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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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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校领导报完最后一个章程,大课间结束了。高一教学楼前的柏油路上,宽广规整的学生方阵分三路,一同汇往前方u型建筑狭窄的楼梯口,在建筑的中线位置拉出一条上窄下宽的三叉逆流河。

    这条人河冲散了楚纵和高一二班的其他同学。潮热的呼气和散漫无章的嘈杂从四面八方搡来,陌生的肩膀和陌生的胳膊催着楚纵前行。他双手插进裤兜,一声不吭,任由人群推他上楼梯。

    连着走上三层,楼道中的人终于少了大半。楚纵一眼望过去,还能望见好几张熟面孔。

    再顺着楼梯扶手往上看,他看到被几个男生簇拥在中间的封梧。他们友好的交谈声越过层层阶梯,隐隐约约地钻进楚纵的耳朵。

    又是封梧。

    楚纵从鼻子里迸出一声冷嗤,赌气地低头看路。

    走着走着,他停住了。

    他蹲下身子,在前方台阶与台阶的缝隙处,捡起了一枚浅金色的金属纽扣。

    这是一枚狮子浮雕的英伦风纽扣。

    楚纵曾在封梧手腕上见过这个图案的纽扣,封梧给他递东西时,偶尔会露出校服外套下一截裁剪妥帖的白衬衣衣袖,缀于其上的就是它。

    这八成就是从封梧袖子上掉下来的。

    手心里的这颗纽扣一时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楚纵压根不想和封梧有太多交集,就连让封梧领受他一纽扣的恩情都不大乐意。

    他恶狠狠地想道:算了,丢回去让封梧这小子自己找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玩意儿。

    又恶狠狠地把纽扣塞进了裤兜里——校服外套的衣袋是浅口,东西装里面容易丢——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上走。

    回到教室,坐回座位,上课铃还没响,下节课的老师也还没来,裴钱和赵绿帽先到了。

    他二人脚程向来快。赵绿帽赶着打个小盹,裴钱这团子胖归胖,步子倒迈得矫健、激灵,爬楼梯跟道穿堂风似的。

    楚纵没吃早饭,这会儿饿得慌,他从书桌里翻出一盒原味苏打饼干,边吃边和前排先到的裴钱聊了几句松快话。

    纽扣他想等封梧不在的时候偷着还,这事暂且抛在了他的脑后。

    聊了一会儿,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的赵绿帽醒了,他兴冲冲把脖子伸进楚纵和裴钱之间,抖了抖两条耿直的黑眉毛:“二位好兄弟,下节什么课来着?”

    说完顺手从楚纵手里拎出一块苏打饼干。

    “有事好兄弟,无事没兄弟?”楚纵没拦着他的动作,但不想搭理这连课程表都不愿抄的懒货。

    旁的裴钱本想开口回答,听到这话,憨厚一笑,闭嘴了。

    “哎呦,哪的话?朋友一生一起走!我赵明琸像那种小人吗?”赵绿帽嚼着饼干,拍着胸脯叫屈。

    裴钱一团圆脸挤到他跟前,煞有介事地瞧看一番:“像,太像了。”

    赵绿帽作出怒不可遏的样子来瞪他,没几秒,自个儿没忍住笑了。

    楚纵和裴钱也跟着笑开了。

    末了,楚纵报出一串字符:“57rn100255。”

    这是个见鬼的答案。

    旁的裴钱却像对此见怪不怪,立即给翻译成了人话:“樊先生的课。”

    樊先生樊茗是一位极有风度的女老师,也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因知识渊博,谈吐颇具古典文人风骨,而被班里的学生尊称为“先生”。

    “行,多谢楚哥,多谢财神爷!”赵绿帽装模作样地抱拳道谢。

    上课前两分钟,一个身着黑底改良旗袍、扎着服帖及腰长发的女人单手执着教案,清清冷冷地站上他们班讲台——果然是樊先生的语文课。

    这教室一隅里,裴钱和赵绿帽都没表现出半点惊讶,唯独伫听一旁的封梧没明白他们打了什么哑谜。

    他想起之前张大喇叭告诉他,楚纵有时会说些不知所云的怪话,莫非就是指这个?

    封梧若有所思地抚开手下的书页。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又逢午休,楚纵捏着几本书,照常要从教室开溜。还没走出教室,就被封梧堵住了去路。

    楚纵这时没空和封梧掰扯,他鹰隼般的眼睛冷冷瞥过封梧,往左迈了一步。

    封梧也往左迈了一步。

    楚纵眉头一蹙,又往右迈了一步。

    封梧也往右迈了一步。

    楚纵这下确信这小子是故意拦路,出口的话就不善了:“你很闲?”

    “我不闲。”封梧笑眯眯看着他,抬了抬手中的试卷和草稿本,“但我答应过李老师,要监督你。你当时也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楚纵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发现自己确实没来得及拒绝,半途改了口,“你想做什么?”

    “监督你写作业。”封梧不紧不慢地牵起嘴角。

    楚纵烦躁地压下眉峰,眉骨沉下一片三角的阴影。他不喜欢被监着,这会给他带来拘束感,而他极不喜欢拘束感。

    可这事是他们在老李跟前应诺下来的。

    封梧不来找他,这就算空头支票,啥事也没有。

    现在封梧划自己的时间来找他,本就是他楚纵不占理,要是这时发作,倒显得他不讲道理。他自诩还算个讲道理的人,不会做这等跌份的事。

    “行啊。”思忖片刻,楚纵天然上翘的唇角僵硬地抬了几分,只是不但没尽到友善之用,还带出有如挑刺的倨傲,“那还真是麻烦你了,封梧同学。”

    “不麻烦,帮助同桌是应该的,楚纵同学。”封梧温煦地答了一句,这才让出路来。

    他自来熟地揽过楚纵的肩膀,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搭上楚纵的肩颈之交。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亲密接触让楚纵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肩上那只来自封梧的手抓握得很紧,那存在感极为强烈的力道,似乎要隔过厚重的冬衣,透进他的骨子里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最开始,封梧的手指曾轻轻略过他的锁骨。他平白感到有些瘙痒。

    然而等他把视线投过去,一切又无迹可寻了。

    他和封梧都是男的,既无实据,他所有心生抗拒的理由就都是难以言说的。只是搭个肩膀罢了,他若是挣扎得明显,未免显得太过矫情。

    楚纵思来想去,只得认了这个哑巴亏。

    他心头烦闷,不知不觉就被封梧带着走出了教室。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封梧的声音倏地从他的耳边传来。

    随之拂掠耳际的热气让楚纵浑身上下都僵住了。

    见楚纵没有回答,封梧又问了一遍。

    于是耳旁尚未散尽的热气又浓重了几分。

    楚纵更僵了。

    此时此刻,好像有两排尖齿顺着他仄狭的耳根嚼下去,将他昏昏默默地折进耳道的褶皱里去。

    他的两只耳朵好像要蒸发了一样。

    “别离我那么近!”他猛地挣开封梧,深吸了一口走廊上的冷气才道,“楼下七班旁边的自习室。”

    封梧高深莫测地觑过他泛红的耳根,半点不恼地撤了手:“你平时午休和晚自习都去那?”

    “不然呢?”楚纵没好气地把两只手塞进兜里,期望耳朵上的温度尽快降下去。

    他本不愿回答,任封梧自己猜去。但想着封梧兴许会出于好奇,次次跟着他,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就认了。

    “原来是这样。”封梧了然地点头。

    据他观察,楚纵不像是会在这些事上说假话的人。这话算是把班里批他“午休和晚自习不事学习,不知去哪儿鬼混”的传言破了大半。

    也解释了他这两个时段为什么常常找不着影。

    他们高一教学楼是一幢五层u型建筑,每层四个教学班、两个自习教室平均分布在建筑的左右段,中间段被教师办公室隔开。

    一、二班在五楼左端,三、四班在五楼右端,年段的班级分布以此类推。

    由于每一层楼的自习室数量还算宽裕,在五楼自习室未被占用的情况下,很少有二班的学生去楼下的自习室自习。

    即使是特殊情况,他们也会选择三楼、四楼同在左侧楼的自习室,而不是靠近七班的右侧楼自习室。

    这就导致,很难有人撞见在自习室学习的楚纵。

    再结合楚纵得罪人的“辉煌”历史,一些有失偏颇的传言就产生了。

    但封梧不明白,楚纵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个方位偏僻的自习室?若在众人眼皮底子下,时间一久,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封梧边走,边试探起楚纵的口风:“为什么不待在教室?要是想更自由,五楼自习室也不错。有的同学似乎因此产生了些误会。”

    楚纵步伐顿了一瞬,面色不是很好看:“随他们怎么想。我还能管住他们的脑子不成?”

    看来对自己在班里的处境还是清楚的。

    封梧鸦青色的眼睫微微颤动,轻声道:“只要你想,自然是可以的。”

    “什么?”楚纵没有听清。

    “没什么。”封梧垂首掩下眼中的兴奋感,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我是说,你可以试着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个屁!”楚纵耸眉冷笑,“都是些不敢当面对质的怂货!私底下嚼了舌头,根本不敢搬上台面。别说对我了,他们知道裴钱和赵明琸跟我走得近,对他们都绝口不提。我能知道,还靠有些人管不住嘴。”

    “你看着吧,就算我提刀过去,一把剃了他们头上的辫子,心里的辫子没割,这些个人照旧觉得我是来砍头的。”

    “提过,总有人会信。”封梧淡淡道,“我会帮你的。”

    “不需要。”楚纵沉下脸,硬邦邦地拒绝了,“他们不明着来,我才懒得和他们计较!”

    又有意岔开话题:“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趁午休多研究几个题型,不比这破事要紧?”

    说着径自跨进前边的自习教室。

    听到这儿,封梧明白了。这事归根到底,不在别人心里的辫子,却是楚纵自己心里的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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