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烟火
宁溪市接连几天暴雨,大街小巷被冲刷了干净。素尘河水涨得快,河面水波翻涌,隐隐有漫过护栏淹上河岸的趋势。
辅导班原定于本日的夏令营活动也不得不取消。尹娜讲出这个消息时,原本安静的教室里立刻吵闹起来,四下里顿时一片哀鸿遍野之声。
“不能提前看看天气预报么?真是的。”前排的彭清越拍着桌子,语气非常不满,“一点诚意都没有,说取消就取消啊?”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有人跟着附和。尹娜站在教室门前,拿着手机,无奈非常:“外面雨这么大,总不能让你们出去玩水吧?”
“玩水也行啊!刺激!”
“乘风破浪它不香吗!”
余年默默调高了耳机音量。
这群人好像没出去玩过似的,反驳的一声盖过一声,教室里热闹极了,颇有开辩论会的架势。
窗外雨还在下,积水已经漫上了路沿,人一脚踩下去能溅老高。公交车在雨里行得艰难,私家车速度快些就容易把车轮下的水甩到空中,如此一望,倒也和“乘风破浪”差不了多少。
余年静不下心,干脆合上政治习题册,加入了辩论会的旁听队伍。
以彭清越为首的“激进派”坚持要辅导班继续组织夏令营,口号“劳逸结合”“学了这么久还放松一下”,余年听完他们豪情万丈激情澎湃的发言,认为实在有失偏颇。
以黄毛妹子安澈为首的“保守派”则坚持“一鼓作气”“和时间赛跑”的原则,表示理解辅导班的行为。然而这方人数有点少,气势上压不过对面。余年聆听片刻,抬手摘下耳机,不紧不慢地插了句话:
“争来争去没意思,干脆来点室内的游戏算了。”
“我觉得余年说的太对了!”安澈见有人出声,立刻接话,“下着雨还出去浪的人那都是脑子有问题!教室里随便玩点什么不好!”
余年:“……不是,我没后面那个意思,你不要过度解读。”
身侧忽然一声轻笑传来,淹没在众人的争论声里,点到即收,余年听着却是格外清晰。
“同桌你笑什么?”余年转眸看他,手指轻轻敲了下课桌,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你不是在写……靠你数学写完了?”
真情实感的惊叹是刹不住车的。余年眸底全是诧异,果断先把室内游戏抛到一边,伸手去拿盛安渡的试卷:“这才多长时间?一小时?你什么神仙速度?”
盛安渡抵掌轻咳:“我午自习写了一点。”
“你这大题步骤未免也太完整了点。”余年盯着那字体飘逸不失工整准确的解题步骤看了半晌,好歹才恋恋不舍地把试卷还了回去,叹息道,“时刻庆幸还好你不在一中,不然我还得天天提防。”
盛安渡收了试卷,闻言轻轻抬眸望他,唇角勾起半分笑意:“听着你还有些期待,一中压力很小么?”
“不是期待,是棋逢对手的躁动,躁动啊。”余年往后靠了靠,“压力其实也不小……但是吧,空闲时间也挺多的,一半一半吧。”
“有人和你抢过第一么?”盛安渡难得多问了几句。余年刚好在兴致上,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有是有,但是抢不过啊,还有江潇,至今没碰到过前十的位置,唉。”
“才高一。”盛安渡垂眸把手上的红绳往袖里藏了藏,“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余年!你说对不对!”
安澈的声音穿过好几排传进了余年耳朵里。余年顾着和盛安渡说话,压根没听清他们又争论了些什么,只迅速抬手撇关系:“别问我,我中立。”
“什么中立!狼人杀谁是卧底选一个!都等着你呢!”这姑娘声音挺大,不少人跟着她回头,数道目光齐齐望着余年,有疑惑有催促有期待,总之颇具喜感。
余年倒是没想到这群人这么快就协商好了。
只是这群人里似乎有道眼神不太友好……余年右手食指按住虚无,面上却弯眸一笑,眼底温柔像壁画涂抹的金色浮光:“那……两个都来不是更好?反正时间充足,多多益善。”
尹娜半推半就着也支持了他们的行为,搬好小板凳坐到了讲台一边:“那行,安澈组织一下,咱们就玩玩这些室内游戏。”
“保证完成任务!”黄毛妹子兴奋地合上书,站起身神采奕奕地拉起了人,“我们先玩几局谁是卧底!参加的举个手,过来往讲台这边站站……”
教室里吵闹不断。
辅导班临近尾声了,多数人已经收不住玩闹的心思,这会算是找到了好机会。安澈伸手胡乱点了几位,最后为了凑人数,又自作主张把余年和盛安渡点上了。
“你俩就坐后面,跟班里人几乎零交流!零交流懂吗!”安澈苦口婆心,“好歹跟人混一下眼熟。”
余年无奈:“都快放假了还混什么眼熟……”
但盛安渡没表示拒绝。余年当他同意,也不再说什么,起身穿过走道,非常自然地站到了讲台一侧。
盛安渡走过来的时候,顺手按住余年的肩膀往里推了推,轻声道:“站外面干什么。”
余年瞟他,却对上了一双噙着笑意的眼,想好的说辞莫名其妙忘了个干净。
窗外雨声潇潇,余年垂下眼,看着他同桌纯白色的衣角,恍惚间像和脑海中模糊久远的画面渐渐重叠。
邀请的时候信誓旦旦,结果几轮游戏下来,余年同学很光荣地被众人投票踢出了小队。
回座位前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再来一局,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赢了。”
“我信你的邪!”安澈把手里的纸条攥皱了,满脸痛心疾首,“我说你,当卧底就敬业一点,起码得尊重这个身份吧,怎么还玩反串玩上瘾了?”
“我要活下来啊。”余年叹气,抬手顺了顺炸起的头发,“规则又没说卧底不能说谎,再说了分明你们自己没看出来,还乐颠颠抖了一堆线索,猜出来怪我咯。”
安澈:“……去去去,换人换人,你继续保持零交流吧。”
余年摇摇头,双手插兜回了座位。
坐下的时候,转念一想他同桌还在前面孤苦伶仃地站着,于是抬起眸,懒洋洋喊道:“同桌!你也回来吧,让他们换个人上。”
盛安渡听到他的声音,抬眼望了过去,深黑的眸里涌过许多思绪,旋即又被生生压了回去,不显山不露水。
大家顾着嬉耍,没人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变化。安澈盯着盛安渡那张冷淡脸想了想,片刻点头道:“也是,你就一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似乎不太适合这种凡间的游戏,我找个人换你玩?”
盛安渡轻抬长睫,不置可否。
安澈当他默认,笑着去点人了。盛安渡离开讲台,几步走到教室最后,在余年明晃晃的目光注视下坐了下来。
“你玩得不错。”没想到盛安渡开口第一句就是夸他。余年弯眸一笑,也不谦虚:“平常玩多了,小意思,这种游戏掌握套路就可以,没什么难的。”
盛安渡似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讲台上新一轮游戏又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地开始了。余年写完政治选择题,不经意抬眸一看,意外地发现彭清越居然也加入了谁是卧底的队伍。
“这立场也太不坚定了。”余年啧啧两声,翻过试卷,随手标了序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已经放弃努力……”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
余年又拿出了耳机戴上。黑色的耳机线勾勒着少年侧脸的轮廓,绕耳划过干净的下颌线隐在胸前的衬衫领口里,又自衣尾出,末端连接着少年左手手心握着的红色mp3。
虚无戴在中指,衬着那指间赤红,竟也愈发显得生辉夺目。
“我宣布,这轮好人胜!”安澈站在教室前面,话语一字不落地被盛安渡听去了。少女元气满满,拱手笑眯眯作采访状:“我想请问一下这位卧底,明明线索已经很多了,为什么还会高票出局呢?”
“我认错同伙了。”卧底——彭清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三号说的跟我拿到的词最像,谁知道他在下套钓我,没反应过来。”
“那下局注意啦。”安澈莞尔,“记得各自隐藏好身份噢……”
游戏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
教室里可谓鸡飞狗跳,除了最后一排岿然不动的盛安渡余年两人,其余人几乎纷纷搬着板凳挤到了前排,彼此分享着饼干薯片等小零食,三三两两交谈甚欢,俨然都是放松极了。
以至于最后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很多人还不愿意挪动位子。
“大家玩得够尽兴了吧?”尹娜站起身来,拍了拍讲桌,教室里好歹安静了些,“现在收拾收拾准备放学了,还有,咱们课还没结束,别以为今天是开欢送会。”
不少人吃吃笑了起来。
“雨刚好不下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明天准时到教室上课。”尹娜说完便先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听走廊的动静,她是回办公室去了。
余年收了试题,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地宣布:“同桌,好消息,哲学选择题我终于搞到百分百正确率了。”
“高二的哲学主要考定义。”盛安渡抓紧时间写了个计算结果,笔盖一合便先站起了身,“万变不离其宗么,以不变应万变就好。”
“多谢同桌。”余年从桌洞里抽出一把伞,手臂一扬把书包背在了肩上,跨进走道背对着盛安渡挥了挥手,“走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