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警员们还在调监控，局长吩咐陈明阳先带着他们去吃饭，一行人都到了饭店门口，才发现关队长和他的小根班还在车里睡着。
“给关队打个电话吧。”顾小五正要掏出手机，就看到不远处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来。
两人走近了，顾小五才看到赵小俄脸上明晃晃地巴掌印，红得有些渗血，和整张白皙的面孔格格不入。
“哟，小朋友，你这是被谁打了？”她走过去仔细观察那个巴掌，“打得这么重。”
赵小俄一瞥身边黑着脸的关公。
“什么啊关队，怎么能打小孩呢？”林婉晴也大呼小叫地走上来，还摸了摸一脸委屈的赵小朋友，
关汉钦眼角不自然的抽了抽。
这他妈是小孩？
这是小孩能说出来的话？
陈明阳走过来，朝他们笑着招呼道：“刚好这家店楼上有包厢，咱们进去点菜？”
关队长点点头，逃也似的跟陈明阳两个上楼去了。
一顿饭吃下来，几乎没能寒暄几句，都是在聊案子。顾小五他们几个实习生恨不得跑回公安局去把笔记本拿过来，因为陈明阳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小型的理论机器。
明明都是一个脑子，切成两瓣就是左脑和右脑，但是陈队能完完全全的复述现场所有的迹检结果，小到从客厅和卧室的脚步痕迹只有当事人脚上穿的四十一码棉鞋，大到尸检结果显示的匕首插入的痕迹，匕首刀刃是微微上钩的，插入后并没有拔出，而是往左侧偏了几分，呈出一个缝然后使凶手插入了玫瑰。
“打住打住。”眼看着话题逐渐转向法医的解剖工作，顾小五终于出声制止，“这是在饭桌上，不是在开专案会，我要听吐了。”
“啊，抱歉。”滔滔不绝的陈明阳扶了扶眼镜，然后喝了口汤。“我太投入了。”
其实关汉钦还蛮喜欢陈明阳这种工作狂的，虽然愣头愣脑，但是很刻苦，记性也不错。一看就是在学校里死读书那种乖小孩。
但他现在满脑子都被案件塞满了，除了案件其他的都是男孩在车上说的那句。
五个很普通的字，没错，朴实无华，连在一起就能表达出人最原始的生理欲望。毫不掩饰毫不畏惧，坦荡荡地说出这三个字，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所以，就是说赵小俄，这个小畜生，不仅喜欢女人，他还能喜欢男人。
怎么会有人喜欢男人？
关队长接受不了。
赵小俄却吃的很带劲，仿佛只是闹了一场小插曲。桌上一半菜几乎都被他吃光了，只要是还剩菜的盘子转到他面前，就能变得寸草不生。
午饭过后就是工作，刑警这个职业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大案件的时候大家一起在办公室盘一下卷宗，开个什么总结小会。闲是一队人都闲，忙的时候也是一队人都在忙。核对检验信息，寻找遗漏痕迹，开专案会总结这些事要在短短三十天的时间里结束，还不一定能破案。
“再往回调一点。”关汉钦站在屏幕前指挥道。“对，画面放慢一点，我要看清她的脸。”
“这是周光林的二奶。”陈明阳盯着人物关系上的那张肖像仔细查看，“谭丽蓉，周光林两年前包养的二奶。”
“我们也发现了，这个女人在周末的时候会出现在这栋楼的监控里，但是她只到十七楼，我们没有在电梯监控发现她去十八楼。”
“那就是从楼梯上去的。”关汉钦道。
“没错，我们调取了楼梯监控，发现她会乘电梯到十七楼，然后从十七楼走楼梯到十八楼，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
“周光林的妻子有询问过吗？”
“嗯，但是她没有给多少有效信息，她知道周光林在外面包过二奶，反应很平淡。”
“夫妻俩关系好吗？”
“不怎么样。但也没到那种地步。”
“这个谭丽蓉，我们也找她问过话。”陈明阳身边的小实习生道，“但是她说周光林一个月前就没有和她来往了。”
监控的线索到这里就算断掉了，也就是在这里，陈明阳他们彻底陷入了僵局。
两人正交谈着，顾小五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那袋子□□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曾被使用过，袋子上除了周光林的指纹，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叫秦晖，是个有案底的毒l贩子。”
“我手下的人应该已经去拘了。”陈明阳道。
“嗯。”关汉钦活动了下脖子，“从下午一直看到晚上七点多，怪累人的。”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请大家去搓一顿好的？”陈明阳对着监控室里的众人问。
顾小五放下手里的资料道：“快，老娘要饿死了。”
“诶哟我这个肩膀，小五你给我揉揉。”林婉晴整个人都瘫在她身上，有气无力地道。
“诶，小五你也给我揉揉啊？”一边年轻的男人突然插入两人其中。
“张晋，你可给我滚蛋吧。”顾小五翻了个白眼，“你看看你在现场帮了多少忙，你还好意思让我揉？”
“切，说得跟你多大功劳一样。”张晋被气的涨红了脸，“除了陈队那边的人，帮忙的不就是我们关队和那个新来的赵小俄吗？”
关汉钦听着他们扯皮，目光已经不自觉地落在角落里那个正在看手机的少年。
他带着耳机，浑然不知这办公室里的热闹一派，一个人好像变成了一个小世界。
关汉钦这才意识到，他从下午开始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
赵小俄似乎是被顾小五的大嗓门吵到了，他皱了皱眉，摘掉了耳机抬起头来，视线就和远远相隔的男人对上了。
关汉钦犹豫了一下，走到他面前，开口问道：“你一下午都窝角落里，做什么小动作呢？”
“看电影。”赵小俄挂着半只耳机，把手机里的视频摁了暂停，“《猫鼠游戏》。”
“小李子演的那个？”他坐在男孩身边问。
“嗯。”
“待会看，现在要去吃饭了。”
“嗯。”
“啧。”关汉钦皱眉，“你又怎么了？”
“起反应了。”赵小俄把手机放回兜里，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呵你还没完了是吧？”关队长居然有点想笑，他觉得肯定是一下午忙得太累了，已经对这种无聊的荤段子起反应了。
一众人吃完饭，陈明阳早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住处，酒店环境还行，主要是在市中心，离市局也近。
一共订了十几间房，关汉钦领着赵小俄睡一间双人房，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诶老大，你怎么把小朋友抢走了？”顾小五搭着他一脸不满地道，“你让我和小俄睡一间吧，我还想和人小朋友春宵一刻呢。”
“他要跑了你负责？”关汉钦冷冷地问。
赵小俄解释：“我都说了不会跑了。”
“哦？”男人挑了挑眉，“那你去和她睡吧。”
赵小俄看了眼两眼反光的短发女人，还是老老实实缩到男人身后。
“呃，要是我突然想跑了呢？”
“五，你可安分点吧。”林婉晴扯过失落的顾小五，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人家可不想和你睡，我俩睡一间刚好，剩下的让那群臭男人去分。”
“也行吧。”顾小五在温香软玉里蹭了蹭，很快没了脾气。
分好了房间之后，关汉钦没有跟随众人上楼，而是从兜里掏出烟盒。
“我要出去抽一支。”他掏出房卡递给赵小俄，“你要不要先回房？”
“现在不怕我跑了？”赵小俄没接房卡，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
“我她妈在帮你解围啊。”关汉钦想笑，“你知恩图报，给我省点儿事吧。”
“一起吧，我给你当保镖，算是报恩。”
“你？都拷上了，还吹着呢？走吧。”
两人走到酒店外边，大门花坛的路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晕，几只小蛾子扑棱棱地围着橙黄色的灯泡打转，在地面上划过一道一道的小黑点。
“你抽么？”关汉钦蹲在花坛边，从烟盒里倒出仅剩的两支烟，“黄鹤楼，红盒的将就点也能抽。”
“我不会抽。”赵小俄站在路灯底下看自己的影子，“我以为你这种资本主义的骚包会抽万宝路那种洋烟。”
“我他妈还抽雪茄呢。”关队长给自己点上一根，仰了一天的脖子再也仰不起来，于是他拍了拍少年的衣摆。
“蹲着，不然我抬脖子累人。”
“哦。”赵小俄听话的陪他蹲在街口。
街面上来来往往都是飞驰的货车，黄市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工业城市，城市建设又没那么发达，此刻马路上随着车尾飞起的尘土不时扑到两人脸上。
“咳咳。”关汉钦这支烟才抽一半，气愤地甩到地上用脚碾灭了，“这马路牙子怎么这么多土，呛死我了。”
“那还让我蹲。”赵小俄也跟着他站起来。
“要不要附近走两圈？”关汉钦说着，已经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衣服里边。“这大晚上怪冷的。”
“行。”赵小俄跟着他。
关汉钦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
“你傻啊不会扣拉链？”他顺着男孩黑色羽绒服的下摆找到拉链扣，低头去给他拉上。
不过摆弄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扣不上，正准备做新一轮尝试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起反应了。”
“厉害。”关汉钦一乐，随即找到了拉链口，终于给男孩拉上了羽绒服。
商业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左手边清一色的服装店，右手边是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兴许是接近年关，街上的生意变得格外的好。
“这边城管都不管事的吗？”赵小俄顺着一个小摊蹲下，“大哥，你这棉袄怎么卖啊？”
“一百五两件。”摊前的男人剃了剃牙。“送双袜子。”
“走，别在这种地方买衣服。”关队长把人揪起来，拉着他往前走，“质量不好。”
“我摸觉着手感还行啊？”赵小俄有些无奈地道，“关队，我可没你那么有钱，我衣服从来都是在这里买的，穿着也没哪膈应啊？”
“缺衣服回汉城我再带你去商场，别在这里买。”
“不是，关少，买衣服谁出钱啊？你这说的云淡风轻，我兜里可是一毛也没有的。”
“谁说让你付钱了？”关汉钦皱眉，“我付我乐意，你少给我在这里掰扯。”
“哟。”赵小俄露出个狡猾的笑容，“关少这是要包养我啊？我是不是还得考虑考虑？”
“包养你。”关少爷抬了抬眉，“你一个大男人，我怎么包养你？能满足我什么？”
“男人和男人做那档子事，才舒服呢。”
“说话注意点，口无遮拦。”
关汉钦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两人之间默契的沉默，走到商业街里，人流明显更密集，关汉钦慢下脚步去等身后被挤得有点吃力的赵小俄，然后并排继续往前走。
黄市这种小城市不比汉城发达，市民的夜生活也许大多数都交代给这些商业街和美食街。汉城的夜生活丰富点，网咖啊酒吧啊边地都是，小年轻们都换着场子喝。
其实这种小城市也挺好的，关汉钦想着如果以后在这里养老应该也不错。每天就跟社区里的老头一起下棋，去茶馆溜溜，晚上还可以去陪老伴跳跳广场舞。黄市周边的养老院还是出名的好，风景也不错。
关键离汉城也不远，可以经常去看看爸妈。
想起以后，他突然开始替身边这个男孩做打算，以后赵小俄会去干什么，也许再去杀人放火，做他一派以来逍遥法外的犯罪天才？
也许就此安定，乖乖造福社会去了。
反正这几个月就相安无事的过，这个计划结束之后，他们俩就会彻底没了关系，以后的几十年都不一定还会碰面。
还挺替他可惜的。
其实赵小俄是个挺适合做朋友的人，关汉钦知道自己嘴巴毒，又喜欢独来独往的，爱把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赵小俄刚好是个怎样都行的人，还受得起他骂，某种程度上来说脾气挺不错的。
如果赵小俄是个普通人。
关汉钦看向他。
这个面目清秀的男孩被从中间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天真澄澈的赵小俄，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跟在他身后。可另一半沾满了血污，正半陷入地狱，定定地看着他在笑。
所以关汉钦不能。
他不能原谅那么多人死去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善终，他不能原谅自己身边那些今天还能见到的人明天却殉职了，他不能原谅很多事情，但最不能原谅的，是当时自己眼睁睁看着关汉弦纵身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