到了一棵较偏僻的树下,说是有事要单独和他商量。

    “什么事?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吧。”楚纵瞥了眼远处等待的封梧,拧起眉,不假辞色道。

    他本不愿撇下封梧和松高峻单独来这里,实在拗不过松高峻的再三请求,才勉为其难地跟着过来了。

    松高峻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次却没发作,而是低下声音,颇带了些诚恳地道了声谢。

    “我又不是为了你才上场。”楚纵却不吃他这套,直白道,“只是因为对面骂了老李,让谁赢都不想让他们赢而已。”

    松高峻在背后编排他的事,他早就从赵明琸那儿听说了,只不过懒得计较。但没计较又不意味着他就能这么和这小子揭过了。

    “我明白。”松高峻啐了一口,平日里张扬的喉咙好半天才艰涩地迸出一句话来,“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认。”

    楚纵冷笑:“你明白就好。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的话,不必了。”

    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松高峻按住了他的肩膀,固执地又强调了一遍,“真谢谢了,虽然是为了老李,但道理我也不是真的分不清。”

    又磕磕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以后无论什么事,随便找我!这次算我欠你的,我松高峻不是不讲义气的人。”

    “行。”楚纵耐着性子听他继续往下说,听到这儿,神情稍缓,“我也不用你做什么丢份的,你去和封梧道歉,我们俩的事就算完了。”

    “要我和他道歉?”松高峻面色骤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怎么,不行吗?”楚纵冷眼看着他,“你不是说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松高峻欲言又止,“道歉就道歉。就是……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真的,封梧真没他表面上那么干净。你小心点,他和你不一样,他是真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不用你管。”楚纵不为所动地嗤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楚纵和封梧会和后,体育课已经下课了。二人并排往教学楼走。

    封梧把挂在手臂上的外套还给楚纵,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他和你说了什么?我看你们聊得不错。”

    “也没什么事,就一些废话。”楚纵瞅了他一眼,干脆把松高峻的话复述了一遍。

    封梧听完也不生气:“那阿纵觉得呢?”

    楚纵淡淡道:“他说的我半个字都不信。”

    “那就好。”封梧笑道。

    他漫不经心地敛下眼睫,掩住眼中闪过的阴鸷。

    作者有话要说:  封啊呜:我明明是个好人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懒兔 100瓶;

    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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