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屋暗径人徘徊
庭院内。
沈鱼跃眯了咪眼,忍不住仰首对月打了个哈欠,突然间天旋地转。
等她回过神来,天幕中的弦月已然放大数倍,近在眼前。
耳边是风声簌簌,带着一丝寒意的月光照在沈鱼跃脸上。她上一秒还在‘脚踏实地’,下一秒忽然被人扛在肩上,带上了天。
万幸她反应快,提前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有在大半夜里尖叫出声,将半个弋阳县城里的人都吵醒!
沈鱼跃被风吹得脸疼,将手肘支在人后背上撑着自己的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小王八蛋事先居然有不打声招呼,这是诚心要她出丑吗?
心眼太坏了!
还有,他这是什么姿势?!
他们是在赶路啊大哥,不是偷人,你把一个大姑娘扛在肩膀上是要怎样?抱着,搂着,背着,哪一种是烫你手了?这肩膀也生得那般硬做什么?咯得人肋骨痛!
沈鱼跃忍了又忍,捱了半晌实在遭不住,只怕落了地她就得咳血出来,于是委婉地向当事人表达了自己希望能换一个飞翔姿势的朴素愿望。
“好。”封流尘颔首。
向引路的黑衣人示意后,两人寻了处树梢临时落脚。
一手接过膝弯,封流尘以手掌着自己肩上女子的腰身,手臂微微发力便将她卸了下来。
“多谢……”
沈鱼跃方觉得呼吸顺畅了些,人也没那么紧张了,不想脚下刚接触到树枝又陡然间被扣住了腰。
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调了个个儿,被封流尘搂着腰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完了还不够,沈鱼跃感觉自己紧接着被卷着往上掂了掂。
“可以了,很稳,也不会疼。”封流尘本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之处,足尖轻点,已十分轻盈地飞出了树梢。
沈鱼跃:……
黑衣人:……
也罢也罢。沈鱼跃在心里默念,孩子还小!打不得!
云团飞速地向后移动着,弦月时不时地一下子跳出来又一下子隐入夤夜,月华空茫如长雪明灭,一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吃了半晌的冷风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方才在俯视视角的时候,沈鱼跃尚且还未认出这个地方是何处,直到现在置身其中她才后知后觉发现——
这不就是她当初在桃林山被捕后,下山时路过的山脚岔路吗?!
眼前,是一颗花瓣已完全谢去的桃花树。树皮乌黑,裂开了无数的纹路,看上去就像鳞一样。风吹过来,枝桠发出一种苍老的、微弱的声音。
在它身畔,本长势丰茂的灌丛厥木已被人砍得七零八落,从中露出一条小路来。小径对面是鸦青色的山,隐约地现出来围栏篱笆。
夜露繁重,桃花小径的泥土湿软,有些许凌乱的脚印和几个手掌印落在了上面。
看到这处暗径,沈鱼跃有些惊讶。
当时她光紧着想办法脱身,此地又遮掩得隐秘,她还真未发现这处玄机。
再抬眼往树上一瞅,果然有一处三角标记。
三人对视一眼,踏过残枝落叶,寻着标识一路向前走,远远瞧见一座有些破败的小木屋。木屋前的空地上,封初尧和十几个黑衣人正等在此处。
见人过来,倚在栏杆处的封初尧眼睛一亮,从一众黑衣人中踹出个东西来。
那东西浑身沾满了泥,囫囵滚了过来,堪堪停在沈鱼跃跟前。她将其翻了个面儿,从那满是泥污的脸上勉强辨认出赵东来的影子。不过,人已然昏迷了。
既然人已尽其用,沈鱼跃将视线转移到眼前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屋子,眼角斜睨打量着。
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压力,封初尧立马直起身子,叫人将木屋入口大门让出来。
沈鱼跃单手抱月匈,抬着下颌:“这就是他引你们来看的地方?”
这地方通路都长满了野草,看起来许久不曾有人踏入,会有人住在此处么?
一旁的封流尘微微侧身:“多年前,桃林山物资丰富,有许多人会在早春时进山采摘山货,这屋子可能是当时修筑出来给他们和后人落脚所用。”
派出两个黑衣人探路,将小屋内的灯点上,沈鱼跃与封流尘同众人一同进到了屋内。
老屋内也是简陋破敝的,那屋沿能筛落月光,也能漏下雨水。
墙脚堆放的锄头、秤杆有许多已经锈了,一些木板的结合处也已开裂,残缺,有些她不认识的小小的绿色植物,便以那些缝隙为家,朝气蓬勃,充满希望地生长。
众人普一入门,一股浓厚的艾草味扑面而来,熏得两人只皱眉。封初尧更是夸张,直接被熏退了出去,忙叫人开窗。
这些出自大理寺的人已然熟悉了办案流程,不需上官吩咐,开了窗以后便主动勘察了起来。
既然有现成的帮手,沈鱼跃自然不会上赶着找事做,便站在门口,并未上前。
在两方之间看了看,封流尘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加入干活儿。
见状,沈鱼跃耸了耸肩,打量着屋内的布局。
屋内靠墙的左侧是床铺,右侧的置物架与柜台放了些用以照明的灯架与烛台。正对门一侧是靠近窗户的桌案和灯架,桌案上的烛台正烧着,其旁的托盘上放着一个大三层木匣。
注意到对侧的窗户忘了支起,沈鱼跃正要上前。
“这里找到一个药箱!”一个黑衣人从柜台底下探出头来。
这时,屋外透气得差不多的封初尧也进了屋子,让人从那属下手中接过药箱。
封初尧查看着药箱:“是一些没贴标签的小瓶子。”他挨个打开药瓶,嗅过,“都是些医家常用的丹药丸散嘛,紫雪丹、至宝丹、野山参、金创药,咦,这几种是何物,商陆还没教过我呢。”
“麻沸散,蒙汗药,”封流尘打开看了两眼,道:“及跌打损伤必备之黑玉断续膏。不过这些药品并不昂贵,除了出诊医师,寻常人家亦可备之。”
除此外沈鱼跃还注意到,这药箱未置备走医所用虎衔串铃,或许是专门留给落脚之人使用。单一个药箱说明不了什么。
封流尘惊奇:“九弟也在学医?”那可巧了,没准两人还可以探讨探讨。
“前者镇痛,后者疗伤,”封流尘摇头:“我高低也算寻常人家罢。”
“抱歉,大意了。”封初尧抱拳,认真道。
沈鱼跃:……
“六爷,这里还有东西。”一黑衣人将方才沈鱼跃注意到的三层木匣连带底下的木托盘也带了过来。
几人凑过去一瞧,其内确是放置了笔墨纸、布巾、大量纱布、针灸布卷、砭石、九针、桑白皮线,以及一些类似小针刀和用以外科手术的器械等。
这玩意可比先前的药箱有说服力多了。
麻药有了,工具有了,场地也有了,一场外科手术的条件统统具备!
不出意外,此地便是死者进行取胎手术的第一案发地。
新鲜的血迹可以立马清理,但浓郁的血腥味却没办法短时间内消除,这也就能解释清屋内浓郁得过分的艾草味了。
为了方便随后将物证带回府衙,另一黑衣人将木匣拿了起来。
木托盘上一滩干涸的凹凸不平的椭圆形血迹露脸出来。
封初尧一击掌:“这定是大夫随手将擦拭鲜血的布巾放于其上而留下的,第一案发地妥了!”
“不对,”沈鱼跃视线滑过托盘上的血迹,沉吟道:“若是随手放置怎会刚好大致是一个近似椭圆的形状?”
“纤维织物会浸蓄液体,由于厚薄不均匀,血液受到布巾轻重不一的吸附后,会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她抚过托盘面上的血迹,:“这里血迹干涸后的颜色一致,说明这滩血液一定是很均匀的分布的。”
封初尧犯难了,挠挠头道:“那……是将胎儿放上面了?”
“……谁给人接生会把人小孩儿放在托盘上面”
那是胎儿啊!
不管是死是活,是男是女,都是个人啊,不是物什,更不是吃的,怎么能被放在托盘上!
屋内一群大小爷们噤了声,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鱼跃幽幽叹了一口气,边朝前走,边摆手叫大家继续地毯式搜索,莫要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来到临窗下的桌案旁。
屋内的烛光将众人的身影映照在这扇忘了打开的窗上。
烛台用了许久,但表面并未有余灰,只台座里满是麻烛残灺。她想了想,吹灭了桌案上正噗嗤嗤燃烧着的烛台。
烛光熄灭,沈鱼跃将整个烛座倒转过来,凝眸仔细瞧了许久,又上手几番擦拭,终于在底座中心的一团漆黑中发现了未被嫌疑人擦拭殆尽的血渍。
“我找到了!”
沈鱼跃抬起头,只见纸糊的窗户上赫然多出一个小洞,从中露出一只眼睛来!
众人只听得沈鱼跃一声尖叫,齐齐回头时,她大半个身子已经从支起的窗户内被拉扯了出去!
“沈鱼跃!”
封流尘猛地扑上前。
一声巨响。
沈鱼跃整个人消失在屋内,只余下一只靴子被封流尘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