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落日天涯
这一日，说是宜下葬，可天空的雪花，如刀片一样往地上抖，天亮时分开始下，到辰末时，地面积雪厚度有三寸不止。
下人清扫了又积，积了又扫，扫了还积！眼见出葬时辰到了，雪又把路给埋了！
永乐公主听了禀告，躺在软榻之上不动如钟，眯着双眼，享受着张野的捶捶打打，只淡淡地交代一声，“多派些人去清扫便是。”
怀芊只得领了各大宫女、内侍，参与其中！
如莲见了，却很是反对，“这雪，是来替我儿洁净前路的，你们都给我让开，免得脏了他的轮回路。”
所以，一行人便这么踏雪而行。
利贞倒想去送几步，可身旁能保暖的衣物，竟然一件都不见了，想来元亨是不喜她出门吧！真是霸道。
怀洁在一旁叽叽咕咕地说着如莲的这番话，“姑娘，看不出来吧，那莲夫人还真是爱他儿子，爱得与旁人不同。”
利贞分不清爱不爱的，但她知道，如莲只是希望她儿子，下辈子再也不要入这帝王家族来，就算去挨冻受饿的普通人家，也是好的。
这场雪，下午时停了。送葬的队伍归来后，便开始拆灵堂，扫积雪，又在勤政园前面的青石大场地上，设斋摆鲜花五果。
尽管府中下人齐齐出动，这么一番下来，也硬是忙到了第二日午后。
利贞这次是真的心急如焚呀，元亨说，若今日傍晚没有太阳出现的话，这场改命仪式无法圆满。
那改命格失败后，永乐公主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要么是禅法师解说一番，比如天时地利人和不对；要么是禅法师推脱责任，将七彩铃铛之事说出来。
所以利贞和元亨暴露的可能，是一半一半的。
“这该死的太阳，咋就不出现呢。这雪都下了快一旬，它们还没下完吗？”利贞看着这阴晴不定的天气，急上火了。
“姑娘，你是怕冷吗？非得要个太阳。”怀洁在一旁询问着。
利贞一愣，才发现身旁之人是怀洁，而非黑八爷，今日这么关键的时刻，怀洁自然得好生盯着利贞，可不能让她给跑了。利贞强压着急躁，苦笑道，“你没看到运进府里的那四尊雪卷吗？听说待会我也得躺在里边去，若没有太阳，我该会被冻死的。”
怀洁点头同意，“姑娘，还真是可怜呢，这么怕冷的。要不您等会多穿点。”
“若是多穿点就能不冷的话，就好了。”
“要不带个汤婆子？”
“你们殿下该得灭了我。”
怀洁便同情的不敢多言了。利贞也不再开口，只对那太阳依然望眼欲穿。
其实她衣服里边，已穿上了元亨给她弄来的毛在里、皮在外的贴身保暖裘衣，外边再披上毛在外、皮在里的貂裘大衣，她想，她躺在那雪卷里该是不冷的。
这时，那怀芊来请利贞，但神情变本加厉的趾高气扬，“时候差不多了，走着吧。”这说话的口气，就跟要送利贞上刑场一般，那不屑的表情，显然已将利贞看成了囚犯。
利贞恨恨地瞪她一眼，咬得牙齿咯吱咯吱地响，她从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别急，总有一天有人收拾她的！
利贞还是朝勤政园去了。她已经做了决定，若等会太阳不出来 ，她就死活不进那雪卷，找借口不让他们做这场法事。这样，她和元亨就没有暴露的可能了。
元亨昨日半夜就离开了，也不知他那边准备的如何了？为何她心里总是担惊肉跳的，不踏实，待会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勤政园门前的青石场地上，已摆坛设斋。两台雪卷置于最中间，之后是铺满明黄布料的大案，上台摆着花、鲜果、斋菜、素糕点等共七七四十九盆。最前头，自然供着那串七彩铃铛。大案下的蒲团上，禅法师正手拿拂尘，跪在那念经诵佛。
“这是祷祝上苍的第一步，等经念完，你和如莲就躺进去，你在右，她在左。也不用你们做什么，只需要躺着就行了。”永乐公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利贞身旁，今日她像个细心的母亲，在悉心地教导利贞该如何行事。
利贞回头打量永乐公主，这么的慈眉善目，不知等会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永乐公主笑着看她，以为她没听懂，又说了一遍，问道，“懂了没？”
利贞轻笑着点头，心想，若永乐公主能做母亲，应该也是位合格的母亲，只是有些人，命中注定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这时，憔悴万分的如莲走了过来，没精打采地朝永乐公主福福身子，“给皇姑请安。”
永乐公主伸出手去扶起她来，又挥挥手，命怀芊将一件大裘取来，亲自为如莲披在身上，“里边多少会冷，你穿得单薄了些。”
却只字不提她是否受得住，也不会说一声：若受不住，咱们延后几日，等天气暖和了再做法事。如莲笑笑，道，“谢殿下。”
禅法师的经诵到了傍晚时分，他果然是掐着点的。此时的天空，依然被压得黑沉。
利贞在心里头暗骂：再不来个太阳，小心我哪日灭了你，让你自个都再见不到日光了。
虽然只是狂妄之语，但骂几句解气呀！利贞正想着，该用什么法子拒绝进入那雪卷，若说肚子痛，或者忽然晕倒
“呀呀呀，夕阳无限好！”
“剩云残日弄阴晴。”
“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几声赞叹之声，打断了利贞的思绪，抬头去瞧，西边正有一轮即将下山的落日，打破了原本暗淡下去的天色，重新带给了世界光明，尽管已是黄昏，但起码它还在！
禅法师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之后大声道，“阿弥陀佛，速速归位。”
利贞和如莲相视一眼，两人都面无表情，正片刻的犹疑着不知该不该去时，她们的脚便也用不着走路了。几个粗婆子已抬起她们便跑，将她们小心翼翼地，塞进各自的雪卷之中。
这雪卷容易破损，这也是为何要多备两个在一旁的原因。
利贞在苦笑，若非没有这轮太阳出来，但凡禅法师一声令下，她无论找什么借口，都无法推拒这场法事的。跟她同样心境凄凉的，还有如莲，她正喃喃自语：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如莲已不将公主府当家了！她跟利贞一样，漂泊半生，不知家在何方！她利贞尚有元亨体贴，但如莲从此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利贞替她伤了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