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是不是哭了
阴天，爬藤蔷薇花开满整个院墙，突起的秋风将花瓣吹得四散开来。
沈如樱坐在卧室窗前，画这“风摧花折”的美景，一幅晕染的水彩画，色彩鲜明，构图考究。
她挠挠被发梢戳得发痒的脸颊，垂首在画盘上调色。
一道惊天巨响炸开。
“沈季舟！你这个王八蛋！老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厉害啊，敢在学校里打架，老子白养你十多年！”
“……”
然后噼里啪啦地摔东西，估计又打起来了。
据沈父原话，沈季舟现在骨头硬了，敢还手了。
沈如樱拿着画笔比划一下，又挠挠脸，一只蚊子从窗外飞进来，在她眼前嗡嗡嗡地飞。
她听着楼下的争吵声，放下画笔，起身关窗户，恰好看见沈季舟气势汹汹地跑出去，他穿一件短袖搭配一件外套，外套背后印着英语单词“empty”，以及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沈如樱敢保证她哥不知道“empty”是空虚的意思。
空虚的十五岁少年新染了一头蓝发，蓝色头发在初秋的傍晚很是显眼，沈如樱之前还对烈焰红发念念不忘，现在看见沈季舟的蓝发，品出些忧郁神秘青年的味道，当下就移情别恋，喜欢上蓝色头发。
她撑着窗台，探出身子，拉长声音，“哥！你去哪儿？”
沈季舟走到院子门口，蓦然回头，果然看见二楼的沈如樱。
“离家出走！”掷地有声。
沈如樱着急了，她委屈地大喊，“你要走了吗，你答应要带我走的！”
他妈的，沈季舟指着拼命探出身子的沈如樱，“猪头别往外窜了，小心掉下来摔成傻子！”
“哥，我跟你一起离家出走，你等等我！”沈如樱去柜子里翻自己的存款。
沈季舟真的给气笑了，“沈如樱！”
“哎！”沈如樱重新出现在窗口，“要收拾行李吗？”
“我会回来的，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
说完，沈季舟挥挥手，潇洒离开，头也不回。
三个小时后，沈季舟还没回来，傍晚的风裹挟着湿润的空气，晚饭吃得无比压抑。
“下雨了，”沈如樱说，“哥哥没带伞。”
“肯定在他的狐朋狗友家里，不给他点教训，他就不知道错！”沈父恨铁不成钢。
沈如樱戳着碗里的饺子，他们一家人都没有做饭天赋，即使是速冻饺子都可以煮得很难吃。
沈母似乎在想其它的事情，没有搭腔。
晚饭后，沈如樱没心情写作业，她决定自己去找沈季舟，他有事没事就往裴晏初家里跑，今天应当也不例外。
沈如樱没有手机，更没有裴晏初的联系方式，考虑到两家的距离不远，她打算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恰好能遇见她哥。
天气预报待会儿会有大雨，沈如樱穿上雨靴，撑着一把宫崎骏龙猫蓝色小伞，凭着记忆，终于找到裴晏初家所在的西华小区。
很久之前沈季舟带她来过一次，沈如樱路痴，进了小区，看见一模一样的楼，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在原地转一圈，隐约记得裴晏初家在三号楼。
经过一盏盏路灯，沈如樱走走停停，偶尔遇见小水洼，一下蹦到水洼上，水滴四溅，她便满足了，继续往前。
她望见熟悉的老槐树，一人环抱的粗壮腰肢，槐树上绑着喜庆的红丝带，树干挂着一个木牌讲述它的历史和故事，上次沈季舟带她来裴晏初家时，正值暮春，槐树花开得茂密，远远就能闻见清浅的花香。
沈如樱转了转小蓝伞，视线往下，便注意到前方人行道上出现一抹熟悉身影。
少年穿着修身的黑色风衣，手里拎着袋东西，冷峻的脸白白净净，在昏暗的夜里极好辨认，身姿挺拔板正，浑身透着一股老干部般的严肃气息。
此刻天空飘着雾蒙蒙的小雨，他身上笼着湿气，目视前方，毫不在意。
沈如樱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怕他走远，沈如樱手做喇叭状，提气唤了声，“小哥哥！”
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同时响起，覆盖了沈如樱的呼唤，裴晏初面色冷淡，根本没听见，他等待汽车驶过，迈步穿过公路。
沈如樱只能飞快跑去追裴晏初，边追边喊，“小哥哥，小哥哥等等我呀！”
索性沈如樱跑的还是比裴晏初走的快，裴晏初余光瞥见身后的沈如樱，停下脚步，讶然看向她。
沈如樱拍拍胸脯，气喘吁吁，需要先缓一缓再说话。
裴晏初没带伞，耐心站在雨幕中等她平缓呼吸，沈如樱见状，懂事地垫着脚为他撑伞，裴晏初轻轻挡了一下她的伞柄，声音清冽。
“不必麻烦。”
沈如樱知道自己的伞小，也遮不住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姑娘自带的甜软笑意很招人喜欢。
“好巧啊，”沈如樱没想到合适的开场白，干巴巴地说。
她从未和裴晏初单独呆在一起，一时间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
“你找我？”裴晏初垂眸注视她，语气还算温柔。
“我哥哥离家出走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来找你。”沈如樱试探地问。
“没有。”
沈如樱愣了会儿，失望地瘪了瘪嘴，“好吧。”
小姑娘的情绪很直白地写在脸上，毛绒绒的头发丝每一根都透露着不开心，两只脚尖无聊地撞了撞，过了好几秒，她才肯接受这个事实。
“那……拜拜，小哥哥，我回家了。”
裴晏初喉间低低地应了声。
沈如樱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转身，跟方才欢快地跑向他的女孩判若两人。
裴晏初指尖微动，无奈地叫住沈如樱。
“要去我家坐坐吗，我可以试试帮你联系沈季舟。”
！
然后沈如樱就跟裴晏初回家了。
路途中眼见雨越下越大，沈如樱坚持要给裴晏初撑伞，她的龙猫小伞，中看不中用，跟裴晏初比起来，她的身高也不够看，偏偏沈如樱别扭又固执地高高举着伞，裴晏初推脱不过，在沈如樱第三次把伞边敲在他脑门的时候，主动接过沈如樱的小伞。
沈如樱贴他很近，她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只是叽叽喳喳地说话，像一只聒噪的小鸟。
裴晏初感到一点不适，他不喜欢和别人靠这么近，这种不适尚且在忍耐范围中，还能保持得体的笑容，倾听女孩扯些有的没的。
沈如樱不是第一次到裴晏初家里做客，清楚大概流程。
裴晏初的父亲经常不在家，听爸爸说裴父现在是他们公司老板眼前的红人，快赶上沈父在公司的地位了，也正是因为裴晏初的父亲经常不在家，沈季舟才总往裴晏初家跑，在裴晏初家里玩什么都比在家里顺心。
在玄关处，跟裴晏初一起换了拖鞋，沈如樱亦步亦趋学裴晏初，脱下外套，裴晏初将黑色风衣搁在挂衣架上，挂衣架就两个位置，左边挂一个，右边挂一个，裴晏初的衣服挂在左边，沈如樱自然而然地挂在右边。
不过裴晏初冷不丁盯着沈如樱的衣服看了好几秒，沈如樱以为是自己挂得太随意了，急忙牵了牵翻转的衣袖。
“你可以穿着衣服，”裴晏初解释，“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不需要……”
裴晏初家里极其整洁，一尘不染，沈如樱坐得有些拘谨，生怕弄脏了他家的沙发。
沈如樱在沙发上坐下，才领悟到裴晏初的意思。
他们家好冷，比正在下雨的室外还冷，沈如樱里面就穿了一件针织衫，大开的阳台灌进冷风，沈如樱打了个哆嗦。
裴晏初将拎着的东西搁在茶几上，塑料口散开，沈如樱看见里面的几袋泡面。
她不免感到新奇，原来裴晏初也会吃泡面，她还以为裴晏初这么优秀的五好青年，一日三餐都营养搭配的。
“喝热牛奶吗？”
“喝。”
沈如樱不挑剔。
捧着热牛奶，她小口抿了抿，味道不错，才大口喝了半杯。
裴晏初起身关上阳台的推拉门，打开空调。
他拿出手机，翻找周陵的电话号码，等沈如樱喝完热牛奶。
“现在打电话？”
沈如樱点点头。
时髦的电话铃声响了十多秒，被无情挂断，沈如樱皱起了眉，紧紧盯着手机。
裴晏初意料之中，他面不改色再打了一遍。
又被挂断，裴晏初又拨通电话。
终于，对方接通电话。
劈头盖脸就是，“裴晏初，你有完没完，装清高就装到底呗，谁乐意跟你玩啊。”
呃……貌似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沈如樱战术性后仰，远离电话，视线游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比起暴躁的周陵，裴晏初相当淡定，甚至可以说冷漠，问，“沈季舟在你旁边吗？”
“沈爷不想理你。”
“她妹妹正在找他，现在在我家。”
那边沉默半响，手机发出悉悉索索噪音。
沈季舟不敢置信，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裴晏初，我妹在你家？”
裴晏初瞥了眼对面的沈如樱，将手机递给她。
“哥？”
“卧槽，你他妈怎么跑裴晏初家去了？”
“我以为你在……”
“在屁，我说了我会回去的，让你在家里待着，你听不懂人话？”
沈如樱想反驳，想说什么，但是突然就哽住了，眼眶湿润，她的耳朵靠着手机，哥哥的坏脾气隔着手机都让她感到伤心。
她好歹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呢，怎么可以责怪她。
安静好一会儿，沈季舟没听到沈如樱的回复，一看手机界面，正在通话中。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压着脾气，“喂，沈如樱，你是不是哭了？”
“我没哭。”沈如樱捂住眼睛，强忍泪意，她也不愿意在别人家丢脸。
没哭，小可怜浓浓的鼻音。
“你就在裴晏初家呆着，等我过来接你，知道吗？”沈季舟还得哄着这位小祖宗。
“嗯。”
“我没过来之前，你别到处跑，晚上很危险的，知道吗？”
沈如樱破涕为笑，“知道了。”
结束电话，沈如樱吸吸鼻子，小声对裴晏初说，“谢谢你，小哥哥。”
她还红着眼眶，睫毛濡湿，能感觉到她此刻心情不错，嘴角漾着笑意。
举手之劳，裴晏初本就不是热心的人。
他拿了一包泡面，顿了顿，看向无法忽视的灼热目光，“你吃泡面吗？”
沈如樱晚餐没吃饱，她最讨厌速冻水饺，既然裴晏初问了，不管他是不是假客气，沈如樱都厚着脸皮点点头。
蹭吃蹭喝的基本礼仪，沈如樱还是有的，裴晏初烧水煮面，沈如樱慢悠悠晃到厨房门口，冒出半边脸，心虚地问：“需要帮忙不？”
清洗蔬菜，撕塑料包装这种小事，她还是会的。
“不用，”裴晏初头都没抬，拒绝得干脆。
耶。
“那多不好意思。”
“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泡面很快就好。”
“嗷，谢谢小哥哥。”
沈如樱闻到泡面和煎蛋的香味，裴晏初说很快就是很快，约莫五六分钟，餐桌上就摆上了两份瓷碗装的泡面。
软硬适中的泡面，搭配新鲜青菜，面上卧着两枚溏心蛋。
这是什么人间美味！
“小哥哥，你好厉害！”沈如樱品尝一口，竖起拇指，由衷感慨，“大厨般的厨艺欸！”
裴晏初微微笑了笑，他对泡面不感兴趣，吃了一半就不吃了，靠着椅子，目光落在沈如樱身上。
她的吃相比想象中斯文些，但吃得并不慢，因为烫，她往嘴里塞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挥手扇风，撞上裴晏初的视线，就弯着一双杏眼，表情满足。
裴晏初甚至觉得他做的泡面远远没有沈如樱表现出来的这么美味，他再次拿起筷子吃了点，感觉也就那样吧。
电视里放着新闻播报，屋外大雨倾盆，裴晏初推开阳台的推拉门，雨丝飘进屋内，裹挟着泥土气息的冷风，他眯了眯眼，从烟盒里抖出一只烟，他娴熟地叼在嘴里，打火机“嚓”的一下，烟头闪着猩红，白色的烟雾徐徐上升。
沈如樱震惊，无比震惊，震惊到忘记咀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如樱绝对不会想象裴晏初会抽烟。
拜托，他是裴晏初哎，好学生的标杆，坏学生的榜样，他居然还会抽烟！
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沈如樱见过她哥抽烟，他躲在家里抽，床头柜里藏着好几包价钱不低的烟，还有几个精致的打火机。
这个东西有什么魔力吗？
沈如樱不理解。
还是说叛逆少年的标配，就是叼着烟，忧郁地靠在墙角望天？
不理解，但好奇。
沈如樱喝光所有的面汤，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心满意足。
她咂咂嘴，回味着难得一次的美味。
沈季舟房间的大海报，就是一位穿比基尼的红发女郎，饱满红唇叼着一只细细的香烟，烟雾缭绕，眼神迷离，配上女郎白乎乎的马里亚纳海沟，说不出的性感。
不敢跟沈季舟提的要求，裴晏初或许会好说话些？
沈如樱擦擦嘴，钻进阳台，背着手，抿唇露出一枚人畜无害的笑容。
沈如樱想做坏事前，就会装得异常无辜。
四目相视，裴晏初似有预感，眼皮跳了跳。
果然，沈如樱提出她小小的，卑微的请求。
“小哥哥，我想尝尝你手里的烟。”