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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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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阒夜底下,繁星当空,一弯冷月斜照而下,于倒镜般的水面盈盈透亮,可彷彿不受这月色怜悯,有座小岛上尽是黑墨墨地不见天日。

    只见岛岸舳舻数百,铺天盖地的旌旗犹似掩盖整片苍穹,场面蔚为壮观。

    这岛说也怪哉,从岛外远望而来,山巅以东面一脉碧绿盎然,花草林立,鸟兽虫鸣悦耳,无处不含生机。

    南面一脉却是耸立高山绝渊,环堵萧然,光秃秃一片,杂草不生,气候诡谲,时而热气奔腾,时而阴气逼人,令人望而却步。

    岛上南脉的山脚下有片林野。此时正值中夜,二道人影急奔林野之间,频频往后探观,神色紧绷而严肃。

    为首那人是个赤身老者,身形消瘦,面容清癯,目有虎威。

    只见他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回头,抓住跟在后头的一个矮小身影,骂道:“看看你做得好事,姓袁的,跑快些,快些!”

    此人外貌形似老者,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语气随便,一点儿也不像德高望重的老者模样。

    只闻后头那矮人哇哇乱骂,可是骂声却是又沉又低。

    但见她身上一袭精美黄裳,一头正好及肩的黑发纷飞,年纪看来不过十二、三来岁,此时满脸通红,气喘如牛,显是奔得累极。

    当那赤身老者捉她后领,也不管她骂声,腾空而起,越上林野枝头,点足一荡,穿梭而行。

    袁娃儿发现自己脚都用不着动半步,目光所见之物,便飞也似的一闪而过,倒也觉得舒坦好玩,索性也就不动。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向后瞪去,怒道:

    “臭乌龟,烂王八,那群人究竟想跟到什么时候?”

    她口中操着流畅无比的粗话,根本没半点女孩子模样。

    赤身老者眸光一闪,步伐刻意慢了半拍,速度为之一缓,紧接着捉住一根粗枝,直转了两圈,急而落下。

    就在袁娃儿哇哇乱叫之中,二人躲入一个低洼之地。

    这一老一小,眼睹眨呀眨,静静等候,过得少时,果真有脚步声传来。

    但听风声飒然,骂声不断,有三道身影急驰而来。

    “快给老子找!那死娃儿定还在附近,他妈的,老子定要让那死娃儿好看!”

    当先的男子急吼道。

    这人满脸狰狞,目中全是愤懑之色,隐隐之间,周身空气似在嗡嗡低鸣,宛若是在呼应他的怒火,林野丛木发出沙沙乱响,看来甚是恐怖。

    只见男子一身白袍,却是左半边袖口湿了大片,满是脏泥,隐隐间似还有些臭味。

    跟随其后的青年粗眉一蹙,憨厚脸庞微微犹豫,身影敛下,问道:

    “何师兄,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为何师兄你解个手回来,不仅浑身湿了透,还发这么大的脾气?”

    何师兄听到解手二字,已是眉宇大皱,又听得湿透二字,转头去,冷声道:

    “孙不通,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听我命令,找出那该死的娃儿便是。其馀之事,通通一概不准问。”

    他说到最后几字,语气说得浑重,更是杀机大溢。

    暗中听闻这话的袁娃儿,隐隐窃笑起来,在赤身老者耳边道:

    “我赌他不敢说,换做是我,我也不敢说。”

    赤身老者眼眸一翻,道:“那要不要赌看看,赌他说不说。”

    袁娃儿眸子一瞪,有些意外,只低喃道:“你当真好赌成性,嘿嘿,有趣,赌就赌,我赌他不敢说!”

    赤身老者尚不及发话,那孙不通已然道:“何师兄,咱们来岛上,是来寻那锤子,若是错手乱杀人,那——”

    何师兄听得孙不通又提,脸色当沉,大喝道:“放肆!”

    他也不回头,大手直往后方飞去一掌。

    孙不通始料未及,啪的一声亮响,只觉眼前一花,嘴中啊的一声,脑袋金星乱冒,踉跄几步,摔了个狗啃泥。

    他方才这一掌使了不小劲道,虽不至于伤及武者性命,但一时半晌,定也难叫对方起身。

    眼见孙不通面容恍惚,摇头晃脑,似如个发疯的蠢人,正欲讥笑出声,忽闻身侧传来一阵娇声,道:

    “何师兄,你就是这般对待不通的?”

    何师兄闻得这话,不自觉两肩一缩,这下意识之举,令他一愣之下,又惊又恼。

    他上前几步,凭蛮力一把将孙不通拉起,道:“你这,你这……”

    你这二字道了几次,愈说愈怒。

    其时,他耳中又闻一声娇哼,忙将怒气压下,转怒为笑道:

    “不通,都是师兄的不是,你身子不好,可要多修行本门内功之法,调养生息,不得耽误了。”

    孙不通愣了半神,不知何师兄怎地一笑一怒的,好生奇怪,摸着脑袋,道:

    “是,何师兄。”

    这时那娇声又起,道:

    “何师兄,人在江湖,虽说身不由己,也不该仗势而为,欺凌弱小。本门乃武律道盟一员,自当以身作则,维护江湖安定。不通,你也是,善良很好,但不要让人欺负到头上啦。”

    何师兄、孙不通回过身,齐道:

    “遵命,小姐。”

    两人往前一看,只见那说话之人是名女子,年纪约莫十八、九岁,面色姣好,身姿风华,身上一件华美长衫,乌黑亮发就盘在脑后。

    何师兄自是听出女子口中弱小是指何人,佯装不知,笑了一声,道:

    “小姐,妳这是打算护着那死娃……小、小魔头?”

    他此时不敢称对方是死娃儿,只怕让小姐反感,因此改口称其小魔头。

    女子柳眉微皱,摇摇头,盘发上的金钗随之晃动,叹了口气,道:

    “何师兄,这回昔泥岛破界,正邪不下一百馀派纷纷入岛,其中高手不在少数,掌门叔叔要咱们前来寻把古怪的锤子,指不定也有其他人要找那锤子。

    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在那小娃儿身上,况且那小娃儿和咱们无冤无仇,大可不必处处为难人家,哪怕那小娃儿真是这岛上居民,可她既没伤人,又没做什么坏事,就莫要管她吧。”

    孙不通闻得这话,心中总算安心下来,正想大声赞同,忽听何师兄大骂一声,语带怒意,道:

    “谁说那死娃儿没干坏事了?”

    此话一出,小姐、孙不通均是大吃一惊,两道目光纷纷凝在何师兄身上,心中忐忑,齐想:

    “莫非那小娃儿当真做了什么穷凶恶极之事?”

    孙不通最是担忧,忙问:“师兄,那小娃儿究竟做了什么?”

    何师兄咬牙切齿,恶声道:

    “你问她做了什么?她做得可绝了!要我说,那死娃儿本性顽劣,邪门无比,简直无可理喻,不要脸至极。趁我在解手时,无可防备,竟敢对我,对老子……”

    他这话没有说完,可话中一口我、一口老子的,大是忘了小姐就在面前,显然愤怒至极。

    孙不通、小姐又忧又奇,急欲想知那娃儿究竟做了什么,可等了一阵,却不见何师兄接着说下去。

    何师兄同样瞧见二人盯着他看,不由大脸一红,咳了一声,思虑良久,便似洩了气的皮球般,频频摇头叹气,道:

    “罢辽,小姐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只要那死娃儿别再烦咱们,就放他不管吧。”

    孙不通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知师兄向来脑筋转得快,自己不明白,也是自然。

    当下心中大慰,憨憨笑道:

    “何师兄大仁大义,不愧大英雄,大丈夫,不通佩服,佩服!我想那小娃儿未来改邪归正,定也会感谢师兄的。”

    小姐见他发笑,自然也娇笑起来,点点头,道:

    “不错,以德报怨,那才是咱们侠义道的本色。好了,那咱们接着走,小心别和道盟他派起纷争,咱们要的,只有那锤子。”

    何师兄、孙不通点头称是。

    三人只闻山脚一边,远处传来阵阵喧嚣声,伴随空气的撼动,顿起彼落。

    不知自哪方丘壑、林野、或是平原洼地而来,时而传来不知什么野兽的嗥啼,时而是人声的嘻笑怒骂。

    又见东北角漫天沙尘飞扬,兵器铿锵亮响,显是有人相斗。

    不多时,三人深入林野,继续前行。

    谁也没有察觉,有两道目光,一大一小,自始至终从不远的洼地凝望三人。

    袁娃儿眨眨眼睹,问道:“他们走了?”

    赤身老者平静道:“走了。天晓得他们打哪儿来的消息,以为锤子就在岛上,不过正好,咱们赶紧离开。”

    袁娃儿笑嘻嘻又道:“那些人说要捉拿咱们,咱们可干了什么事?”

    赤身老者嘿的一声,道:

    “莫要装乖了,还不就是因为你,趁那姓何的解手之既,说什么‘我看此人坏矣,不如咱们好好整治他一番’。

    也不听我劝,就直把人踹入小壑之中,那小壑满地都是他的尿,这一落下,可不就满身是尿?”

    这人虽满嘴抱怨,忆起那亲眼目睹的画面,却是不由嘴角上扬,忍着不笑出声。

    袁娃儿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你先说‘想个法子引开他们,咱们也好溜出岛’,我才心上一计。

    而且,分明是你趁那姓何解手之既,偷偷把那位小姐姐引了过去,想害得姓何的丢脸,他裤头都来不及穿,一个失神,这才落入豁间。

    我腿又没你长,跑得慢,怕被那姓何的追了上,不得已才踹上一脚。你说你,要是我被捉了住,你怎么救我才是?”

    赤身老者不干示弱道:

    “救什么救?生死是身外之物,咱们昔泥岛岛民,虽然不屑和中原武者打交道,可你也不想想,那姓何的一看就是气量狭小之人,你这一闹,势必让他恨上心头,只会害得咱们多添冤罪。”

    他说到后来,似是感到无奈,叹了口气,续道:

    “罢了,事已至此,确实将他们引走了。咱们这就要走,你若想再瞧这岛一眼,就赶紧瞧个够……今后十年,咱们可见不着了。”

    话说完,二人皆是不发一语,静静凝望这昔泥岛上一切景致草木。

    咧咧风声,呼啸耳畔,直有种感慨之感。

    二人眸光流转,一时之间,那些兵器撞击之声、叫骂嘻笑之声,竟都闻之不着,惟闻风声之中,似乎有阵阵喝采之声。

    这一大一小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是齐声感慨一叹。

    袁娃儿道:“这次出岛,你打算做些什么?”

    赤身老者皱眉,良久后才道:“问题不要那么多,咱们动作得快。”

    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襟大爽,续道:“你可知道,这中原江湖有三老:武律、法则、昔泥岛。

    百姓人人都以为前二者是用来敬的,咱们是用来骂的,其实根本不然,要反过来才是!

    武律和法则近年来纷乱不断,咱们这些岛民虽不入江湖,但依旧要出一份力,维护百姓安全。”

    袁娃儿听他愈说愈是正气凛然,大感不屑,哈哈一笑,道:

    “话又说回来,你真不愧为赌狂,逢赌必输,愈输愈狂。昨晚你究竟输了多少,才被迫得必须出岛?”

    赌狂浑身一颤,半晌不语,待一阵苍凉劲风袭过,才道:“不多。”

    可他话刚落下,忽听山头一端,遥遥传来一道‘五百万’三字的声响,伴着风声,愈传愈远。

    紧接着,是几近嘲讽般的阵阵笑声,回荡耳畔。

    袁娃儿遥望山头,贼笑道:

    “你听,他们是这么说的。哼哼,好赌的人,话果然不能信。”

    赌狂狠瞪那山头一端,低喃一句:“一群草包。”

    沉默片刻,道:“就五百万多一点。”

    袁娃儿追问:“那一点,又是多少?”

    赌狂叹了口气,缓缓仰头望月,大有李太白举头望明月之感。

    他瞇细双眼,说道:

    “……就一千万武通币,差点儿就要把裤子都输光了。”

    不甘心又道:

    “那群老头子定是出了老千,怎地可能连开九次大?”

    袁娃儿同样叹了口气,见眼前这人虽身着裤子,上半身却是光着膀子,如何算得上是完好无事?道:

    “这么说来,赌狂,你是被老头儿逐岛的?”

    赌狂哼了一声,突然笑了出声,道:

    “与其管我,不如看看你这身打扮,这算得上什么?一个男娃儿,扮成女娃儿模样?”

    袁娃儿脸上一红,往身上看去,只见身上那小小黄裳,质料高级,甚是精巧合身,咬牙道:

    “你、你这家伙还不是一个样?一开始见我穿了,说什么‘真是没骨气,我死也不穿那种衣服。我若是换了,从此改姓王,名八蛋’。

    一听得岛上爷爷们说‘穿上去,老夫给你一万武币’。你想也不想就换了上身,还说‘对,我就是王八蛋,老头,钱呢’。

    哼,我从未见过你这等不要脸之人。”

    赌狂不置可否又哼了一声,却不答,转身要走。

    却在此时,只闻一阵轰然巨响。

    二人胸口大震,只见林野间作鸟兽散,整座昔泥岛竟是在隐隐幌动。

    道气狂飙,回荡空中,变得氤氤氲氲,几乎难见他物。

    旋即换作一阵嗡嗡低吟,不知从何处而来,但见一道肉眼可观的淡色护圈自岛边周遭缓缓腾升而起,逐渐向上蔓延开来。

    赌狂两眼大瞪,咒骂一声,急道:

    “糟了,糟了!是界域,界域还原了!他奶奶的,这回怎地这般快就还原?姓袁的,快跑,快跑!再不出岛,咱们可就出不去了。”

    袁娃儿闻言,见赌狂当真拔腿狂奔,知事情急迫,抬起小腿,拔足追了上去。

    在月色也不眷顾的岛地,蛮荒孤风一拂,一大一小不再说话,赤身和黄裳的身影,循着方才三人走来之道,拔足狂奔。

    所幸界域的还原,同是大出岛外之人的预料,见这一大一小拔足向岸畔狂奔,以为是同道之人,自没多加怀疑。

    这一次入侵昔泥岛的岛外之人,没有上万,亦有上千。

    人海茫茫之间,要想不遇着方才三人,藏匿踪迹,实是再简单也不过。

    二人很轻易便摸上船舶,搭上往中原的回航之旅,离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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