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绽
“为什么这时候出现?”
余年喝了一吸管奶茶,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阿飘把自己裹成灰紫色小小的一团缩在窗台上,不理他。
面前的烤肉拌饭被吃了个干净,老板在前台忙碌,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看不清面孔的陌生人,倒也不用担心会因此暴露什么。余年拿着纸巾慢条斯理擦了嘴角,指间的银戒在光里分外晶亮夺目。
“你不会无缘无故自己找来这里。”余年咬着吸管,轻声道,“你现形不过月余,周身却是高级物魂的灰紫色灵力——并且很神奇,居然还能听懂我的话。”
镜魂身形一僵。
“昨晚我本是随意一说,没想到倒误打误撞了。”少年扔掉空杯,向后推开椅子站起身,浅色瞳里沉着捉摸不透的思绪,“长明探查了一个星期一无所获,不是因为你会躲,而是因为你是个镜魂,镜像交叠,以假乱真,本体都可以复制,为什么与之同生的灵力不可以?”
“忽隐忽现则是因为你现世太晚,大概是像我一样法力不稳。”余年抬眸扫过窗外形形色色的人间热闹景致,弯唇短促地笑了下,“怕是被人急匆匆召唤出来的……六月二十几号,我想想,那个时候我分明还在学校里,她却就如此提防了。”
“我说她为什么天天去图书馆……”余年付了款,单手拎着装死的镜魂走出了店门,“你也算是尽心,知道先用□□拖着,然后专程把真身藏在废弃的地下仓库里钓我……啧,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和她通风报信的?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镜魂一句话也不说。
被召唤时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女孩子眸中的信任与请求仍历历在目,那双暗紫色的眸子里似乎写满了千言万语,引得人忍不住深深沉沦其中。
所幸余年也并不想深究这件事,只自如地融入往来人群里朝着辅导班走去,顺带着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好,之前的事我就当一笔勾销,你头顶既有我的印记,以后就是我的物魂,旁人的话一概不许听。”
镜魂了解御魂者之间心照不宣的规矩,便也没什么异议,任他把自己按在银戒里与无数人擦肩而过。
算是正式的结识吧。
——与此同时,余年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心底把盛安渡移出了可疑人员名单。
他同桌这么安静内敛的性子,应该不会和这些事情有牵扯。余年心满意足地想,也许一开始就是自己多虑了,病急乱投医,看谁都不像好人。
长明在这之前被少年一个结界封在了虚无里,直到他安全坐回辅导班的位子上时才被放出来。
刻意封锁消息的下场就是长明自己利用灯魂的实力弄清了前因后果,然后在余年午自习写作业的时候滚到他的习题册里挺尸。
“大人你怎么这么机智啊。”长明直挺挺躺着,闭眼不满道,“乔上……乔霜几句话就能让你猜出来镜魂的来历?”
“在下天生聪明绝顶。”余年垂眸,用笔杆把它扒拉开,“让一让,挡到题目了。”
“而且你竟然一口断定它是个镜魂,我太好奇了,你怎么做到的?”长明抓着他的笔杆,喋喋不休地不肯放过他,“你告诉我,是不是趁我没注意偷看了什么禁书?我记得没告诉你怎么判断物魂啊。”
余年:“……讲讲道理行不行?你什么时候没注意过我?”
“避重就轻,一定有诈!”长明打个滚,冷笑一声,“黑杉果然是你带出来的物魂,性格都差不多。”
余年把习题本从它身下抽出来,表示不背这个黑锅:“你来之前黑杉一直是都个乖宝宝,让他往东绝不往西,更别提吵架什么的——或许你应该反思下自己,长明大人。”
长明还想反击三百回合,眉心的赤红色印记却忽地一闪,它眼神一滞,分外憋屈地闭了嘴,还是老老实实窜进虚无里把自己藏了起来。
是盛安渡过来了。
余年手里夹着笔翻过习题,眼都不眨一下。
盛安渡坐下后不打扰他,自顾自找出了一份政治试卷开始动笔。长明不说话了,午后的教室里只零零落落几个人,氛围倒是安静。
有戴着耳机追剧的女孩子,时不时笑着挤在一起评论剧中某某角色。期间尹娜来过一次,也被这些花季少女们拉着加入了讨论,教室后方的空调尽职吹拂着令人舒适的凉意,少女的嬉笑声也为这沉寂的空气平添几分鲜活。
下午的课对于余年来说也不过是小儿科,只是政治哲学部分实在是不太友好,余年险些被那一群不知所云的概念劝退。
但同桌下笔做题却是行云流水、笔尖倾泻的字体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余年比好奇物质的属性还要好奇同桌的思维速度,索性合上课本凑过去叫他:“同桌,同桌?”
盛安渡一句原理还没写完就被他打断。放下笔,白衣少年偏了偏眸,有些无奈:“你怎么回事?”
余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同桌,长得比数学证明题还奇怪的哲学题为什么可以做这么快?求秘诀!”
结果到最后盛安渡也没讲出个三七二十一来。
余年发现他这同桌实在不适合讲题。两人先是对着盛安渡随手指出来的那道哲学选择题盯了半晌,面色凝重,期间余年没忍住打了个呵欠——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最后还是盛安渡抬笔勾勾画画写了答案,才结束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余年扶额叹气:“同桌,你能在班里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盛安渡:“……谢谢。其实是我平常不讲题,没经验。”
“多来几次不就有经验了嘛。”余年抬头看了看教室前面的钟,距离自习下课还有段时间——啧,有些小烦人。
教室里提前完成作业的少年们三三两两聚到了一起,聊天侃地组队开黑,玩得不亦乐乎。余年把试卷一推闭上眼趴到桌子上,倒是怀念起在学校的日子来了。
朝五晚九,分外充实,好好学习和插科打诨两不误,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怜巴巴坐在最后一排鲜有人来搭话。
说起来余年在一中也算小有名气。毕竟他成绩优秀,外形出挑,高一就接过了校广播站站长这个光荣的职位,人缘好得出奇——但由于他长得实在显小,学校的女生们更多时候嚷嚷的都是“余年,姐姐爱你”“余年给姐姐冲”之类的话,鲜少听说有谁挑开告白的。
所以唯一和他走的近的女生乔霜成了例外。
“余乔”cp仿佛一夜之间火遍一中南北,大家明面上不说,私下里却一个比一个磕得欢快,各种脑洞大师应运而生,论坛一度被各路大手日夜刷屏。
余年受好奇心驱使,第一次点开论坛cp楼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
事实歪曲得黑杉都不认识——余年从头翻到尾后,手机一关,作了如此评价。
之后很快找到另一位当事人商量了对策,得到的回答是“任他们去”——短发女生眸里满是看淡一切的冷静睿智,语气几乎是冷到骨子里的:“不必理会,也不必出面,子虚乌有的事犯不着自己送上门添堵。”
余年认为她说的特别有道理,便闭嘴不再提这档子事,依旧该如何如何,整日里在学校里穿来穿去找事干,快活极了。
除了江潇总是有意无意把他俩放到一起开玩笑,其他的流言蜚语倒也奇迹般渐渐沉寂了下来。
余年因此非常怀疑江潇是不是论坛常驻大佬的其中一位,奈何百般恐吓之后还是什么都问不出,只能由此作罢。
他磕他的,我单我的。
这是余年对他舅舅的儿子作出的最大让步。
余年正合着眸子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回忆往昔时,耳畔却似乎是遥远地响起了放学铃声,慢悠悠地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少年听着铃声,恍惚中抬眼才发现人又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教室灯光亮得浅,他叹气,只道这场景实在熟悉。
今日没有其他事情,余年也不想再做挑灯夜读的功夫,干脆只背上一个空包就准备离开。
盛安渡坐着不动:“面包没有封口。”
余年:“?”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余年垂了眸,一手扶着桌微微俯身,一手伸进桌洞把面包提了出来,动作间精致的锁骨掩在半敞口的t恤里。盛安渡抬眸不经意一眼,目光扫过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妙地顿了一下。
躲在虚无里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的灯魂心里警铃大作,立刻上蹿下跳在余年脑里吵开了:“大人大人!你小心点!旁边那位好像在觊觎你!”
余年把面包拎在手里,脑海中缓缓发过去一个问号:“觊觎我什么?他又不知道我的身份。”
长明恨铁不成钢地敲打他:“他一直在看你!”
“我也看他啊,这有什么。”余年莫名其妙,“不得不提醒一句,长明大人,封建制度埋土里死很久了,你怎么比我还敏感。”
长明依稀记得它曾经这样形容过这位御魂者大人,干脆一甩手,气哼哼地表示我不管了。
阿飘和黑杉排排坐,表示吃瓜吃得很开心。
盛安渡却轻轻抬了眼,若有所思地望向他,抿了抿唇。
余年把面包扔进书包里,挥手和盛安渡作了告别便转身离开了教室,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少年睫下目光中带着的几分探寻。
推开辅导班的门,夏晚的微风自街里轻轻吹了过来,扑在脸上倒是格外柔软舒适。余年先打开手机和江女士汇报了自己的位置和计划,得到回复后非常阔气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任它载着自己向家门所在的小巷子驶去。
城市笼罩在落日温暖的余晖中。
同一时间,宁溪市郊外的素尘河水波翻涌,万千游鱼在夏日夕阳下一齐摆尾跃起,似乎是朝着傍晚云间苍茫的山予以最虔诚的祭拜。
有人拍照记录下了这一奇特的景观。取景框里,赤色的火烧云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